當了六年的鄰居,情誼不能說不深厚。當初莫長歡祖孫來到東山村定居時,莫放野頭發尚未泛白,莫長歡也就比拴馬柱高不了多少,輕車簡出,三、五個服侍的奴仆,看來較一般人富貴而已。
在他們來之前,隔壁的孟家剛新屋落成不到一年,兩人在村子里走動三天,最后才選定與夫子家為鄰。
磚瓦、梁柱運來得極快,好幾班泥瓦匠同時開工,像是限時完工一般,占了少弄一堵墻的便利,紅瓦白墻的三進宅子在短短一個月內蓋好,連屋內的新漆都散了味道,搬進簡約的家俱后便可入住了。
這段期間他們便借住在孟家的磚屋里,由于莫放野的學識豐富,令孟家人十分欣喜,樂于與之往來,孟二元更是不時的討教學問,差一輩的兩人倒是和睦得像一家人。
但是孟二元自知資質有限,沒有考舉人的奢望,便將希望寄托在長子身上,由莫放野教導了一陣子,不求光耀門楣,只求習得為人處事的道理,學得一手好文章錦上添花。
所以說孟家長子孟明森是老太傅莫放野一手教出來的,由帝師親手教育的學生能差到哪里去?他如今已是本縣最年輕的秀才。
不過莫放野還是不太滿意,覺得太慢了,他教出來的孩子怎么會不是奇才呢!若換成孟家那個小女兒,只怕十歲不到已是案首,再努力三年定是解元公,不到十七榜上有名,名列前三。
這才是他想要的學生,當夫子的多風光呀!他想想都美得胡子直顫,又是朝廷一棟梁。
可惜是個女兒身,埋沒了一身光華,倒叫明珠蒙塵,美玉未琢,平白的浪費才能。
若是由他引薦,日后位居三公不是難事,偏偏豬不肥肥到狗肚子了,讓人徒增感嘆。
「啊!我的兔肉……」為什么家里有強盜,專門搶掠她下箸的每一道菜肉!
很簡單的土豆燉肉、熗炒扁豆、涼拌苦菜、一盤清蒸魚和黃瓜炒雞蛋,最后是灑上黃酒的生炒兔肉,酒香拌著肉香,未食已先口水直溢了,幾個孩子盯著那盤肉不放,看得下廚的秋玉容好笑不已。
果不其然,盤子一上桌便是好幾雙筷子直搶,比的是誰眼明手快,動作慢的只能含淚嚼辣椒片了。
「好吃。」搶來的食物辣得夠味,有嚼勁。
沒吃到兔肉的孟淼淼氣呼呼的扭頭,「你是生來的土匪頭子呀!專門打劫老弱殘病!
「你是老弱殘病嗎?」十六歲少年挑眉。
「我是弱女子。」她大言不慚。
「看不出來。」看著弱不禁風,實則強悍如虎。
如果是他剛進村的那一年,她的確柔弱得風一吹就倒,長年吃得不好導致身子單薄如紙,他看了都想在她腰上綁一條繩子,免得風一大整個人如紙鳶似的飛上天。
可是在她家家境改善了之后,孟夫子開始授課,有了固定的束修,滋補的藥膳一盅又一盅,瘦小如猴的小娃兒居然有了令人咋舌的轉變,枯黃的細發變得烏黑如墨,黑得足以照人,瘦不見肉的雙頰漸漸長出瑩潤。
短短的一、兩年間,昔日有點弱相的小姑娘多了紅潤血色,本來走三步就喘的情形不再發生,健步如飛的滿山跑,追鴨子、趕雞子,去河邊撈魚等頑皮事層出不窮。
初到東山村的莫長歡有些適應不良,以往從早到晚排滿課業,如今忽然空下來,他很茫然,不知該做什么,每天閑坐在屋里發呆,心想,回不去了嗎?這個村子靜得嚇人。
一日夜里睡不著,他覺得悶,爬上屋頂吹風,雙手枕于腦后往后躺,學著書里寫的坐看牛郎織女星,賞星觀月。
忽地,隔壁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他一時好奇,下了屋頂拿了梯子爬上墻頭,往墻的那一端看,透過打開的窗子,入目的是一截雪白蓮藕……
