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往她的衣裙望去,但說實在的,先前長公主現身時,大家僅是匆匆一瞥,對她身上的衣飾沒有太大的印象,根本分辨不出哪里不一樣,只知道這件衣裙此刻看來相當別致,尤其裙擺一側的布花別具巧思,巧妙的將長公主苗條的身段襯托出來,均想,這套衣裙之后在京城必會蔚為流行。
瞧完衣服,大家的視線便都落在長公主的容貌上,長公主無庸置疑生得明媚可人,性情瞧著也活潑,這下大家多少明白了,太后開口讓他們瞧長公主的衣裙,是想藉此機會讓眾人親眼瞧瞧皇家有女初長成。
除此之外,太后此舉還有個目的,讓谷雁萍自己見見這些世家俊秀,這其中很可能會有她將來的夫婿。
谷雁萍哪里不曉得太后的用意,但她才剛行笄禮,母后這就急著替她找駙馬了,她心里不太痛快,便故意不說話。
孔安南猜出太后的意圖,他態度坦然,沒顯出任何情緒,而王春安就不同了,瞧著長公主的目光十分熱切,那感覺就像當年對陸明雪不擇手段、勢在必得的決心一樣。
當眾人對谷雁萍各懷心思時,唯有唐元寧不作他想,視線只被谷雁萍衣裙上一處像是刻意讓人繡上去的小圖吸引,那圖極小,約指尖大小,他仔細看了幾眼后,倏然涌起心潮,那是——
貓,無嘴貓!
這世上唯一繡得出這只貓的只有一個人!
唐元寧頓覺手心發燙,方才太后說那孔記繡娘剛替長公主修補完衣裙,這人此刻不就在宮里?!
他心跳急速跳動起來,立即轉首在人群中梭巡,她也在這里嗎?!也在這亭子里嗎?!
谷雁萍見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看,只有唐元寧不再專注的看她,便好奇的問:“你在找什么?”
眾人見長公主沒對任何人開口,卻單獨與唐元寧說話,不免羨慕起他,王春安的臉還直接繃住了。
“我……我……找、找……”唐元寧一心尋找陸明雪的芳蹤,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谷雁萍。
王春安見了立即撇嘴一笑,“這人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商人,今日有幸見到長公主的玉顏,怕是緊張過頭,連說話都不流利了,請長公主別見怪!彼砸詾槭堑恼f。
太后立刻挑起眉,“沒見過世面的小商人?你不知道他是誰嗎?”太后問,訝然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不就是唐元寧,可能在京城街上開間小鋪子什么的吧!蓖醮喊部谖遣恍嫉恼f。
“王公子剛來京城不久,可能不知道,唐老板開的可不是小鋪子,他是唐家織造的東家。”
侯夫人在一旁插話,表情還帶著譏笑,全京城的大戶人家哪個不知道唐元寧的身份,可王春安卻是個土包子,竟連唐元寧也不識得。
“什么?!他是唐家織造的東家?!”王春安大驚,這怎么可能?!
“瞧來松江離京是遠了點,來京城后還進不了狀況,可得再與人多多來往,才不會出錯。”
太后這話說得含蓄,其實也是笑他有眼無珠。
王春安被說得漲紅了臉。唐家織造他當然聽過,是與孔記繡坊齊名的富商,只是他萬沒料到唐元寧會是唐家織造的東家,而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話,豈不反倒突顯自己才是那個沒見過世面的人?瞧著眾人訕笑的樣子,他真恨不得一頭撞墻死去。
他忍不住恨恨瞪向唐元寧,這小子戲弄了他,竟不告訴自己他就是唐家織造的東家,分明是存心要看他笑話!
谷雁萍不耐煩應酬人,尤其心知肚明太后的用意后,覺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瞧了一眼心思仍不知到哪去的唐元寧后,便徑自走人。
太后見她要走,想喚住人,又素知自己女兒的脾氣,若她不想做的事,勉強她只會惹她不高興,便由著她去,自己則與眾人寒暄幾句后才離去。
見主角們都走了,大伙再留著也沒意思,便逐漸都散了。
唐元寧見孔安南要走,連忙上前想將人攔住。
“唐元寧,你給我站!”王春安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不讓他走。
唐元寧焦急的看著孔安南即將走遠,他遂用力甩開王春安,急追孔安南。“孔老板,請留步!”
