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驛館與十里行宮相距約莫五里的盤繞山路,山道難行,但為難不了早已習慣在縱谷上馳騁的金雀將士。
李弼帶領兩支戍衛,約莫千人急馳在山道上,黃昏時,進入驛館拜見西宛驍驃大將軍,點明來意,要他規勸駐扎在十里行宮的將士不得擾動金雀城外百姓。
“王爺這么說就不對了,本將軍可從未聽聞麾下有任何一兵一卒惡意擾民,王爺這么說,是欲加之罪!彬旘姶髮④娂s莫四十歲上下,長得方頭大耳,聲若洪鐘,坐在驛館偏廳里,把玩著長須,笑得很挑釁。
李弼站在他身前,一身雪白戎裝,長劍拄地。“將軍這么說,倒有幾分挑釁!
“本將軍是有幾分心說幾分話!
“倘若本王直驅十里行宮,發現真有擾民之事,當場斬立決,將軍可有二話?”他難得的笑得如沐春風,恍若正享受著短兵相接前的心理對戰。
“若真發現此事,由王爺處置!睂④娍聪虼巴!爸皇,夜色漸沉,王爺要不要先歇一夜再啟程?”
“不用了,不過是幾刻鐘,費不了太多時間!睋Q句話說,他根本打算快刀斬亂麻,要在最短時間內將之全數處置。
“不送!
李弼深深看他一眼,反身走出驛館,黎少秦隨即迎上前來!巴鯛!
“那老家伙打算要來個前后夾攻,真是太瞧不起本王了!彼咝χS上馬。“他要本王先動,自己再從后追上,如此一來,便可以擒住本王,撼動朝堂,換得最佳籌碼。本王不得不說,他眼界真小,目光如豆!
“可不是,倘若他曾與王爺在戰場上對戰過,便絕無可能藐視王爺。”黎少秦也忍不住笑了。
王爺早在封后典禮之前,便要鎮守城外的將領遠守在十里行宮外,到時候,誰要包夾誰還不知呢。
“走吧。”隨意看了眼后頭的精銳騎兵一眼,李弼臉色驟變,暗咒了聲,“該死的,公孫在做什么?!”
遠遠的,他便瞧見公孫在山道上急馳而來,而她的馬匹坐的卻不只她一人。
“啊啊!”看見主子黑了大半的怒臉,黎少秦開始想著要怎么替他的親親愛人脫罪。
一會,急馬飆至,公孫燕無懼地迎向那道怒不可遏的審視目光!巴鯛,屬下為王爺帶傷藥過來。”
“本王還沒虛弱到要與藥為伍!”他怒目瞪著撲在馬背上說不出話的女人。“公孫,妳抗拒軍例,本王要妳馬上回去,聽候處置!
“王爺,屬下可以立即回去,但舒雪尹可能動不了,就先交給王爺!惫珜O燕下了馬,隨即牽下她。
舒雪尹只覺頭重腳輕,險些摔個五體投地,所幸有公孫燕攙著,才讓她免于再行一次大禮。她雙腳發顫,頭暈想吐,好像坐了好幾趟云霄飛車,但眼前有要緊事,不容她拖延時間。
“王爺,我帶了一些藥來,你要記得吃,還要記得上藥,我不在王爺身邊,御鳳郎大哥應該也可以照顧你。”她發顫地走到他的馬旁,將一包以布巾包裹的藥遞給他。
李弼濃眉攢緊,又惱又怒。“妳就這么想死嗎?”
“嘎?”
“妳知不知道本王要去做什么?”
“知道啊,所以我才趕緊把藥送過來!惫珜O燕飆得超快,她都覺得她的頭塊要隨風飄走了。
“本王在入夜前便可回城,妳認為有必要急于一時送藥嗎?”
她猛地愣住。原本以為他這一去,是要浴血沙場,大殺特殺個幾晝夜,原來只是入夜之前就會回來……
“回去。”
他冷冷的嗓音不帶溫度,有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冽,舒雪尹再傻也感覺得出來。
“……好。”她扯動嘴角,笑得很勉強,乖巧地點點頭,淚水卻無預警掉落。
“……妳哭什么?!”李弼咬牙低咆,瞥見戍衛正守在后頭十步外,他微惱地只好翻馬而下,怒瞪著她!眾吙奘裁?”
