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你害怕嗎?”
這是褚豐華第二回問她這個問題了,她傻楞楞地望著滿頭白發的褚靖南,卻依稀可見褚靖南的影子,其實褚靖南長得跟他祖父真的很像,連那通身的氣勢也很像。
望著神情嚴肅的褚豐華,汪襲綠再也無法佯裝堅強,眼眶一紅,淚珠兒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顆顆墜下。
“很怕……很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驚懼,當初離開他時,她只是不舍,但是并不害怕,可如今她卻真的好怕他再也不回來。
明明那天她哭得昏天暗地時,他就說了既無休書,亦無和離書,就算死而復生,她依然是他的妻子,可他明明打算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去做事,為什么都不告訴她?甚至留了“嫁妝”給她,該護著她一輩子的人,不該是他嗎?一想到這里,她哭得更兇了。
褚豐華看著向來冷靜自持的汪襲綠竟哭成了淚人兒,不免有些楞住了。
他從來不曾見過她這樣軟弱,就算當初她在褚家受盡冷遇,她依然挺直腰桿,從不在人前示弱,所以他也一直放任她自個兒成長,誰曉得,等到他知道她在褚家后院受盡委屈時,已經是她決心離去之時,他這才知道她這個孫媳婦多能忍——婆母刁難,小妾橫行不尊,夫婿不敬不愛,她全都咬牙忍下。
“祖父,褚靖南在離去之前,把所有的私產都給了我,說若是他不能平安回來,就給我當嫁妝!
打她踏出褚家那一刻起,她就從沒想過要再嫁,更別說那日他曾對她剖白心跡,惹得她心思紛亂不已,他那句句掏心窩的話,說不讓人心動是假的,畢竟他是她此生唯一動情的男人。
醒來后,她也想過了,當初他們都太年輕、太驕傲,誰也不肯放下自尊先往前走上一步,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若他此番當真有心,便是她再試著往前靠一步,也無不可。
只是那可惡的人,偏偏只留下那些讓人生氣又憂心的話語,就消失得不見蹤影了,讓她的一顆心懸在了半空中,怎么也定不下來。
“那小子給你備嫁妝?”褚豐華感到難以置信。
“對啊,他將所有的私產都留給了我,說若是他回不來,便讓我用這些當嫁妝,找個好男人嫁了!蓖粢u綠忍不住在心里罵著,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難不成他沒聽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句話嗎?
“這個混小子,他這是怕他若有什么萬一,你會傻得替他守一輩子。 瘪揖改细袊@不已的說道。
還以為這小子笨,不懂得怎么收攏女人的心,可如今瞧來倒是丁點也不笨,這招用得多高。∏圃具不肯原諒他的綠丫頭這會兒多感動、多傷心。
“祖父,我也不是那等見異思遷之輩,當初會詐死離開,只不過不想象我娘一樣,爭寵爭了一輩子,卻落寞的死在了后院,并非有了外心。”
“祖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其實祖父也很擔心那小子的安危,可那小子這幾年倒是成熟穩重多了,斷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咱們只需要好好替他守著這軍營,等他回來就可以了!
“他真的會回來嗎?”雖然褚豐華的話讓汪襲綠的心定了定,不安卻無法完全散去。
“自然會回來的,他不是那么不負責任的人!奔热桓疑钜钩鲆u,必然有著萬全的計劃,他們只要守著、等著就好。
“那咱們一起等他回來!
“嗯。”
嘖嘖嘖!