孔安南聞聲停下腳步,兩人是競爭對手,平日見面僅是點頭之交,少有交集,他訝異唐元寧竟會叫住自己!疤评习逵泻沃附?”
“我想見見你今日帶來的繡娘!碧圃獙幉焕速M時間,直接要求。
孔安南更覺詫異!澳銥槭裁匆娝?”他謹慎的問,又雪是他的人,這人想做什么?
“我……”
“唐元寧,你給我說清楚,你是故意隱瞞身份給我難看的嗎?”王春安陰魂不散的又追了過來。
唐元寧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完全沒空理會他,只急著朝孔安南要人!翱桌习澹埬憧旄嬖V我那位繡娘在哪!”
王春安被視若無物,哪里受得了,他揪過唐元寧的衣襟怒道:“你以為自己是唐家織造的東家就可以無視我嗎?你……”
“孔老板,那位繡娘是不是叫陸明雪?”唐元寧根本不管王春安說什么,大聲問向一旁愕然見他們動起手腳的孔安南。
“唐元寧,你真敢將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什么?你說誰是陸明雪?”憤怒的王春安聞言馬上驚愕的松開手。
唐元寧推開王春安,對著孔安南再問:“請你告訴我,那位繡娘叫陸明雪嗎?”
孔安南臉色一沉!拔也恢滥阍谡f什么,那位繡娘名叫又雪,我不知道誰是陸明雪!
“怎么可能?又雪一定是明雪,否則誰繡得出那只無嘴貓……”唐元寧低喃起來。
“什么無嘴貓?這世上有無嘴的貓嗎?你不會是瘋了吧?”王春安在一旁插話。
“不,我沒有看錯,那是明雪繡的。孔老板,請讓我見見又雪吧,只要見了面就能確定她是不是明雪了!
孔安南臉龐微僵!八吡,我讓她先回去了!彼f了謊,故意不告訴唐元寧她人在御裁局,因為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想讓唐元寧見到又雪。
唐元寧一臉失望!霸瓉硭呀涬x開了……”
孔安南瞧著他的神情,幾乎可以斷定他與又雪應是舊識,可兩人怎會相識?
難道陸明雪是又雪尚未淪為官奴前的名字?
他的臉色沉了沉,又雪是他孔記的人,不管她以前是誰,是又雪還是明雪,他只知道她現在是孔記的第一繡娘,誰也休想搶走!
一旁的王春安瞧唐元寧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略略深思起來……
宮宴結束,賓客們魚貫出宮去,孔記繡坊的馬車卻還停在宮門外未離去,直等到宮門即將關閉,車夫才看見孔安南帶著陸明雪走出來。
陸明雪也不明白孔安南為什么要拖到最后賓客全走了才出宮,不過她倒樂于如此,一來,她可以多些時間參觀御裁局,借機與御用裁縫師切磋討教女紅技巧;二來,她曉得宴中有唐元寧與王春安兩人,這兩人都不是她想碰上的人,因此正好可以避開撞見他們的可能。
她與孔安南步出宮門,正要坐上孔記的馬車時,忽然由暗處冒出一個人抓住她的手后將她往側邊一拉,接著對方睜目瞪著她。
看著眼前的容顏,唐元寧心中震撼不小,她的輪廓彷佛與十三歲時的她重迭,依稀看得出七年前的影子,不過原來稚氣的容貌已經蛻變,變得成熟美麗,一如他當時所想象的,她長大后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麗女子!
“明雪……”唐元寧忘情的出聲。
陸明雪吃驚,抓住她的人是年紀約二十五歲上下的英俊男子,星眸熠熠,鼻梁高挺,她沒料到他竟然還沒離開!澳闶钦l?我不認識你,快放開我!”她佯裝不認識。
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認得他是唐元寧,不同于七年前的模樣,他更英姿煥發了,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眸子,永遠都那么炯炯有神。
“你不認識我?!”這回換他愕愣了。
“沒錯,你是誰啊,男女授受不親,你怎么可以隨意抓住女子的手?”陸明雪嚴正的指責。
唐元寧聞言驀然松開她的手!澳阏娌徽J得我?我是唐元寧啊。”他苦澀的說,沒想過她會不記得自己,這讓他感到非常郁悶。
一旁的孔安南驚疑不定,但見陸明雪說不認識,便上前出聲道:“唐老板,你這是在做什么?
