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縈柔和金城絕冷戰了數日,但這個「冷」是冷在外表,對于謝縈柔來說,她一直憂心如焚,因為她不知道金城絕到底命令那個姓魏的官員對蕭離做什么,而她又沒有辦法準確地打聽到外面的消息。
這幾日,她屢次想出門試著去探聽消息,但是金城絕卻將她禁足在家中。
她四周所有的人,無論是金城燕,還是那些婢女或管家,都是他的人,她連一個可以信賴托付的人都沒有。
就在她最焦躁不安的時候,這天一大早,卻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大清早,她就聽見屋外一陣很大的喧鬧聲,像是來了許多人,在熱烈地討論著什么。
她走出房間,遠遠看到一個黃袍人影被簇擁在人群中間,她立刻明白了,轉身要走,卻聽那邊已響起了朱棣洪亮的聲音!感履镒优苁裁矗恳娏穗薅疾粊硇袀禮嗎?」
謝縈柔只好走過去,擺出違心的笑容!概緫峙氯f歲的龍威,怕說話行事有冒犯的地方,給夫君惹來麻煩。」
「妳向來伶牙俐齒,哪兒會有說錯話的時候?」朱棣看著她的眼神總是充滿分析性,然后他對身邊一個人說:「你知道嗎?這丫頭第一次見到朕,居然說出朕想遷都的事情,實在是把朕嚇了一跳。道衍,你敢和這丫頭比試一下嗎?」
她這才留意到站在朱棣的身側,那個樣子幾乎可以被稱為丑陋的青袍和尚。道衍?就是姚廣孝吧?在明史中,這個人是謎樣的人物,被后人冠以「黑衣宰相」的頭銜。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她就覺得心中有股寒意升起。
她立刻扯笑!肝夷鞘切趴诤f,萬歲千萬不要當真!
「是嗎?」朱棣瞥了眼金城絕,「可是金城絕說那件事是他告訴妳的,難道不是?!」
「哦,當然,當然!箍吹浇鸪墙^向她使眼色,她立刻連連點頭,卻沒發現道衍看她的目光在那一刻變得極為詭異。
「丫頭,既然妳知道朕要遷都,那朕再來問妳,知不知道朕為什么要遷都?」朱棣繼續就著這個話題發問。
此時想再問金城絕也來不及了,她只好硬著頭皮,就自己知道的歷史知識小心回答,「北京是萬歲長年生活的地方,自然對那里難以割舍,更何況北邊那群不知死活的蒙古人老是想趁機偷襲我大明邊境,如果萬歲能親自駐守邊關,自然可以震懾敵軍,壯大大明國威!
見朱棣頻頻點頭,金城絕的表情也十分緩和,謝縈柔猜自己說中了他們的心思,于是一笑。
「不過,遷都之事太大了,一是建都時間少說也要十年,二是北方并非糧產之地,一旦遷都,北平的糧食供給會是大問題,這些事情萬歲都要考慮。而且,海上的防御也不可掉以輕心,若能成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對大明及后世是有很大好處的。」
此話一出,屋內的人都面露驚詫之色,道衍淡淡說道:「金城夫人的見識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顾穆曇粝袷且坏绖︿h,又帶著逼人的殺氣。
她搖頭一笑,「我只不過喜歡道聽途說別人的話,然后轉述罷了,您可千萬別當真!
朱棣在屋中又坐了會兒便說要回宮,金城絕和謝縈柔在后面相送,走出幾步后,他忽然說:「對了,前些日子有人向我建議,應該給母后建一座敬生塔,只是不知道該選在哪里,選了好久朕都不滿意,你走南闖北,覺得哪里風景最好?」
這話原本是對金城絕說的,但謝縈柔隨口搭了一句,「是報恩寺嗎?就在本地豈不是最好?」
道衍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妳覺得地磚鋪什么材質的才好?」
「青花嘍,大明的青花瓷是千秋萬代磨滅不了的藝術珍品!顾诙皇兰o是賣古董出身的,對青花瓷器曾經深做研究。
永樂時期建造的大報恩塔,所用地磚就是青花磚,這座九層八面琉璃寶塔是大明朝留給后世的一大奇跡,只可惜毀于太平天國時期。
她無緣見到這座寶塔的真面目,一想到可以親眼見到它的建造過程,不禁有些興奮莫名,全然沒留意到自己說的話是否已經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不經意的掃了眼四周,謝縈柔驚訝地發現,和朱棣同來的隨侍中就有那個姓魏的錦衣衛,當金城絕送朱棣出門時,她瞥到那個人悄悄遞給金城絕一張字條,而金城絕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
她心頭一緊,便更加留了意。
等朱棣的人馬都走光了,金城絕走過來問她,「今天做了什么?」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無非是吃喝睡覺,做金城夫人實在很容易,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
他斜睨著她,表情很矛盾!笂叺姆丛捳f得越來越動聽了。心中在想什么?想出去走走是嗎?妳若是開口求我,我可以放妳出去一天!
她意有所指的說:「不必,這里很好,抬頭就能看到四方天,多抬頭看看便會心無雜念,一點壞心眼都生不出來。其實你也應該多抬頭看看,活著就不會那么累了!
見他臉色一變,她也不管,快速走向內院,聽到金城燕對下人說話的聲音。
「今天晚飯不必做我的,我不回來吃!