“沒有啊,我也不知道……”舒雪尹扁了扁嘴,淚水掉得更兇了,她含怨地瞪著他!澳愀擅茨敲磧窗?我只是擔心你,又不是故意打擾……我不清楚狀況,可是你的傷剛縫好,一定要上藥,而且你還在發燒,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出更多毛病的!
為什么關心人還要被人兇?為什么明知道會被人兇還要來?她沒有答案,唯一確定的,是不要他的傷勢惡化,至于那些心揪心痛,她還沒有時間細想。
李弼抿緊唇,被她蒼白小臉上的淚水擾得更加心煩!斑^來!
她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只拿一雙滿是怨懟的水眸看著他。
嘖了聲,他一把拽起她,躍上馬背,她立刻嚇得將他緊緊抱住!巴鯛敚也灰T馬,好恐怖……”
“本王的騎術可不是公孫那野丫頭能比的!
“王爺要送我回去?”
“都什么時候了,送妳回去,本王的戲可就白演了。”想到底,還是把她帶在身邊他最安心。
“戲?”
***
舒雪尹的疑惑,在離開驛館后,馬上就被解開了。
才剛繞過山道,他們身后隨即爆放煙火。
“今天又有慶典嗎?”她回頭笑看著不算太燦爛的煙火。
“妳說對了,待會有場慶典。”李弼勾唇,笑得嘲諷。
“慶典”的現場就在十里行宮,現場氣氛劍拔弩張。
入夜后,位于山巔的十里行宮氣溫驟降,已改坐到公孫燕馬上的舒雪尹冷得直打哆嗦,但是身后一望無際的騎兵沒半個人吭聲,她也只好咬唇硬忍。
李弼位于前鋒,縱馬到行宮前,不知道和守門的士兵說了什么,突地二話不說,彎身抓起對方,竟只以單臂之力,便將人整個提高地面,嚇得舒雪尹瞠目結舌。
“仔細看,王爺沒戴手套!惫珜O燕突道。
“對耶,他不冷嗎?”
“……”公孫燕不由得閉上眼,開始懷疑先前被感動,不過只是一時沒防備。
行宮前,另一名守門士兵立刻向前,卻被李弼一腳踹開。
“眾將聽令!”他頭也不回地喊。
“在!”
舒雪尹幾乎被震耳欲聾的聲響給嚇出三魂七魄。
“行宮里只余一千兩百人,分守行宮四殿,中庭有埋伏,繞道往南,本王要活擒,一個個都活擒!”
話落,黎少秦立即和并騎的公孫燕對看一眼。
王爺的意思是說,他今晚不想血刃此地,也沒打算要當開路先鋒,這在他們以往的經驗里,可說不曾發生過。
李弼抽出長劍,朝門一劃,銅門立即折斷倒地,發出轟然巨響,他們身后的騎兵迅速一擁而上。
公孫燕進門前,將舒雪尹丟還給上司。
等千人精銳騎兵入門后,舒雪尹忍不住問:“王爺不進去嗎?”
“妳想要本王進去嗎?”
“嗯……可以不進去就別進去了!彪m說不像戰爭,但總是有刀有劍,誰知道會不會砍到他身上?
“那就對了!彼碌臎]錯,她肯定不想見血,而他竟為了她,今晚不想雙手染血……
“不過──”舒雪尹回頭,適巧瞥見行宮檐上似乎有什么東西跳落。
不等她出聲,李弼已策馬向旁閃去,停在平穩石臺上,隨即翻身下馬,瞥見數人埋伏。
他先發制人,棄劍不用,反將她教他的柔道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個反身,拋摔,一個近身搏擊,反身回踢,撤身擒喉,動作華麗得恍若正在舞一曲八德舞,其姿優雅絕美,風華絕代,教舒雪尹看傻了眼。
不過眨眼工夫,人皆已倒平。
李弼閉上眼,確定周遭并無埋伏后,才又躍上馬背。
“王爺,你好厲害,簡直是武術天才!”舒雪尹忍不住贊美!拔医棠愕哪切┱惺剑铱墒墙浤昀墼聦W了很久的耶,可是你只看過一次,不但動作精準,還可以衍生新的動作,根本可以成為一代宗師了!”
