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震,難道是搖金姊姊不放心她自個兒溜出去,這才偷偷跟在后頭保護著她嗎?
若真是那樣,搖金姊姊豈不是將她為朗風哥哥心碎神傷的模樣全給瞧進眼里了。
還是……只是巧合?
“那搖金姊姊呢?”她虛弱地問。
“她本來也守在你床邊的,后來柳姥姥差人來喚,說是家里有事,所以便先回去了。”花老爺道。
“搖金姊姊真是個大好人,這次著實勞煩她了!彼念^一熱,喃喃道,“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她才是。”
“可不是嗎?”花老爺一臉感激之情,“將來搖金姑娘若是要出嫁,爹爹我一定為她繡制一件天下最美的嫁衣,以報答她如此三番兩次照拂我女兒的一片心啊!
“爹,搖金姊姊將來的嫁衣自然是包辦在思兒身上的,您放心!彼⑿Φ。
可笑意像曇花一現,她隨即想到自己卻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披上嫁衣……或許終無穿上的那一天,心下不由得一陣大痛。
花老爺見女兒臉色忽浮起了悲傷蕭索之色,又是心疼又是不安,想法子要哄她開心。
“啊,對了,思兒想見見你的朗風哥哥嗎?”腦中靈光一閃,花老爺口吻稍嫌熱切地問,“不知爹讓人去狀元府遞帖子,請他來一趟吧?”
她眸底閃過狂喜光芒,隨即一僵,悶悶地道:“不想,不要!
“不想?”花老爺下巴險些掉了下來!安灰?”
她笑得好苦好澀。
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他的手,在心底受創傷口稍稍愈合一些些后,她一定會再度勇敢去追求屬于她的幸福,但卻不是在現在。
因為他帶那美麗女子一同去飲茶談笑的情景還太清晰、太傷人,她每每想起就忍不住感覺到一陣剮心般的痛苦,甚至痛得想去恨……
不不,花相思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去憎恨她最心愛的人,所以今天——今天她就是沒法見他。
她真怕一見了他,她會被嫉妒和傷痛的怒火燒盡理智,劈頭對他說出自己過后一定會深深悔恨的丑話來。
一番強烈內心掙扎后,她已是身心俱疲,憔悴地望著她爹,“爹,女兒今天是真的不想見朗風哥哥……”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累了!彼Z氣終究逸出了一絲幽怨憤懣。“再說,我也不確定他今天有沒有空‘接見’我這個‘妹妹’。”
他有美人在側,還會有空理她嗎?
“怎么說這么見外的話?”這下換成花老爺不依了!澳憷曙L哥哥同你是什么樣的交情,難道還需要爹提醒嗎?”
“爹,交情是交情,可我不能總拿這份‘交情’來脅迫、勉強他做任何事。”她心下一酸,低聲道:“仔細想想,那樣待他是不公平的!
“可要不是你熬了三天三夜繡出一幅‘清明上河圖’,還瞞著我,私下賣給了在江南養病的郎老王爺,湊得了一千兩銀子沿途為他打點進京趕考之路,保得他一路平安順遂——”
“爹,別說!”她小臉愀然變色,心慌地忙阻止。
絕對不能讓朗風大哥知道這些事!
他生性風骨清奇,恩怨分明,只要受得旁人點滴之恩,必自竭盡涌泉以報的。
可她就是不希望他覺得自己欠了她的恩、承了她的情。
她希望他倆之間的關系能夠單純一如當年那般美好,沒有誰欠了誰,也沒有誰該了誰的。
就算她曾出了一點點的力,可比起他對她做過的種種好,那一切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好好,就算不說那件事,可一直以來你倆就是情誼深重,爹也從未見過他對其他女子這般溫柔體貼過!被ɡ蠣斠荒樥J真,正色道:“沖著這一點,爹就萬分確定——他心底是喜歡你的!”
她怔怔聽著,不發一語。
“怎么,你不信爹的話嗎?嘿,再怎么說爹也是個男人,男人的心事爹最懂了,其實這男人哪——”
“爹!彼p喚一聲,突然覺得可笑得想哭。
爹現在是在鼓勵她不能放棄這段感情嗎?
