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里,一張八角檀木大桌,魏召熒就坐在近門口處,和楚行對望,八賢站在他身后,而左手邊是邢去憂,他正朝他微頷首,其他幾名官員他是壓根沒見過。
他一坐定,佳肴陸續上桌,席上幾名官員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笑聲不斷。
他冷眼看著滿桌珍饈,看著幾個被養得腦滿腸肥的官員身旁皆有花娘伺候,廳里一片紙醉金迷,再對比從廣源縣到撥云山下的百姓們,光是想吃到白米飯都是奢想。
“魏大人此次回鄉,是否也是掛心家鄉災情?”有人突問。
“正是。”他噙笑道。
“這次災情確實慘重,晉平的農糧全被大水沖毀,其他縣鎮也好不到哪去,雖以公款向尋陽調了米,再加上皇上撥派的賑糧,結果依舊緩不應濟,知府大人八百加急向皇上上了幾次奏,卻未見下文,引得百姓怨聲載道,真是教咱們難為!
魏召熒唇角微勾!拔页趸赝淘,倒覺得這里不像諸位大人說的這般慘!
“那是因為知府大人福大才鎮住那洪水沒沖進城里,你要是到其他縣鎮走走就會知道我所言不假!
“原來如此!
楚行靜默觀察,良久才端酒敬魏召熒,“魏大人是內閣一員,難道皇上沒將本府呈上的奏折交付內閣商議?”
“大人,地方天災皆是由皇上裁奪,內閣是無權過問!
“那么,你從京里來,可曾聽說皇上有任何決定?”
“下官只是小小閣員,少有機會面圣的!蔽赫贌伤膬蓳芮Ы铮咽氯频靡桓啥䞍。
“是嗎?可本府聽說皇上派了暗察史巡訪民間,這事你可曾聽過?”
“大人的意思是?”
“聽說皇上成立了暗察部,從六部和內閣挑選人手兼任暗察史,要是有需要便派出暗察史查探地方官員有無貪污……”楚行笑睇著他,魏召熒則是一臉淡定從容,等待下文!跋惹稗潇F城一位縣令涉嫌貪瀆,聽說就是被一位暗察史揪出的,而那個人身旁也帶了個隨從,名喚八賢。”
聞言,魏召熒淺淺揚笑!暗降资钦l對大人亂嚼舌根?”
氣氛突然一滯,楚行低低笑開,“誰說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位隨從不就名喚八賢?”話落時,笑意早已然褪盡。
果然是一場鴻門宴。魏召熒不由得搖頭失笑!按笕苏`會了!
“喔?難道你要跟本府說,他不是八賢?”
“不,他確實是名喚八賢,不過,”魏召熒緩緩起身,將八賢往前推一把。“他并非下官的隨從。”
“那么……”
八賢此刻神情肅殺,不茍言笑,和被艾然逗得失態時大相逕庭,眾人就見他從懷里取出一塊令牌。
黃金打造,鑲了翡翠的令牌上鐫刻著龍飛鳳舞的“暗察令”三個字。
眾人包括邢去憂都是一愕。
“見令牌如見皇上,還不跪下?”八賢怒喝一聲。
眾人立刻離席,必恭必敬地跪下,猶如迎接圣旨。
艾然到來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不過教她有興趣的是那令牌。是說,怎會是那個暗字?應該是按察史啊……令牌也會出現錯字?
“下官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背袥]料到這暗察史竟會自掀底牌,和傳聞中的做法截然不同。
“楚行,你語言之間刁難著魏召熒,心里到底做何打算?”八賢壓沈嗓音,光看那不怒自威的氣勢,教人無法懷疑他的身份。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知道是否有暗察史大人同行,如此一來下官可以一并設宴款待。”楚行頭垂得老低。就算他在吞云呼風喚雨,但論品階,怎么比得過皇上御賜一品的暗察史。
“是嗎?怎么本官聽起來你有威脅利誘之意?”
“大人誤解了,下官豈敢。”
“不敢是最好!卑速t掃視幾個跪著的官員,沈聲道:“本官要你馬上將吞云城的所有公款帳冊交出!
“下官立刻照辦!
楚行回得干脆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出乎八賢意料之外,仿佛他早有準備,不會在帳冊上出任何紕漏。
他不由得看了主子一眼,等著他下指導棋。
魏召熒微抬眼,正要開口,卻見大廳另一頭的側門處,有個絕艷美人笑意盈盈地看著這邊,她黛眉細描,眼波流轉,滿是風情。
“艾然?”他脫口道。
八賢聞言,一側眼望去,眼珠差點掉到地上。
女子一襲嫩黃色衣裙映著月牙白繡銀絲的肚兜,飽滿的渾 圓呼之欲出,桃紅色的腰封卻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她蓮步輕移,眸色惑人,猶似洛神重返人間。
不會吧,她是艾然?!八賢內心鬼叫著。
就見她款款移步來到八賢面前,婷婷搦搦地一福身,嗓音酥軟地喚道:“艾然見過大人!
