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云姐,您認為我的話可笑?」
「不是!
「那是怎么了?您不說話,又是為什么?」
織云搖頭!感⊙绢^,妳還是想太多了!
小雀不說話了,她把玉盒與白玉杯收起,仍舊放進高柜內,最后闔上柜門。
「生氣了?」織云問她。
「不是!
「那是為何?」
小雀第五回嘆氣!缚椩平悖∪钢幌M,以后您能不能別再管閑事就好?」
織云沒回話。
小雀搖頭!肝抑,說也是白說。」她回頭,取出箱籠內的白色軟緞,為玉床上的冰枕,鋪上織云城特產的白水緞。
「下回咱們不走市集吧!箍椩普f。
小雀回頭!笇Γ椩平,您終于想通了!」她笑出來,臉上憂慮一掃而空。
織云溫柔地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她知道自己若不回話,小雀的心便放不下。
但是她并不后悔,今日在市集救人。
她聽說過邊地的浪人,也見過數名進入織云城賣藝的浪人,她更曾經聽見浪人們吹奏出的,如天籟一般悠揚動人的笛聲。做為浪人,他們總是四處漂泊,大部分倚靠賣藝維生,過著一餐飽、一餐饑的生活,少部分只能靠乞討生存,但浪人仍然不愿意安定下來,像尋常人一樣,找一份能填飽肚子的正當工作。
是天性讓他們習于四處流浪,居無定所。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性,讓人口販子有機可趁。因為浪人四處漂流,不知來處、沒有固定的去向,即使某天忽然消失,也不會有人為他們的命運憂悼。
這就是浪人,這就是絕大多數浪人的命運。
他們的命運大多悲慘,卻總是樂天知命,淡泊于名利。
織云聽過許多浪人的故事,她一向同情浪人,因為同情浪人,所以今天她對于自己所做的事,并不意外,況且,她平日喜歡行善,今日也已經不是第一回。
只是……
不知為何,以往救人,她從來不會記掛在心上,但今日,她卻一直記得那名奴隸的眼神。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幽闇的眼神。
那雙眼內掩抑的闇沉火光,是她在淡泊隨興的浪人身上,從未看見過的。
「織云姐,天色不早了,該熄燈歇息了!剐∪镐伜么,已準備離開云軒。
「燈我來熄滅就可以,妳先回房歇息吧!」
「好,可您別耽擱太晚了!
「知道了!顾手Z。
小雀這才安心離開云軒。
小雀走后不久,織云就吹熄房內的燈火。
夜涼如水。
她彷佛又看見男人那對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沉的火光。
直到她閉上雙眸,那星芒才漸漸黯淡。
夜半,黑幕低垂。
趁著一隊守衛剛巡過宮城大門,幾條黑影扔出石塊吸引守門警衛的注意,之后躡手躡足地逼近大門,接著織云宮城大門,就被人敲得震天價響——
「開門!快開門呀!再不開門就要死人啦!快來開門呀——」
大門上銅環被敲得吭吭響,狂躁的撞擊聲在夜半時分聽起來格外刺耳,也叫人心里慌得不安。
「是誰?!」一隊宮城守衛手里舉著火炬奔回來,守衛長驚駭地質問。
「快開宮門,我們要找城主的女兒、好心的小姐!快開宮門!」來人仍在喊叫,并且不斷地叩著銅環,發出「匡匡」巨響。
「閉嘴!你們不是本城的子民吧?深更時分,竟敢前來搗亂宮城安寧,還不快住手?!」守衛長喝斥,皺起眉頭。
敲門與叫門的總共有三人,這三人衣衫襤褸、頭發蓬亂、面目垢黑,看起來就像在邊城外乞討的浪人。
「我們找你城主的女兒,快開宮門!」一名年紀稍長的浪人對守衛長道。
「胡說!我們小姐,豈會認得你們這幫骯臟的家伙?還不快給我滾?!」守衛長怒喝,顯然已不耐煩。
「不!咱們不走,你不開門讓咱們進去,咱們就不走!」
「你們!」守衛長忍無可忍,于是喝令手下:「全部給我拿下!」
守衛長一聲令下,眾守衛們立刻將三人包圍,準備動手拿人——
「住手!」
宮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三人渴望要見的「城主的女兒」,就站在宮城門內,身邊還伴著宮城總管向禹,以及剛才發出那聲嬌斥的侍婢小雀。
「小姐!」守衛們不敢再動手,齊拱手禮敬小姐。
「小姐!」趁守衛未防備,浪人們忽然奔上前,跪在小姐面前哭喊!刚埿〗憔让!」
「你們是,」織云疑惑片刻,已看清跪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改銈兪前滋,被人口販子綁進城的奴隸?」
奴隸?