又雪都說不認識你了!”他心里忍不住生氣。
唐元寧不語,只直直的看著陸明雪,一副打擊頗大的樣子。
陸明雪見唐元寧的神情黯淡下來,仍咬牙說:“原來是唐老板,您是唐家織造的東家吧,奴婢怎么會認識您這等人物,您別開玩笑了!
事實上,她在孔記四年,這期間只專心研究裁縫與刺繡,對外頭的事漠不關心,之前也沒特別打聽孔記的競爭對手唐家的事,因此不知唐家織造的東家就是唐元寧。
今日在御花園的假山見到他,到了御裁局還聽見里頭的人在談論他,說道唐家的繡工如何精巧新穎、唐家織造的東家唐元寧怎生能干,她這才知曉他已非當年受人欺壓的少年,如今的他已是富商大賈,是成就非凡的人物。
而此刻她拒認他,倒不是對自己現今的身份感到自卑,而是因為相隔多年許多事情都變了,認了也不能改變什么,不如不相認,就讓過去成為過去吧。
“明雪,你分明就是明雪,為何不認我?”唐元寧激動的問。
“我說過她不是什么明雪,她是我孔記繡坊的繡娘又雪,你認錯人了!”孔安南沉怒的說。
唐元寧的臉寒得像冰塊,“孔安南,宮規嚴謹,怎么會是你說讓她出宮就能出宮的,你若沒有心虛,又怎會對我說謊,還故意等到眾人皆離去,宮門將關閉的最后一刻才離宮?”他就知道孔安南騙他,所以才故意等在此處,果然讓他見到想見的人。
孔安南神色一緊。沒錯,為了避開他,自己刻意帶著又雪留到最后一刻才出宮,怎知他那么精明,居然騙不過!“我為何要心虛,你要找又雪,她現在就在你面前,可她不是已經親口說不識得你了?”
唐元寧再度心有千千結的望向陸明雪,自己對她片刻不曾忘懷,她卻是已將他拋至天際,這讓他怎么能忍受?
“你是明雪,你對我說過,咱們有緣會再相見的,如今你我總算見面了,你為什么裝做不認識我?”他痛心的問。
陸明雪咬住下唇,有一瞬幾乎心軟要承認了,不過她忽見孔安南沉下臉來,讓她想起唐元寧是唐家織造的東家,而自己是孔記繡坊的繡娘,兩人如何能有交集,這對孔安南來說是不允許的,怎么說自己的身契還捏在孔家手上呢。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她只能堅定的搖頭道。
唐元寧鐵青了臉孔,“不,我不可能認錯,長公主的衣裙是你改的,上頭的無嘴貓難道不是你繡上去的?這世上除了陸明雪,還有誰繡得出這只獨一無二的貓?”
陸明雪瞬間白了面容,他竟還記得Kitty貓,她已多年未再繡過這只卡通貓了,這次是見長公主率性可愛,一時興起便順道繡了Kitty貓上去,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可他卻瞧見了,這會當真是后悔莫及。
這下不知該怎么解釋了,她支吾起來,“這……我……那個……”
“又雪,上車,時間不早了,繡坊里還有事待辦,不好再耽擱!笨装材习逯槾叽偎像R車。
陸明雪求之不得,二話不說的甩下唐元寧,趕緊鉆進馬車里。
唐元寧見狀,立刻上前喊道:“明雪……”
“唐老板,又雪是我孔家的繡娘,請你自重,若再糾纏,可就有失身份了!”孔安南不客氣的提醒。
唐元寧回首瞪著孔安南,半晌才露出笑臉,“說得對,今日晚了,我就不再打擾,明日我會親自登門拜訪,屆時孔老板應該不會不歡迎吧!
“你!”孔安南變臉,這人還真是不懂罷手。他不再多說的吩咐車夫讓馬車駛離。
唐元寧瞧著孔記的馬車快速消失在自己眼前,神情無比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