呃,不是,是蓮藕般的小腿肚,倒著貼墻。
又過了一會兒,孟家小女娃躺在床上,兩手扶腰,雙腳往上踩呀踩的,像在走路,又似踩著什么,一下一下地踩得規律。
接著她又做了好幾個古怪的動作,盤腿、下腰、雙腿往后折……最后把腿往頸后盤……
莫長歡看得瞠目結舌,他將鄰居家的六歲小女童列為「觀察」對象,每日一得空便往墻頭鉆,看看她做了什么,又想出什么新花樣捉弄人,誰是下一個倒霉鬼。
一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幾個春秋過去了,孩子自是有長大的一天,日積月累,看著看著生出興趣的小少年有了別樣情懷,他把人家的女兒當成自家的,想占為己有。
「那是你眼瞎了,只看見牛老二家的大蜜桃!姑享淀蛋抵S他眼睛長歪了,眼中只有波濤洶涌。
「大蜜桃?」什么意思。
「牛月桃呀!你不覺得她胸脯很鼓嗎?而且她還在村頭放話,說她是你未過門的媳婦,讓其他女的離你遠一點!箾]修沒臊的牛月桃還說了一句羞人的話,叫他洗干凈等她,她好奸他。
言下之意他是她的囊中物,仗著胸前那兩坨沉手的肉團,哪個男人不手到擒來,拜倒在她的巨峰之下。
牛月桃是牛老二唯一的孩子,他和老婆努力了多年才得她一個,因此將她寵上天,有求必應。
以村里的女子而言,她算是長得不錯,有些微胖,眼睛偏狹長,扁鼻、潤嘴,膚色稍微黑了點。
牛老二是趕車的,家里種了五畝田,生活上還過得去,家有盈余供得起女兒花枝招展的打扮,涂紅抹綠好不嚇人,半兩銀子一盒的胭脂水粉全被糟蹋了,抹出一張花臉。
不知丑的她還自以為美如天仙,常常頂著慘白墻面向人炫耀,逢人便自夸生不逢時,投錯了胎,若能生在高門大戶,她好歹是一品皇妃的命,哪瞧得上在黃土上討生活的粗人。
「噗!他和牛月桃……」嗯!嗯!絕配。
正在喝湯的孟明鑫噗地一噴,忍著不笑出聲。
而某人的臉黑了一半。
「咳!咳!姑娘家說話要斟酌,不可隨意說出有損他人名節的話。」故作冷靜的孟二元口頭上數落了女兒兩句,實則忍俊不禁。
牛月桃是眾所皆知的「桃花女」,見到誰家兒郎俊俏就想插花,要人家做上門女婿。前兩年孟明森也有這種困擾,被牛月桃追得無處可逃,恨嫁的她大喊「非君不嫁」,讓十分頭痛的孟二元趕緊把人往縣城送,離得遠了總不好再糾纏吧!他還真不想有這樣的媳婦。
好在莫長歡越長越俊俏,的確是招蜂引蝶的面容,花兒開、蜂兒來,牛月桃終于「移情別戀」了,慶幸、慶幸。
「喔!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這是好話了吧!孟淼淼眼底閃過一絲淘氣。
莫長歡的臉全黑了,一箸子夾走她最愛吃的魚腹,「百年之后我再來找你吃炒兔肉!
「那時你還咬得動嗎?」已是一堆白骨。
「咬不動就咬你。」她肯定在他身邊。
聞言,她一瞪眼,「我不是兔子。」
「一樣美味可口!苟际侨猓唤橐。
她紅唇一噘,氣得粉頰酡紅,「不給吃!
「偏要。」他要吃一輩子。
「我敲碎你一口牙!箍茨闳绾蜗驴。
「我煮成肉糜。」照吃不誤。
「長歡哥哥,人肉不好吃!顾а狼旋X。
「你吃過?」細皮嫩肉的,從哪里吃起好呢?
「酸的。」她說得慎重。
莫長歡又快她一步夾起她要的扁豆,看她一臉不甘的扁嘴,本來要放進碗里的扁豆轉了個彎落入她碗中,這才有個令人心花一開的笑臉,「多吃點才長得高,小豆芽!
