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家了,詠心。”
緩緩地將車?,輕柔的嗓音從駕駛座上男人的口里飄出,沈斯喬墨黑的眸深深凝視著副駕駛座上那個一動不動、美得像無瑕白玉雕像的女人,曾幾何時,他一直認定她還有知覺的,她是在騙他,故意懲罰他,不然誰會相信,這個有著一對靈動雙眸的女人,她不會哭、不會笑、不會跑、不會跳,她活著,卻如同沒有生命一般。
記得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她時,那一秒鐘,他恨不得就這樣跟她同歸于盡,或者瘋狂地搖醒她、吼她,她憑什么這樣自私,獨自舔舐靈魂深處的傷口,絲毫看不見他的絕望……
可是……輕輕寵溺的一笑,他伸手整理了一下她額前的發(fā),還好,他居然也習慣了,習慣了這樣的她、習慣了這樣自言自語的跟她交流、習慣看著她生怕漏掉她一個表情,他多害怕她在自己那個黑暗的世界,獨自哭泣,一個人,不肯再出來。
若有似無的輕嘆,沈斯喬開門下車從后車廂拿出輪椅放在車門邊,再慢慢打開車門,如同對待易碎珍寶般的將安詠心輕輕地從副駕駛座抱出,安置在輪椅上。
沈斯喬站在輪椅后推著,走到一個類似夢幻莊園般爬滿紅色妖艷薔薇白色柵欄型木門前,他俯身在安詠心的耳邊低語:“詠心,這是我們的家,你喜歡嗎?”
直起身,他閉眼淡淡地呼吸了口新鮮空氣,空氣中有著健康芬芳的甜甜花香,他以為他早就已經(jīng)忘記這種味道了,原來不管怎么樣,只要跟詠心在一起,他就會努力帶著他們的希望活下去,不管結(jié)局如何……
睜開眼,拉開小巧的白色木門,沈斯喬推著安詠心走進真正的夢幻莊園……
眼前佇立的,是一座精致小巧的歐式白色小洋樓,不高,只有兩層,卻優(yōu)雅非常,白色的墻壁上也同樣爬滿了樹藤,朵朵綻放的嬌艷薔薇可愛動人。
白色小別墅前是占地面積頗大的庭院,庭院用白色的木柵欄分開了好幾個區(qū)域,一邊種滿了幾十種各式各色的鮮花,散發(fā)著清新的香氣,一邊有著可供休息的白色秋千、小圓桌、藤椅、陽傘……
對于繁鬧的臺北來說,這里就像是個世外桃源……沈斯喬為了安詠心打造的,屬于他們的世外桃源。
現(xiàn)在的他,是名副其實恒簡律師事務所的金牌律師之一了,在外人的眼里,他神秘孤傲,跟恒簡其余四個金牌律師一樣,身份不詳、住址不詳,卻一樣身價難以用金錢來衡量。
詠心……沈斯喬低頭看著她,我做到了,我要給你的未來承諾統(tǒng)統(tǒng)都做到了,我們可以過很好的生活、不再怕任何人的威脅,或鄙視、或輕視……可是你告訴我,這一切沒有了你,還有什么意義呢?
他想過,就算是互相折磨致死,讓對方痛不欲生都好,也好過這些年來無聲無息、無休止的寂寥凄楚。
走到安詠心的身前,慢慢蹲下,他握著她的手輕吻,墨黑的眸努力隱藏痛楚,柔聲問:“你累了嗎?我們上樓去休息一下吧!
