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晨,張青揚才離府,姚氏便派牡丹到西院。
惠子正與笑笑一起把張青揚特意交代新做的斗篷送給劉蘭芝,原本開開心心的氣氛,在聽見姚氏要見劉蘭芝時退去。
“瞧你這臉,”劉蘭芝取笑著惠子,“笑笑要擔心了!
惠子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小姐,露出不安的神情,她連忙露出笑,但眼底的擔憂藏不住。
“放心吧,在這府里,你還怕嫡母把我吃了不成!
劉蘭芝雖然知道姚氏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她并不害怕,因為這些日子,她早看穿了張青揚雖然事事順從,但這順從不是因為害怕或敬重,而只是單純的不在乎。
他根本懶得花心思應付女人家的吵吵鬧鬧,在他眼中,姚氏不過就是個只能待在后院、管著幾個府里下人的愚婦而已,一旦摸清他的態度,對她來說,姚氏更是不足為懼。
雖說她不怕姚氏找麻煩,卻擔心靈兒會讓姚氏找到借口刁難,所以留下靈兒,她一個人去了主院。
在姚氏的屋子,劉蘭芝帶著淺笑向嫡母和兩個嫂子請安。
“怎么不見你的丫鬟?”一等劉蘭芝請安完落坐,姚氏開了口。
“前些時侯靈兒打壞了些東西,”劉蘭芝早想好了說詞,“夫君罰她在園子里掃落葉,怕她出西院丟人,禁足在院里了!
果然是個不機靈的,姚氏有些氣惱,原本要靈兒進了西院之后,尋著機會來向她說說西院的動靜,但現在都多久了,卻連個影子都沒見著,原來是被罰了。
姚氏壓下思緒,面上掛著慈母的笑!斑@丫頭真是不行,還是得再尋個機靈的伺候才好!
“一個丫鬟就已經惹惱了夫君,”劉蘭芝三言兩語推了回去,“還是等那丫頭規矩些再提!
姚氏也沒勉強!白蛉涨鄵P宿在你屋子里吧?”
劉蘭芝斂下眼眸,耐著性子回答,“是!
姚氏還算滿意的點點頭。“你剛嫁進府就鬧了丑事,青揚不待見你也是當然,但畢竟是夫妻,忍一忍也就過了。昨日他是看在我開口的分上,才進你屋子里,這事兒你可得牢牢的記著!
敢情是要討功勞,要她感激涕零?劉蘭芝心中冷笑,面上卻仍恭敬的道:“媳婦明白。”
“總之,以后你們就好好過日子,這陣子老爺進京,不在府里,我希望府里和和樂樂,”姚氏使了個眼色,海棠立刻拿了碗魚湯上前!斑@是給你補身子的,你兩個嫂子也有。等會兒我讓海棠再給你拿些補藥回去,回去可得記得好好吃,早日為青揚開枝散葉!
看著還在冒煙的湯,劉蘭芝連忙起身道謝。若不是太了解姚氏不喜歡張青揚,絕對不會希望他有好日子過,她真會以為姚氏是個心慈大度的好婆婆。
在姚氏的目光底下,她喝了口湯,雖然味道很淡,但還是隱約察覺了一絲藥味,平常人或許不察,但是她的味覺向來敏銳,她立刻放下了湯匙。
“怎么,不合口味?”
“這倒不是。”劉蘭芝一笑!爸皇怯行C口,媳婦等會兒再喝!
姚氏也不勉強,繼續說道:“亦香的親事在年頭就已訂下,婚期就在明年,這嫁妝算來是少不得,青揚可有向你提起?”
“夫君沒跟媳婦提過。”
姚氏的表情依舊淡然,也不感到意外!翱磥砬鄵P是不打算讓你插手府里的事,不過你們畢竟是夫妻,若有機會提及亦香的親事,你得跟他好好說說,畢竟他是兄長,總不好失了面子!
劉蘭芝實在很想問失的是誰的面子,張亦香看著就討厭,她要嫁誰,她不管,她的嫁妝關張青揚何事?
“你家人派人求見,我已經作主讓他們三日后來!
“是!眲⑻m芝壓下心頭的不滿,揚著禮貌的笑,點了點頭。
“弟妹,娘對你還真是多加關照,竟然還親自發話要五弟這幾晚宿在你屋子里,”程謹掩著嘴輕笑!澳憧傻煤煤冒盐,別浪費了娘的一片苦心,不然等你嫂嫂一走,只怕五弟又不把你給當回事了!
劉蘭芝豈會聽不出她話中的嘲諷,刻意端起的笑實在很難維持住,雖然昨夜已從張青揚嘴里得知,他會跟她同床共枕是嫡母交代,但今天聽到大嫂當著自己的面說,心里卻好像有針在刺般難過。
“其實這也怪不了五弟,之前五弟妹鬧出了這么大的事,五弟是個男人,不可能不計較,”陳婉蓉更不會放過補上一腳的機會!翱蓱z咱們五弟是多心高氣傲的男人,對個心里有別的男人的棄婦,心里會是多委屈啊!