八賢忍不住又看了主子一眼。
魏召熒微蹙著眉,待見耿于懷就站在側門的長廊上,眼底閃過一抹怒火。
混帳,都跟他說了,不讓艾然加入他的計劃,為何特地 帶她前來,還將她扮得如此冶艷奪目?!
如今,他和八賢互換身份,要是她一個不小心說溜嘴,這……
正忖著,卻瞥見跪地伏首的一票官員竟抬眼偷覷她的美貌,心里益發不悅,他朝八賢使了記眼色。
“誰允許你一個婦道人家到這來的,還不走?”八賢立刻怒斥。
艾然聽了,艷目笑噙冷光,直教八賢頭皮發麻。
“大人,你也真是的,人家不過是裝扮得太久,遲了些時候才到,也惹得你這般不開心?要艾然如何道歉,你才會息怒?”她纖白小手往他胸口一拍,狀似撒嬌,卻在旁人未注意時,目光變得森冷。
八賢倒抽口氣,被眼前這狀況搞得一頭霧水。
大人交代,只要拿到帳冊就先離開,結果現在臨時被踢出計劃的艾然又冒了出來……這到底是在玩哪出?
不過,艾然似乎察覺他和大人互換了身份,至少她還挺機靈的。
“暗察使大人?”
楚行的低喚教八賢想起一票人還跪在地上,于是擺擺手!捌饋戆!”
“謝大人!币恍腥似鹕恚抗庖恢恋卮蛄恐。
艾然笑瞇眼,欠了欠身。
瞧瞧,這就是她的行情。她只是刻意把自己扮丑,只要稍做裝扮,馬上艷光四射。放眼在場的花娘,有誰比得上她?
這可是成熟女子特有的風情吶!
有位官員忍不住道:“難道這是萬花樓的新老鴇?”
八賢面上凝起的威風神情差點因篤這句話破功。
而艾然原本笑瞇的眼,這時迸出些許殺氣。
“好艷的老鴇。”另一人說。
艾然閉了閉眼。這種夸獎,認人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是老鴇,而是術士!卑速t沈聲糾正!八潜竟偬氐卣襾淼男g士,目的是追查吞云是否有官員舞弊,甚至是從中貪瀆!
眾人聞之嘩然。
沒想到他竟把她給推了出去,魏召熒微惱地瞪向八賢。
如此一來,他何必跟八賢互換身份?又何必認暗察史的事曝光?原本是打算讓八賢扮做暗察史,一來可以直接拿到帳冊,二來可以掩人耳目,況且這幾個人也肯定會以為他是傳令兵,戒備較少,他更可從中打探消息,豈料,全盤計劃卻在這砸鍋。
“下官從不曾見過有女流術士,大人可要當心,免得被蒙騙!庇腥肃托χM言。
“可不是?女人嘛,暖床可以,要是連國家大事都要女人插一腳,大人也未免……”話噙在笑意里,不言而喻。
八賢尚未開口,艾然已經搶白,“大人,方才出門之前,我特地卜了卦,算出這些官員里有人污了大筆災栨,大人可要徹查!
“妖言惑眾!”楚行哼了聲。
“大人,往西而去的第二座城倉,就是藏贓之地。”她再下一城。
話一出口,楚行神色驟變,就連其他官員都跟著面色不自在。
“那就煩請楚知府帶路!卑速t沈聲道。
“大人,這女流術士之言哪能信以為真?大人不明察,反倒是聽信術士之言,這豈不糊涂!背信瓪鉀_沖地大罵,儼然忘了眼前的暗察史品階在自己之上。
“大人,你看過這令牌沒有?”艾然掬起系在腰封上的皇商令牌。
眾人望去,莫不臉色大變!盎噬塘钆啤
“諸位大人好眼力,這的確是足以號令王朝所有大商家的皇商令牌,諸位要是想知道皇商衛凡何以愿意交出這么重要的令牌,不妨去打聽打聽!币姶蠡锫牭靡汇兑汇叮艥M意地放下皇商令牌!澳敲茨銈兙蜁牢译m然是女流,但卜卦看相,觀今溯古皆是無人能敵,請諸位千萬別太小看女人!
女人難有作為,不是女人沒本事,而是被這些沙豬欺壓得無法出頭天!
“大人,艾姑娘所言不假,前些日子皇商廣召天下能人異士以救愛妻,說不準救了衛夫人的人便是艾姑娘,否則這皇商令牌從何而來?”始終靜默的邢去憂突然啟口替她作保。
艾然欣喜地看他一眼,對他更加推崇。
廳里突然靜默下來,無人再開口。
八賢看了眼魏召熒,隨即依令行事。
“楚知府,帶本官前往城倉吧!
“這……”楚行目光飄移了下。
“有問題?”
“大人,外頭風狂雨驟,這城倉又跑不了,不如等到明日?”
“如果本官堅持要現在前往?”
“下官謹遵吩咐!
“還有,沒有本官命令,所有縣令暫時不得離開吞云城半步,違者,先斬后奏!”八賢面目陰冷,殺氣騰騰。
“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