他看著她一眨不眨的雙眸良久,多期望她神奇般的說出一個字,但是,他知道那只是奢望,苦笑,他起身抱起她,她輕柔得就像下一秒就會飛旋遠走的羽毛,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摟緊她,緊緊地,一步一步走向白色精致的別墅……
就像帶著她,走進了一個完全未知的未來世界……猶如飛蛾撲火,那么沖動,卻至死方休……
把安詠心安置在室內(nèi)早已準備好的舒適的輪椅上,沈斯喬推著她在偌大的一樓大廳內(nèi)緩緩移動。
全落地玻璃窗式的設(shè)計讓大廳的采光非常好,陽光照進室內(nèi),明亮而溫暖,有著生機勃勃卻浪漫的溫馨,這都是他想要給安詠心的感覺,只是……他們這樣的兩個人,只能讓這場景更加突兀罷了。
溫馨之于他們兩個,還太遙遠,他根本不知道,她要什么時候才愿意從她的夢中醒來。
可是,不對,他們不僅僅是兩個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沈斯喬搜尋般地看向通往二樓的旋轉(zhuǎn)梯,剛想出聲呼喊,卻看見旋轉(zhuǎn)梯附近,已經(jīng)躲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了,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純真潔凈的大眼正在偷看他們……
會心的一笑,沈斯喬輕聲對著旋轉(zhuǎn)梯附近藏匿的小身影召喚:“微微,過來!
半晌,那個小身影都沒有反應,似乎是羞澀又更像是害怕,好久才慢慢現(xiàn)身垂著頭出現(xiàn),一點一點向沈斯喬和安詠心走近。
她,是一個陶瓷娃娃般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一雙圓溜溜的水靈大眼純真乖巧,意外的像極了安詠心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停眨動昭示著自己的緊張,圓圓的小鼻頭,櫻桃粉嫩的小嘴,一副讓人不得不愛的模樣。
她距離沈斯喬安詠心三米之外,慢慢地抬起小臉,笑看沈斯喬,甜膩的喚了一聲:“爸爸!
然而一瞬間,沈斯喬即使站在安詠心的身后,也能感覺到她似乎全身僵硬了一下,不……輕輕蹙眉,這一定是他的錯覺,四年來,她一直不會對任何事物有反應,是他的錯覺嗎?
為了確定,沈斯喬緩緩蹲在了安詠心的身側(cè),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一如既往的沒有動靜,果然……還是錯覺罷了。
自嘲的笑了一下,轉(zhuǎn)頭對著小女孩卻微笑招手,認真的說:“微微,過來一點,從今以后,你也有媽媽了,這是媽媽……來,摸摸她,叫她試試看!
也許是上帝憐憫他和詠心,才讓這個小天使來到他們身邊,兩年前,在照顧詠心的同時,他身心俱疲地接了無數(shù)案子,其中一個案子意外只留下了這個當時只有兩歲的孩子,本來法庭是要把她送到育幼院去的,可是第一眼看見她,他就再也舍不得放手,因為……她長得那樣像詠心,一雙大眼似乎在跟他求救,于是他收養(yǎng)了她,給了她一個名字,微微,沈天微。
他總覺得是上帝沒收了他和詠心的孩子,才特意把這個孩子送給他們……這個孩子一定不僅可以在過去的兩年治愈他無數(shù)次撐不下去的痛楚,也可以帶給詠心安慰,讓她從自己的夢中醒來。
微微聽到了沈斯喬的話,才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們,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沒有觸碰到又旋即退了回去,咬唇看看沈斯喬鼓勵的眼神,于是再次瑟縮的伸出小手輕輕搭在了安詠心的腿上,她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期盼,小嘴輕吐:“媽媽!