“你們兩個,都少說一句。”姚氏雖出聲斥責,但語氣不帶一絲嚴厲。
“娘,這是事實,我看弟妹之前才為了別的男人尋死覓活,如今事情沒過多久卻又跟五少爺同床共枕,以她這臉皮,該也是不會在乎別人說些什么吧!标愅袢貝u笑道。
劉蘭芝強壓下不悅,笑容依舊的道:“二嫂說的沒錯,我確實不在乎別人說些什么,但心知今日真是多虧母親疼惜,不然此生只怕等不到夫君進我房里的一日。我的臉皮是厚,所以我現在不害臊的想幫二嫂向母親求件事!
陳婉蓉看著劉蘭芝的笑臉,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這幾日總聽見東院吵雜,據聞是二哥跟二嫂為了一位新進府的翠姨娘起了爭執,”劉蘭芝一雙黑眸直勾勾的盯著陳婉蓉,看著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跋胂攵邕真是不該,總是陪著一個姨娘,冷落了二嫂,難怪二嫂不悅,也請母親別只為蘭芝著想,出個聲,讓二哥多陪陪二嫂才是!
陳婉蓉沒料到劉蘭芝敢說到她頭上,臉色一陣青白。這幾日她確實被那個翠姨娘氣壞了,自己的夫君跟姨娘打得火熱,濃情密意根本不把她這個正室看在眼里。
“這還不是該怪五弟!闭f到這個,陳婉蓉臉上再也掛不住那虛偽的笑!耙皇菑埱鄵P給銀子,憑他那一丁點能耐,哪有銀子去買那個賤丫頭回府!
劉蘭芝聽了一陣火大,他養這一大家子也就算了,竟然連嫡兄玩女人的錢也出?!
“看樣子,我真得回去跟夫君說說,以后嫡兄的事情別插手,以免被嫂子給埋怨上!
程謹向來就喜歡看陳婉蓉吃癟的樣子,現在心情正好,跟著嘲弄道:“婉蓉,你少說幾句,也不想想你家那位爺,若五弟真的撒手不管,他心思肯定動到你嫁妝上,到時你可欲哭無淚了。”
“大嫂,”陳婉蓉火了!扒皫兹章犝f大哥也上易水樓拿銀子,說是要買個清倌回府,現在老爺子進了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大哥沒句關心也就算了,還日日風花雪月,外頭的話傳得難聽。嫂子有心思,就管管大哥,我這一房的事不用你操心!
這下不單陳婉蓉,連程謹的表情也不好看。
姚氏聽著兩個媳婦數落自己的兒子,更是一臉鐵青。
劉蘭芝心里也是不痛快,因為她們說來說去,都在妄想張青揚手中的銀子,但這個時候,她沒說話,這些女人自己都鬧不完了,她沒興趣再去湊一腳。
“你們全都少說幾句!”姚氏快被兩個不爭氣的媳婦給氣死了,管不住自己的夫君,還互相指責,讓人笑話。不想在劉蘭芝面前數落自己的媳婦,她冷著臉對劉蘭芝說道:“你把湯喝了,就出去吧!
劉蘭芝伸出手,縱使知道湯里有鬼,但為了脫身,她還是仰首一口飲盡,放下碗后,她緩緩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出了屋子,沒料到大牛就等在外頭,她上前問道:“怎么來了?”
大牛暗暗的審視了下五少奶奶的神情!盃斢薪淮!
“怎么,他不在府里,府里什么事都不能逃過他的眼嗎?”劉蘭芝冷冷一哼,“今日我才知,他五少爺對所有人都好,獨獨對我苛刻!
大牛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但看得出她臉上隱隱的怒氣。
“你們家五少爺若真有神通,就叫他去查查我方才在姚氏屋子里的那碗湯是什么名堂。”
他微斂下眼,沒有答腔。
劉蘭芝注意到他的神情,腳步微頓!澳阒滥峭霚恿耸裁?”
大牛如實說道:“是讓五少奶奶無法懷胎的藥!
她猛然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了下來。
劉蘭芝覺得姚氏實在欺人太甚,但是……她目光如炬的看著大牛。“少爺也知道此事?”
大牛點頭。
好一個張青揚!知道她愛銀子,硬是吊著她也就算了,現在更狠狠的把她的尊嚴往地上踩。
想起他做的點點滴滴,就連嫡母讓她喝湯藥這種事,他明知道也當不知情,在他心目中,她是個連懷他孩子都不配的女人,既然如此,何苦要留著她在身邊?
她心思紛亂,冷著一張臉,大步回到西院。
待張青揚回府,夜已深,護院告知劉蘭芝在等著他。
他不由得挑了下眉,就見大牛站在書房門口,而里頭燈火通明。
“五少奶奶氣得不輕!贝笈R灰姷剿,輕聲說道。
張青揚瞄了內堂一眼,就見劉蘭芝將他案上的筆全都排得整整齊齊,正一枝枝拿起來打量,那專注的樣子,實在看不出一丁點氣憤的影子。
他斂眼思忖了一會兒,神色自若,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一看到他,劉蘭芝立刻將手中用玉做成筆桿子的毛筆給放下,站了起來,怒氣在眼底凝聚。
“喜歡這枝筆?”