平常看著倒是不覺得,如今也不知怎地,江成玉愈瞧褚靖南蒼白的臉,愈覺得他像一只狐貍,看起來奸詐得很。
其實在他夜探軍營找表妹前,已先跟褚靖南見了面,褚靖南找上他時,他真沒想到褚靖南竟肯這樣以身犯險,瞧瞧這一個圈套著一個圈的,環環相扣,幾乎找不到破碇,就是想逼出趙修緣的原形,還有他的同黨,拿住他的罪證,便連平常最喜算計的他都忍不住佩服這連環計里頭的精妙之處了。
江成玉瞧著褚靖南的眸光中,頭一回出現了鄙夷以外的情緒,甚至還有點男人對男人的賞識。
只不過這廝也恁大膽的,為了欺敵耳目,硬生生的讓人往他的胸膛射了一箭,然后便失足跌落山崖,那可是萬丈高崖,若不是他被這家伙逼著事先在下面架了一張網,這家伙現在只怕就要粉身碎骨了。
“三表哥,明日糧草有問題嗎?要借兵的事,你和平北王說成了沒?還有,綠兒怎么樣?她還好嗎?”
雖然他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但為了取信于人,褚靖南確實傷得不輕,但這才剛醒來呢,就忙不迭地關心著明天的糧草布置還有汪襲綠的情況,江成玉這才終于相信這個男人是動了真心的。
“哼!”面對褚靖南的詢問,江成玉冷哼一聲。
要在短短三天的時間之內搜羅到這些三十萬石的糧草,對一般人來說的確可能是個問題,但對江成玉來說,褚靖南的問題絕對是個污辱,這兩年他專挑既富且貴的人醫治疑難雜癥,可不是白費工夫的。
江成玉相當不悅的道:“喊得那么親熱做啥?別以為這件事我是為你辦的,我對你們褚家會不會被抄家一點兒也不關心,若非綠丫頭不愿看到你們家出事,我才不為你這種害苦綠丫頭的男人做事!”
這么辛辣又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說實話褚靖南還是頭一回見著,但奇異的是,他竟然沒有半點被冒犯的感覺,反而覺得挺不賴的,他想,這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吧!
因為認清了自己深愛著汪襲綠,所以對她在乎的人也愿意多加包容。
“難不成你不是綠兒的表哥嗎?可我明明記得是啊……”褚靖南故作不解地問道,那無賴的模樣倒讓江成玉有些傻眼。
“我當然是她的表哥,但我不是你的表哥,你跟她沒有任何關系!苯捎駳饧睌牡恼f道。
“怎么會沒關系呢?我和綠兒又沒和離,她自然還是我的妻子,我妻子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
聽著他那彎來繞去的說法,江成玉整個傻了,楞楞的看著他,心中的厭惡竟不知不覺減輕了不少。
這個男人的確變了,不似之前他見著他時那樣的高高在上和驕傲,那帶著賴皮的模樣竟奇異的比以前更討人喜歡,可他卻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動的,所以他冷冷的說道:“襲綠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不是你的妻子。”
“就算死而復生三次,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更何況只是一次,所以她只能是我的妻子。”褚靖南說得好理所當然。
他已經想好了,他要不擇手段的賴著她,他再也不想過著沒有她的日子了。
“喂,你這人講理不講理?死過了,就是下輩子了,誰規定她兩輩子都要屬于你?活該這么倒霉嗎?”江成玉沒好氣的說道。
“就憑我欠她,還有我愛她、她也愛我!瘪揖改喜粸橐郧白龅腻e事辯解,倒是將這兩句話說得理直氣壯,還挺了挺胸膛,偏偏這個動作牽動了胸膛的傷口,讓他疼得暗暗皺眉,卻不敢呻吟出聲。
那蠢模樣倒是解氣,以前江成玉就看不慣褚靖南那種貴公子哥兒的派頭,但經過這幾年的歷練,他倒真是個漢子了,更何況從他與汪襲綠重逢以來的所作所為,他都瞧在眼底,心中早已對他漸漸的改觀。
“你知不知道咱家綠丫頭對夫婿沒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準納妾,更不準有通房?”江成玉倒想瞧瞧他會怎么應對。
誰知褚靖南卻像沒事人一樣,仿佛他只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正好,我也不想再要通房和小妾了,女人多了,能煩死人的!倒不如我就守著她,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你不在乎綠丫頭善妒?別是現在想要求綠丫頭回頭,所以說著玩的吧?”江成玉狐疑地看著褚靖南,顯然有些不大相信。
他還以為像褚靖南這種豪門大族里頭長大的男子,個個都要有個三妻四妾,仿佛這樣才能活得下去似的。
“若是她還愿意為我起了嫉妒之心,那么我會很高興的!边@可是褚靖南的真心話,他多渴望能得到她的在乎。
“她還愛做買賣,上不了臺面,最愛那些真金白銀,俗氣得很!苯捎襁是不放過他,非得讓這姓褚的知道以前他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以前是我目光淺薄,倒忘了天下得有商,咱們才能吃喝拉撒,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后我會尊重她的喜好,我已經將我所有的身家都交給了她,她愛賺盡天下的財富,我就陪著她,我倒還能多享一份福呢!”