守衛長皺起眉頭。
「是呀!好心的小姐,您竟還認得咱們!」浪人們開始哭泣,并且跪地膜拜。
「快別如此,您們有什么請求,說出來即可!箍椩仆艘徊,不敢接受膜拜。
「小姐,咱們知道您是好心人,所以才敢冒死前來求您!求求您,您就好人做到底,快隨咱們救人去吧!」
「救人?你們要我去救誰?」
「救咱們的朋友!他被鞭子抽傷,傷口惡化瘀膿,如今發了高熱,性命交關!可咱們是浪人,沒錢請大夫看病,也沒錢買藥救他的性命,因此咱們只能冒死來這里,求您這位好心的菩薩小姐了!」說完又朝織云不斷禮拜。
白天眾人說話時,他們聽得一清二楚,當時已知道織云的身分。
「病人現在在哪里?」
「在城北一間破廟里,有一名咱們的同伴正在看護著!」
小雀回頭阻止她的小姐!缚椩平悖汕f不要——」
「小雀,妳回宮城內,取了藥箱,立刻去救人!」
「織云姐!」小雀拚命搖頭。
「快去,人命禁不起耽擱,別猶豫!」她吩咐小雀,同時告訴總管:「禹叔,就勞駕您,陪織云走一趟了!
「是!瓜蛴響。
事情交代妥當,織云便在向禹的陪同下,迅速離開宮城。
留在城門前的小雀,只能眼睜睜瞪著小姐的背影跺腳,嘆氣。
織云隨著三名浪人趕赴城北破廟,果然看到墻角邊半濕的稻草上,躺著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半臥在濕草堆上,額上冒著冷汗,意識顯然已經陷入模糊。
織云看見,男人腿上的傷口確實已經開始化膿,傷口周遭泛著瘀紅,看起來不僅化膿而且開始潰爛發炎,情況確實很危急。
此時小雀背著藥箱,與一名宮城侍衛匆匆趕到。
織云動手,開始清理男人腿上的傷口。
「織云姐,這事讓我來吧!」小雀看不下去,打算接手。
「不,我來就行。」織云說。
兩年前城內曾經流行過一場疫病,織云雖貴為城主的女兒,卻與城內組織起來負責看護的女眾一起,跟著大夫學習如何看護病人。當時疫病雖然輕微,可病人受到感染后,皮膚多會起膿腫繼而潰爛,織云非但未嫌棄病人骯臟,還親力親為,幫病者清洗患處,因此感動許多城民。故此,對于這樣的勞動她非但不介意,技巧還十分嫻熟。
「小雀,請侍衛大哥到附近民家,敲門打水,以便進一步清洗傷口!顾愿佬∪。
之后,織云就在男人身邊坐下。
伸出纖纖素手,她撥開男人額上的亂發。
男人的額頭熱得燙人,她知道這正是傷口發炎的征兆。
取出懷里的絲絹,她將絹帕折成一塊小方巾,順著男人的額側,白嫩的手指拈著絲絹,輕柔地自這一側熨貼到另一側,耐心地,慢慢地拭去男人額上的汗珠。
從一旁小雀高舉的火炬下,織云看到男人臉上的長須已經剃落,雖然胡渣仍然布滿臉孔,但已足以看清男人的相貌。
這是個好看的男人!