正打算發難,張青揚卻搶白,她愣了下,下意識的點頭!笆!
“送你!
她立刻一臉驚喜。“真要給我?”
“不要嗎?”
“要!”她立刻拿起來護在胸前。
“那就好生收著,”他不忘警告道:“別拿去賣了。”
“不會了!”又不是找死。再拿去賣,別說這輩子,真的像他說的,下輩子都得賠給他了,不過……等等!她甩了甩頭,要自己爭氣一點,她的尊嚴可不是一枝筆就能收買的!斑@筆……我'我不要!”她強忍著心痛,將毛筆放回桌上。
“難得!眮G下簡單兩個字,張青揚無所謂的轉身走出去。
劉蘭芝氣憤的一跺腳,心有不甘的追上去,在他背后氣呼呼的說:“你若真討厭我,何苦惹這么多事,和嫡母連手來羞辱我,不如休書一封給我,我明日就走——聽到沒有?給我休書,張青揚,我要你休了——”
他驀然停下腳步,她整個人撞上了他的背,還來不及呼痛,手臂就被他拉住,她錯愕的抬起頭,目光落入他的黑眸之中。
“若是為了湯藥的事動怒,大可不必,”他冷冷的道:“因為湯藥早被我換了!
劉蘭芝這下子有些懵了。
“就算不換又如何?”他不留情的反問:“你我之間根本沒有夫妻之實,你就算想懷胎也懷不了。若我真對你生厭,根本不會花心思跟你說上半句話,以后不許再提休妻之事,聽明白沒有?”
她被他兇狠的眼神駭住,只能愣愣的點頭。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大步走進對面的房里。
看著他的背影,劉蘭芝動都不敢動一下。冰山真的爆發,還挺可怕的。
不過被他一罵,她倒是醒了,這才發覺自己的可笑。
是啊,她何苦為了湯藥之事動怒,他們根本沒有夫妻之實,而且以他的性子,若他真討厭一個人,像是對海棠,他根本連一眼都懶得看,所以自己這氣算是白生了。
“五少奶奶,別杵著,追上去!
大牛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讓劉蘭芝回過了神,她還沒厘清自己的思緒,就下意識直接沖進了張青揚的房里,但她沒看到他人,只聽到水聲,似乎是在里頭洗漱。
她沒勇氣進去,只能僵著身子站在花廳等著。
他的房間,一桌一椅都看得出是用上好的木頭制成,連床上鋪的都是柔軟的緞子,她不由得嘟起嘴,他自己一個人這么享受,卻讓她睡在那個小小的房間里,雖說什么都不缺,但跟這里一比,就是有點心酸。
她的手不自覺的摸著桌上那細致的雙耳瓶,猜著這個漂亮東西的價值,一聽到水聲停了,她又立刻站好,眼巴巴的看著張青揚穿著單衣走出來。
劉蘭芝沒伺候過人,但看過惠子對待笑笑的樣子,她立刻拿著一旁的帕子上前,踮起腳替他擦拭濕發。
張青揚沒說話,只是冷冷的掃她一眼,而后坐了下來。
她暗暗扮了個鬼臉,硬著頭皮,咕噥道:“是我說錯了話,對不起。”
他沒答腔,伸手拿起一本賬冊打開來看,任由她替他擦著頭發。
“嗯……”劉蘭芝沒得到響應,還是只能強迫自己繼續說話,“你那筆……可還是送我?”
張青揚轉身看她,就見她低眉垂睫偷偷打量著自己,他忍不住笑了!安皇遣灰?”
萬年冰山臉偶爾綻放的笑容實在令人毫無招架之力,明明就是個好看的人,現在面上一柔,更顯得迷人,她情不自禁也跟著笑了!艾F在又要了,成嗎?”
他將賬冊隨手一放。“我還氣著!
劉蘭芝沒好氣的嗔他一眼,他明明就沒了氣憤的神色,偏偏嘴上還是不饒她,不過他不生氣就好,她心情一放松,開始耍起賴來。“不管氣或不氣,君子重諾,你既發話給了,就是我的東西!
張青揚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澳樒ぁ!
他捏的力道很輕,不痛,反而帶了點寵溺的味道,她作夢都沒有料到會看到他這么溫柔的一面,她的語調也不自覺多了絲女兒家撒嬌的味道,“那是給還是不給?”
他凝視著她的雙眼,定定的道:“給!
她立刻笑開了!叭繂?”
“別得寸進尺。”
劉蘭芝忍不住笑了出聲,伸出手摟了他一下,在他還來不及有反應之前,就抽身離開。
“去哪里?”雙手撲了空,張青揚有些不快。
“餓了!彼裨沟目此谎!拔业攘四阋煌砩希紱]吃東西!
他甩甩衣袖站起身,認了,親自去替她做吃的。“看笑笑是否睡了,若還沒,順道叫上一起吃宵夜!
她興奮的高呼一聲,便一溜煙的跑了。
“你存心生事,不一開始便向她解釋!背鲂菚r,張青揚對著跟在身旁的大牛說道。
大牛笑道:“由爺來解釋不是更好。”
張青揚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沒再多說什么,走向小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