她要出去?是不是去蕭離那里?謝縈柔立即堆笑走過去,試探地問:「燕子,妳要去逛街嗎?能不能幫我帶一盒香粉回來?」
金城燕鄙視地掃她一眼!副福也皇侨ス淠切┲鄣赇,而是去死人墳墓堆,那里有什么要我帶回來給妳的嗎?」
她一愣,又笑,「那就不必了。妳是去祭拜什么人嗎?」
「與妳無關!菇鸪茄嗨︻^就向外走。
依稀間,她聽到金城絕低低的聲音。「燕子,妳又去找他?」
「你管不著我!」金城燕倔強的聲音很快飄得更遠了。
毫無疑問,金城燕的確是去找蕭離,那她為什么借口說要去什么死人墳墓堆?
謝縈柔稍一凝思就恍然大悟。莫非蕭離已經被調去負責守皇家陵墓了?這就難怪金城燕會說連晚飯都不回來吃。
朱元璋的陵墓位于應天東郊紫金山南麓的獨龍阜玩珠峰,一來一回要耗費不少時間。
但是蕭離怎么會被調去鎮守皇陵?這也是金城絕安排的!
只聽外面又傳來管家的稟告!腹,萬歲請您現在入宮一趟!
不一會兒,外面悄然無聲了,她輕步走到金城絕剛才所在的房間,四下環顧了一圈,卻找不到他拿的那張字條,她只思索了一瞬,就陡然跑回自己房間。
四周無人,靜悄悄的,她將身上的盛裝一一除去,將臉上的脂粉擦抹干凈,從無數華麗繁瑣的衣裳中找出一件較簡單的換好,穿過照影橋,來到墻下。
墻根的旁邊是一棵參天大樹,這么多天來,她已經無數次留意過了,此時四下無人,她再無猶豫,身子一蹦,抱住大樹樹干,幾下就翻到樹冠頂部,借著巧勁,翻山高高的圍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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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孝陵是朱元璋生前親自為自己選址督建的一座皇陵,埋葬著他及他的妻子馬皇后。
當謝縈柔來到這里的時候,天色已經變得昏黃,四周除了一些零星從山上退下來的士兵工匠之外,郁郁蒼蒼的青山上到處都是已經建成和還沒有建成的建筑群,根本無從找人。
一些在周邊守陵的軍卒厲聲對她喝斥,「丫頭,要玩去別處玩,這里是皇陵,不許人私自上來的,明白嗎?」
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小錠銀子塞到那士兵手里,故作天真爛漫地說:「這位兵大哥,我不是來玩,而是來找人的,我表哥剛剛調到這里,我娘讓我來看看他,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那士兵收了她的銀子,態度才略好一些,「這山里出外都是人,妳表哥叫什么名字?」
「蕭離!
士兵一驚,趕快將銀子丟回給她!笂吺钦f剛調來的蕭校尉啊,這我可不敢收妳的銀子了,萬一被蕭大人知道可是要受責罰的。他在那邊,喏,就是山那邊,有個小亭子的地方,看到了嗎?」
「看到了,多謝兵大哥!」謝縈柔大喜,順著那士兵所指的方向找過去,一路上遇到阻攔就用相同的招數應對,居然暢通無阻,只是偶爾有一次,聽到有個士兵有些曖昧地說:「蕭大人的妹妹還真多,剛才來了一個,現在居然又來了一個,怕是他相好的吧?」
謝縈柔心中知道他所指的一定是金城燕,只不過金城燕白天是坐馬車出來的,比她走要快得多,怎么還沒有離開?如果一會兒遇到了該怎么辦?見到蕭離后,她又怎么擺出無情樣來提醒他小心?她心中想著,心緒起伏不定,終于來到目的地附近。
其實毋需再找人去問了,因為她已經聽到了熟悉的笛音,勾魂攝魄,讓她總是心碎如絞,無法自己,恨不得飛奔到那人身前去。
她控制不住地加快步伐,遠遠地,她已經看到蕭離的背影,那樣偉岸地立在山風之中,密林里,蕭蕭落下的樹葉將他的背影映襯得更加蕭瑟,她正準備奔到他身邊,卻忽然聽到金城燕柔亮的音色。
「蕭離,我今天對你和盤托出真相,你就是要罵我打我,我也不介意,只求你千萬別不理我!
她一驚,頓住腳步。只見蕭離緩緩放下竹笛,一臉嚴峻地看著金城燕,而金城燕則低垂著頭,似在擦淚。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蕭離將手搭在她的一肩上,慢慢道:「都過去了,我不怪妳!
聞言,金城燕立刻哭著撲到他懷中,謝縈柔的眼中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刺了一下,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嘲笑自己居然自私得不想正視那兩人其實很配的模樣,這一聲嘆息本來極輕,還不如周圍的山風響亮,但是遠處的蕭離卻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似的,抬頭向她這邊看來。
一時間,她全無防范躲避,整個人就暴露在他的視線中。
她本能地知道,此時不是和他說話的最好時機,因而想避開,但是腳步剛剛一動,就聽見蕭離大聲喊了一句,「謝縈柔!妳給我站住!」
然后她的全身就像是被他用目光點中穴道一般,僵立在那里,竟然真的無法再移動半步。
最后,蕭離推開金城燕,如飛一般奔到她面前,俯視著她淚眼婆娑的面容,下一刻,將她一把摟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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