他不僅好看,而且英俊。
即使他穿著骯臟破爛的敝衣,仍舊不能讓人忽略他英俊的五官與樣貌,況且他的眼神……
織云還記得他的眼神。
男人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更讓人不能輕易忘卻。
男人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織云的手提起。
她以為,是自己手上的力道重了。
男人的眸子卻忽然掀開……
瞬間,她對上男人闇沉的眼。
他正直視她,那晦暗深沉的眼色,很快地,如鉚釘一般牢牢勾釘住她的心。
她被那直白的眼神圈鎖。
他的眼色沒有迂回、沒有掩蔽……
就是那樣直接而且赤裸。
深深的。
深深的。
深深的拗住她的胸窩,卷噬她的心肉。
那瞬間,她以為他清醒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眼色卻開始渙散。
男人的眉頭松開。
吁氣。
闔上黑眸。
良久,她終于確定他并未醒過來,剛才僅僅是病者下意識的反應。
織云屏息。
出了會兒神,然后她站起來。
「我看,他不能待在這個地方!箍椩苽仁,柔聲對眾人說:「這里沒有足夠的清水洗凈傷口,環境又骯臟潮濕,病人待在這里病況只會惡化!
「可他是浪人,不待在破廟,還能往哪里去?」小雀皺眉。
「讓他進宮城里——」
「不行!」小雀急忙反對:「這人來歷不明,怎么能讓他進宮城呢?」
「是呀,小姐,咱們只是卑微又貧賤的浪人,豈能進入高貴的宮城?」那年紀稍長的浪人說。
小雀回頭瞪他一眼。
「不管是什么人,人命就是人命,沒有卑微貧賤之分!箍椩普f完,便回頭吩咐禹叔:「禹叔,勞駕您將病人扶起,咱們必須將他帶進宮城!
「小姐,這事兒讓咱們來做就行了!」浪人們說,已上前要動手。
「你們怎么能做?!」小雀喝道:「就算小姐同意讓這人進入宮城,你們豈能也跟著進去?」
向禹也勸織云:「小姐,小雀說的不無道理,如今城主不在,讓這幾位跟著進入宮城,委實不妥!
「禹叔與小雀說的都有理,那么就依你們的意思,讓病者一人進宮城。」織云說:「小雀,背上藥箱。禹叔,要勞駕您了!
「是!瓜蛴砩锨埃銎鹩峙K又病的男人。
可男人的身軀,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沉重——
「小心!」織云喊。
情急下,她不假思索,伸手扶向男人……
他壓向織云。
身軀既重且沉。
織云顛簸了一下,纖細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男人的臉,也在那瞬間埋入織云的頸窩。
她屏息。
瀲滟的眸子,尚來不及凝向壓在身上的男人,他的雙眸已先掀動,闇沉的眼色瞬間,驚鴻一瞥地掠過她驚駭的水眸。
剎那間,她怔疑。
莫非,他是醒著的嗎?
她怔愕,嬌軀僵凝,然那之后,他臉一側,眼眸再度緊閉。
織云慢慢松懈下來……
必定是她多心了。
他額頭那么燙,她是摸過的,那樣的高溫,正常人不可能還保持清醒,她怎能對一個病人,如此多疑?
男人臉一側,重新埋入她的頸子。
這回,灼熱的唇,就熨貼在她柔膩的頸窩上。
羞赧的心,升起又被壓抑,織云吸口氣,保持專注,決心以救人為本,努力忽略男女肌膚相親,那令她羞赧至極的復雜感覺。
「織云姐,讓我來扶他吧!」小雀道。
小雀的聲音,將失神的她喚回。
「怎能讓妳來?妳背著藥箱,身上的負重,比我還沉!褂蹩跉猓偠ㄏ聛。
她告訴自己沒事。
這是個病人。
他失去了自主意識。
幸而向禹挺住后,已接回男人身軀大部分的重量。
男人的唇,離開她的頸子。
她吁口氣。「咱們快走吧,禹叔!
「是,小姐!
破廟外,守衛正好回轉,急忙擱下向附近民家討來的一桶凈水,接過織云肩上的重擔。
夜,更深、更沉、更黑、更濃了。
距離天亮,還有很漫長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