然而只是一個瞬間,讓沈斯喬萬萬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四年來,完全不給任何人反應,一動不動猶如活死人般的安詠心突然狠狠地抬手推開了眼前的小人兒,那雙大眼再不是波瀾平靜,她充滿著恐懼和不安,彷佛全世界都開始吞噬她……
沈斯喬震驚失措,他只能連忙上前將被推到一臉蒼白顫栗的微微扶起摟在懷里,然后錯愕看著安詠心的表情開始一點點變化,她慢慢的抬起手抱著頭,一點點找回自己四年未發(fā)出的聲音,匯聚成嘶啞而瘋狂的叫喊,她痛苦地掉著眼淚拚命地搖頭,只能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只字詞組:“不要、不要……”
沈斯喬猛地松開懷中的小人兒,急切說:“微微,回房間待著,不要怕,媽媽只是病了,乖。”
沈天微咬著唇堅強地應著,按照吩咐跑上樓了。
沈斯喬二話不說狠狠地上前將安詠心壓制在懷里,阻止她再搖頭瘋狂地哭泣,他的心臟正在一點點的撕裂開來……
她動了……
她居然動了……
可是,她卻似乎更像是從可怕的惡夢中醒來,因為微微一句不經(jīng)意的“媽媽”而再次瘋狂,沈斯喬抱緊她,脆弱的淚從眼角溢出,他知道……真的知道,她心底最深的痛不是方眉對她的傷害、不是杜盛禮的傷害,仍舊是失去了那個孩子。
她怪他,一直在怪他,怪他曾經(jīng)堅持不要那個孩子,是因為他孩子才會意外失去,她覺得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然而只要她不再難受,他愿意承受一切的指責,是他,全部是他的錯。
“詠心、詠心……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
“啊、啊……”
沈斯喬感覺到懷中的她仍在掙扎,感覺到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咬他,他卻只能無能為力的心痛,他很可惡,因為他居然是開心的,只要詠心愿意給他反應,即使是這樣的,他都甘之如飴,只要她不再在那個未知的世界里獨自徘徊,回到有他存在的地方,那就好,真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里瘋狂的人似乎是累了,慢慢地停下掙扎,沈斯喬這才知道夜幕已經(jīng)降臨了,他和她……一身狼狽,低頭看到懷中的安詠心已經(jīng)閉上眼睛累到熟睡,她滿臉都是淚水,還有那昭示著鮮活生命的紅唇……他才露出一抹疼惜的笑輕吻她的額頭。
他想,他是瘋了,明明知道這只是折磨的開始,卻覺得這是希望,他全部的希望。
抱起她上樓,走到他們的房間,將她安置在大床上蓋好被子,確定她真的安然睡熟,沈斯喬才安心走到了沈天微的房門外,敲門走進去。
在一室黑暗中,他看到了沈天微縮在床邊的小身影,心不預期地滯疼,她真的就像是詠心的縮小版,讓他清清楚楚認識到世界的殘酷。
打開燈走到沈天微身邊蹲下,抱起她坐在床上:“微微,怎么蹲在這里。”
沈天微眨著大眼看著沈斯喬,依舊有些蒼白的小臉,卻吞吞吐吐的問:“媽媽怎么樣了?”
沈斯喬疼惜的摸摸她的小手,艱難的問:“微微,告訴爸爸,你怕媽媽、討厭媽媽嗎?”
下一秒,沈天微就堅定的搖了搖頭,表明自己的不怕。
“為什么?”
“媽媽病了,看起來很難受!鄙蛱煳⒌拇笱弁蝗环浩饻I光:“她需要爸爸,嗯,也需要微微。”
“乖,真懂事。”沈斯喬懦弱的摟緊她,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脆弱:“微微,我們一起幫媽媽好不好?一切都是爸爸的錯,我們幫助媽媽好起來吧!
“嗯。”沈天微小手拍著他的背安慰著。
沈斯喬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小女孩,他明白現(xiàn)在的詠心潛意識一定是很排斥微微的,微微會讓她本能的感受到她曾經(jīng)失去孩子的痛楚,不是微微,曾經(jīng)也會有一個孩子,他們自己的孩子,叫她媽媽,很幸福的叫她,然而那個孩子沒有了,出現(xiàn)了微微。
可是他不能放棄,既然微微能刺激詠心有反應,雖然跟他預料期待的方式不太一樣,不像他想的那樣美好,但能讓她醒來,那么不管微微怎么受到詠心的排斥,也必須跟他一起面對這份痛楚。
微微,請原諒爸爸的自私,可是除了這樣……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