“什么?”正要慷慨激昂發表一大篇的花老爺愣了愣。
花相思搖了搖頭,不忍嘲諷他,只是澀澀地問:“爹,上回您到廟里求的簽詩,寫得可是‘獨開蘋花一枝香,風雨紛紛亦自傷,春過十七塵緣盡,寄語來年再芬芳’?”
“你你你……怎么會知……”花老爺如遭雷擊,面白若紙地瞪著女兒。
見她爹好似就快哭出來了,她心軟了下來,柔聲勸慰道:“爹,命由天給,非人力可強求挽留,您也別太介懷了!
“別說傻話。”花老爺緊緊握住女兒冰涼纖瘦的小手,激動地嚷嚷:“你不會有事的,那首簽詩根本就是搞錯了,做不得準的!你、你還這么小,這么年輕,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花相思強抑下苦楚,含著淚微笑道:“好好好,就當那是搞錯了,女兒可是打不死的屎殼郎,是絕對不會有事的,好不好?”
花老爺抽抽噎噎得說不出話來。
“爹,您就別哭了,待會兒讓長命和百歲瞧見,她們會笑的!
“嗚嗚嗚……”花老爺再也顧不了那么多,傷心得痛哭流涕了起來!澳銜闷饋,會好起來的……到時候就一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好一個心想事成。
“爹忘了!睖I水無聲地滾落頰畔,她終于抑不住嗚咽的道:“那一日我問您,我可不可以嫁給朗風大哥,您給我的回答是什么嗎?”
她的病,剝奪了童年盡情奔跑的快樂,剝奪了痛快吃喝咸甜的自由,剝奪了能和正常人一樣喜怒哀樂的權利,現在,甚至要剝奪去她和心上人長相廝守的機會……
縱然勇敢堅強樂觀如她,苦苦掙扎地活到、愛到現在的她,卻還是會氣餒,還是會心灰啊!
花老爺一愣,隨即傷心又矛盾了起來,哽咽道:“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才好?”
他們這對小兒女之間的情意恩義怎么會糾糾纏纏成了一團死結,無論怎么拆解都不對呢?
王大夫前來診治過后,一臉凝重地退出了房間。
面對滿臉希冀盼望的花老爺,他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老朽醫術不精,恐怕還是要令花老爺失望了!
“王大夫,你可是全江南醫術最好的大夫,倘若你不行,那還有誰可以救救我女兒?”花老爺臉色慘然大變,拼命懇求著,“王大夫,你就再試試吧!你數十年來救活了無數病患,我家思兒的弱癥也是你號脈診出的,你一定可以救她的!”
“令嬡的病雖是老癥候,可若有靈丹妙藥或華佗再世,或許還有治愈的一線生機!蓖醮蠓蚩嘈Α
花老爺登時呆掉了。
只要能救相思,縱然要傾盡花家十數代來積蓄所有也在所不惜,可靈丹妙藥何處覓?華佗又何能再降生?
“那、那我家思兒……”
“總之好生保養為要,最好不要再受大喜大悲的情緒刺激,否則五臟耗弱甚劇,嚴重的話,隨時有危及性命之憂!”王大夫切切告誡。
“是、是,我一定會盡量別讓她太激動的!被ɡ蠣攪@了一口氣,卻也明白這句話說來是知易行難!
王大夫言帶禪機、語重心長地道:“人生在世,一日快活抵千年……花老爺,令嬡若能放寬心一些,好生調護身子,或者,會有奇跡出現也說不定!
說了不跟沒說一樣嗎?
花老爺滿心傷痛氣苦,卻也不能真把氣沖著王大夫發泄,只得勉強點了點頭,“有勞王大夫了。長命,備妥診金和四色禮,好生送王大夫出去。”
待送走了王大夫,花老爺手里拿著藥單子,回頭望向裹著暖裘靠在窗畔發呆的瘦弱女兒,不由得鼻頭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