「你一天不損我會嘴破呀!」好時如春風,惡似六月雪。
「我是盼著你好,不識好人心,瞧你蔥、姜、蒜不吃,還特意挑出來,個頭不高事出有因!顾镆暤目戳丝此形闯闂l的身形,早年的虧損導致她較常人發育得晚。
孟淼淼同齡的玩伴中,有不少已來了癸水,甚至有年紀比她還小的,而她卻毫無動靜,身材也是眾人中最嬌小的。
偏偏她幾個哥哥都長得很高大,連爹娘也是高的,全家人就她一顆冬瓜,讓人很不是滋味。
「莫爺爺,我要告狀。」人長得不高,有腦子就好。
正在和孟二元行酒令的莫放野樂呵呵的轉頭,「告什么狀呀,小淼兒。」
讓孫子吃苦頭他向來樂此不疲,這熊孩子常氣得他跳腳,不讓他挨幾回悶棍不知姜是老的辣。
淼兒就淼兒,為什么要加個「小」字,她有那么小嗎?真教人沮喪,「您孫子欺負人!
「喔?怎么欺負人?」他好脾氣的配合。
「嘴賤!骨烦椤
「嘴賤?」嗯!是賤了點。
「他說話傷人!顾軅,心靈。
孟淼淼考慮要跳跳繩把身子拉長些,發育晚的身體老被人取笑,她也是一肚子不甘心。
她穿越前身高有一米七五,是模特兒身段,偶而接幾個平面拍攝的工作,在業界小有名氣,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
可惜人美易遭妒,連老天爺都容不下,搞什么穿越,讓她帶著前一世的記憶,附在手小腳短的三歲女童身上,有一段時日幾乎是以湯藥為飯,苦得舌頭都麻了。
「他欺負誰了?」莫放野笑開懷。
「我!顾钢约旱谋穷^。
「那你想要怎么罰他?」他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彷佛孫子不是自家子嗣,而是路邊撿來的假貨。
「不準他吃飯……」餓他幾頓。
「我吃飽了。」餓不著。
莫長歡風卷殘云的吃光了桌上的剩菜,還非常張狂的打了個飽嗝,重重地打臉,好像孟淼淼剛剛說的那句話是屁話,聽過就算了,用不著當真。
莫家祖孫在村子里算是很神秘的大宅主人,看來很隨意、好相處,可是嘴上功夫再厲害的婦人也問不出他們的來歷,家里有幾個人、做什么生意的、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口風比死結還緊,完全撬不出話來。
唯一能與之往來的大概只有孟家了。
這一家人從來不問東問西,探人隱私,君子之交淡如水,以禮相待,你來我好酒好菜上桌,你不來我也不趨炎附勢,當一般鄰里有來有往。
莫放野啜了口黃山汾酒,「你看,沒得罰了,過兩天我叫人弄些野物來賠禮!
「蛇鼠一窩……」孟淼淼小聲嘀咕。
「嗯?你說什么?」想吃蛇羹?
明天多捉一些蛇來。
她心口一跳,忙打馬虎眼,「沒說什么,我是咕噥這天不知道能晴幾天,我們過兩天要打谷了。」
秋雨煩人,一下雨便無法曬谷,打下來的糧食都發霉了,她想吃新打的白米飯,特香糯。
說到秋收,莫放野轉頭看向孟家的一家之主,「孟夫子,你需要人手幫忙嗎?我那邊還有幾個手腳勤快的下人!
孟二元想了一下,「也好,就勞煩老爺子了,早點收割完早點收拾出土地,好給我家二兒挪出地,讓他試種二期稻。」
「二期稻?」是一年種兩次稻嗎?那可是利民利國。
「是我家淼姐兒說南方有些地方天兒熱,稻米早熟,能有二獲、三獲收成,老二聽了心就熱了,您也曉得他喜歡弄稻種地,反正我們不缺口吃的,就讓他搗鼓看看!
最多一年無收,晚秋灑點麥種也有白面吃,包谷磨成粉做成大餅,一樣餓不死人,孩子有想做的事就放手讓他們去做,為人父母者只希望兒女一生順暢、平平安安。
「哎!你真疼孩子,民生大事也敢由著他們!构皇莻好爹爹呀!對孩子的疼愛形于外,不像他那孽子,對待親生兒子像撿來的,不假辭色,從沒一句好話。
孟二元笑著給女兒剝花生吃,「他們也是吃過苦的,如今日子好過了,就想寵寵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