“妳話多,但這回倒甜了點!彼磩哟浇恰
“我說的是實話啊。”
李弼沒有回答,但笑意依舊。
“不過,王爺,你剛才怎么會那么清楚對方的布陣?”這是她先前就想問的,可惜被打岔了。
此話一出,他明顯愣住,瞪著懷里有雙澄澈水眸的女子。
“……若本王說,這不過只是情報,妳覺得如何?”御鳳衙司掌管所有情報,正因為如此才能掩飾他的天賦。
“既然如此,剛才直接攻入就算了啊。”她問得理所當然。
李弼瞪著她半晌,突地勾笑!叭舯就跽f,本王身負天賦,能探人過去,從中得知實情,妳覺得如何?”他笑意不減,握著疆繩的手卻是青筋暴露。
她會如何看他?懼他怕他,就如母親一般?就連母親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他,還有誰能夠,甚至愿意與他走向孤老命運?
“欸,那不是太棒了嗎?”舒雪尹雙眸圓睜,眼里寫滿了不可思議與崇拜。“王爺,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有這么好的事?”
這么好的事?他是為包袱,她竟覺得好?一時之間,李弼竟無法反應,卻又不覺苦澀難堪,反倒有種被接納與擁抱的錯覺感。
“那你能看透我嗎?”她又問,像個孩子一樣好奇。
“不能!闭驗椴荒,他才對她有了幾分興趣,也才會因此留下她。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王爺!蹦芸赐该總人,卻看不透她?舒雪尹突地頓了下。也對,她來自二十一世紀,他看不透她,也不算說不過去。
而且,公孫燕也提點過了,他上戰場才脫手套,八成是藉此從中讀出敵方如何布陣,而在她面前也不戴,也許真是因為他讀不透她,所以不介意吧。
“妳在胡扯什么?”他沒好氣地輕斥,“妳以為這種事本王會隨便說說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擔心起來!盃敚诨食铮瑫粫腥藢⑦@種天賦是為邪術,想要把你抓起來處以極刑?”
“妳想到哪里去了?”李弼不解地看著她!皧呏绹鴰煂Σ?他能觀天象、卜卦,甚至是觀水鏡看未來,本王遠比不過他!
聞言,她才松了口氣,展顏笑道:“喔,原來是這樣子,那就沒關系了,我還以為王爺會變成魔女被捕殺呢。”她想起古歐洲的魔女傳說就忍不住打顫,那根本就是沒道理的血腥屠殺。
看她為自己松口氣,他心里又軟又燙,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出這種心情,只能選擇反唇相稽。
“妳在胡扯什么?本王怎么會變成魔女?”他哼!氨就醣拘丈瞎伲嗍巧瞎僖蛔,而上官一脈從開朝便是護國國師!
“喔!痹瓉磉@樣的天賦在皇朝有跡可尋,那就不怕了。“可是王爺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能力嗎?”
她想起來了,第一次相遇,他不伸手救她還推開她;歡喜日時,他刻意避開人群,就連擦身而過都面露嫌惡,原本她還以為他有潔癖,沒想到是另有隱情。
“若能控制,本王還需要戴著手套?”他笑得自嘲。
“王爺,你手上有傷,卻還是執意戴著手套,把傷藏在里頭,傷會好,卻好得很慢,會讓你痛很久的!彼坏嘏隽讼滤氖,內疚自己當初怎會將他咬得那般狠。
他不由得怔住,總覺得她一語雙關。
藏在心里的傷,被她看見了嗎?
喉口有股熱流,他硬是咬牙咽下,心里有股沖動想擁有她,可仍在最后一刻別開眼。
不輕易追求,不輕易許諾,因為他注定不能擁有。
可是……他是如此地想要她……
“王爺?”
神色自若地解開身上的狐裘披風,他說:“既然要公孫帶妳過來,怎么還穿得這般輕?不冷嗎?”
“是很冷,不過……”她推開狐裘披風!安挥昧恕!
“為什么?”他瞇起黑眸!皧呄訔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