“哼,說得倒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隨口說說的!睙o論如何,褚靖南能這么說已經夠讓他吃驚的了,經過這一日一夜的相處,江成玉不得不承認褚靖南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漢子。
再說,襲綠那丫頭心里明明還喜歡著他,只不過是因為怕連累他們江家,這才壓下了自己的情感,不再讓自己對他動情,但她難道不知道,她心疼他們,他們也憐惜她嗎?只要是能夠讓她幸福快樂的事,他們都愿意去做。
“她還犯了欺君之罪,帶著誥命之身詐死,這件你打算怎么解決?”其實前面說的都是小問題,真正嚴重的是這個,畢竟事關皇權啊!
“這……”說到這點褚靖南倒也犯難,畢竟這本是一件可大可小之事,端看皇上的心情如何。
見褚靖南遲疑,江成玉立刻冷哼了一聲,心中的不滿立現,瞧……這不是退縮了吧?
沒有漏看江成玉的臉色,褚靖南又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卻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三表哥,她是詰命之身假死,那是欺君之罪,若這世上只有我跟她,我自是義無反顧,便是陪她走趟黃泉那又如何?可咱們也得想想你們這幾個表哥,姨母姨丈,以及褚家老小,這事若無萬全之策,我倒真不敢賭,再說了,我也舍不得她過上那種躲躲藏藏、無名無姓的日子。”
眼見褚靖南說得真心實意,江成玉轉念想想,也是這個理,他也相信綠丫頭不忍心讓整個江家為她陪葬。
眼下瞧來,這男子真的心里是有著襲綠,因為有著她,才能將她在乎的都納入了自己的考慮之中。
更何況,這本就不僅僅是襲綠的問題,還有一個寶兒呢?
若光是襲綠,那就再造一個身分,光明正大的再嫁一次倒也不難,可難就難在寶兒怎么辦?總不能嫡長變養子吧!
兩人苦惱的左思右想了好半晌,最后拍板,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挾軍功以令天子。
只要他們能夠立下潑天的功勞,皇上哪里還會計較那丁點的小事,所以這回他們不但得要將那些吃里扒外的狗東西都給揪出來,更要將云瀘國那些妄想著謀奪旁人領土的賊人打退百里之外,讓他們不敢再輕易再來捋虎須。
江成玉瞧著褚靖南那一心為汪襲綠謀劃的認真模樣,心中禁不住一黯,難怪綠丫頭雖然表面總是佯裝不在乎,心里卻始終放不下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一旦認真起來,的確有教女人魂牽夢縈的魅力。
想到這兒,他的心仿佛被人扯弄似的微微生疼。
他還以為他終究可以等到一個機會,等到襲綠對褚靖南完全死心之際,便能光明正大的照顧他們母子倆……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不再只把襲綠當成妹妹看待,他心中曾經暗暗希冀,再等寶兒大一些,就向她提出成親的要求,可現在瞧來,她和褚靖南依然郎情妾意,讓人哪有一絲見縫插針的機會。
罷罷罷,不屬于自己的終究是不屬于自己,若是襲綠能活得不要那么抑郁,他瞧了終究是開心的,便……這樣吧!
他會全心幫著褚靖南立下不世的功勞,保汪襲綠一世的富貴幸福,這樣他便可以放心地藏著這個秘密,放心地獨自一人行醫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