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觀想了半晌后,嘆道:“此事暫且按下,咱們先避開與王爺的妃妾們正面沖突,盡量當個看不見、碰不到的隱形人,只要不傷害旁人的利益,再加上王爺的冷漠態度,應該不至于再出什么大事。
“有機會的話,你可暗示一下琉芳,就說我有意放棄妃位離開王府,說不定柳氏知悉后,會在這上頭幫點小忙。不過千萬別告訴曉陽、曉初,那兩個丫頭一心一意要我與王爺修復關系。還有,明兒個你回家一趟,把你弟妹和娘親帶來王府讓我見上一面!
身邊可用的人太少,如果真能攏絡月季,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倒不是件壞事。
“謝謝主子,奴婢愿生生世世為主子效力!
屋里的蠟燭仍舊燃著,門外的齊穆笙低頭撫摸手中從曉陽曉初那里強搶過來的北極熊和狐獴,他已經站在這里很久了,將葉茹觀與婢女間的對話聽得清楚分明,不管是北極熊的覓食冒險,還是她收攏月季的話或者是后來令人吃驚的這一段。
葉茹觀與他想像中的,出入相當大!
他承認女人善斗、善爭、善使心計,卻從不認為女人聰明,但葉茹觀顯然是個例外。
她以婢女被打死為引子,引出各種動物的生存艱難,再提到狐獴的團隊合作,她成功地收攏了身邊下人,兒是……如果哪天她曉得自己收攏的是誰的人?那表情肯定精彩萬分吧,想到此,他忍不住笑得張揚。
孤軍奮戰呵,的確比不過團結力量大。
不過教他意外的是,竟有人不想當靖王妃,那可是個女人搶破頭要的好位置呢,誰曉得她手段用盡,只求離開,真有趣。
然更有趣的是,摔倒……并非意外?!
盡管她不得人緣、不受二哥青睞,已經是被徹底漠視的人物,依然有人企圖對她不利?因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難怪她要選擇方法二,他倒想看看,沉寂是不是能比挑釁更快得到她心中所要。
齊穆笙再看一眼蘿卜,能把蘿卜擺弄成這副模樣,說雕蟲小技未免太客氣。
他微微一笑,笑出滿臉醉人春風,真是的,他居然對自己的嫂子感興趣了。
望一眼天邊彎月,二哥應該回來了吧,若不是有要事,他還真想去會會這位擅長雕蟲小技的嫂子。
轉身走出清風苑,他得快去把白鈺方之事說予二哥知曉,想起白飪方,他嘴邊的笑意越扯越寬,誰知道呢,誰知道逮兔子竟會簍著狼?
這身狼皮啊,夠他們好好利用上幾回合啦。
萬客樓門外,車水馬龍,許多大官的馬車停在門口,掌柜里里外外招呼著,忙得暈頭轉向。
這里是京城最大的酒樓,提供精致而昂貴的美食,如果到京城沒往萬客樓坐一坐,只代表兩件事。
一:身分地位不夠,因為萬客樓的宗旨是不服務無品白丁。
二:口袋銀兩不足,萬客樓一道菜的價錢,可以在外面飯館吃上兩大桌。
所以有些品級低的官員們,經常想盡辦法湊銀子,希望能進到這里與某個大官“不期而遇”,最好能有表現才華的機會,好讓大官們“慧眼識英雄”,自此仕途上有人提攜,官運亨通。
因此萬客樓的墻壁上不時有新畫、新文章,全是為了替自己增添名氣的官員所作。
看著墻上的文章,齊穆韌微微勾起唇角,葉茹觀的確交出兩篇文章以換得一次出門機會和一座烤窯,他不信她真打算用那座窯來烤雞、烤餅,不過清風苑的丫頭們為此興奮了好幾日是事實。
穆笙沒猜錯,他的確安插了人在清風苑,不過他從沒讓人向自己回報清風苑里的大小事,只要求他們暗地保護葉茹觀,別讓旁人有機會下手。目前葉茹觀的命得留著,他可不想授人話柄更不想給人機會挑撥他與葉府為敵。
但從昨兒個起,命令改了,他要知道葉茹觀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對于內宅之事,他向來無心周旋,但她讓他破了例。
為什么破例?因為對她的文章感興趣?
齊穆韌挑高眉心,她這回給的文章有濃厚的敷衍意味,短短幾行便成一文,不過,他不能否認,即使是短文都讓他咀嚼再三。
換得一座烤窯的是“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皆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梢哉{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在乎物質條件匱乏,只求心靈平靜?
所以嫁入王府,純粹是葉丞相和皇貴妃的一廂情愿?不……才不是,他曾透過人給葉茹觀暗示,那人回覆,葉茹觀對這個婚姻抱持著相當大的希望與期盼,她一心想嫁入王府、一心想要在王爺身邊服侍。
他紊亂了,一個有如此品味,不介意生活簡樸,只愿精神逸樂的女子,怎會笨到攪進王府這灘渾水。
她不是葉茹觀,那么……她是誰?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那樣的生活教人幽然神往。
曾經,有一個女子對他說:“爺,哪日你不當官了,咱們就去尋訪一座山,蓋一間小茅屋,夜里聽著山泉潺潺,日起,眼眺滿山艷紅,好不好?那樣的日子才是人過的!
可惜他受封成了世襲王爺,而她,成為爵位第一名犧牲者……齊穆韌眉心皺緊。
那日,他將此詩吟給皇上聽,皇上一臉幽然神往,問他,那是個怎樣的人物,才能做出這等文章。
他沒說真話,只說是偶得的一篇好文。
他是武將,對于酸儒文章一向是不大看得起的,沒想到葉茹觀的文筆硬是讓他一再品味。
前天,她讓月季遞紙條到書房,紙條上寫著:請問,下一篇文章可否換到一次出府機會?
出府?已婚女子若無夫婿相伴豈可隨意出門,他想,這個要求肯定在柳氏手中就被較回了,所以葉苑觀才企圖從自己身上下手。
他本想回絕的,可心蠢蠢欲動,他想知道她還能寫出什么好文章,勉為其難下,他在紙條上寫了個“可”,月季接過紙條卻遲遲不肯離開,他板起臉孔問:“葉氏為難你了?”
“稟王爺,沒有,主子待奴婢很好,只是……”她滿臉為難,低下頭、深吸口氣說道:“奴婢求王爺在上面用印,主子說、說……”
“說什么!”
“王爺說話不算話,明明約定好,一篇文章換一座土窯,文章幾時寫完,工人幾時出現,可工人遲了兩天!狈睫D述完主子的話,月季立刻伏地叩首:“奴婢該死、奴婢逾越,求王爺嚴懲!
懲罰?她不過是轉述主子的話,他真想找人修理,自然會去找那個正主兒。
齊焱王朝里,誰不知道齊穆韌一諾千金,到了葉茹觀面前,他反倒變成毀信小人,不過兩天,竟也計較至此?他被葉茹觀弄得哭笑不得,最后還是在紙條上蓋下印章。
印章方落,月季就從袖子里拿出文章。
敢情她把他的一舉一動全算準了,賭自己會贏上這回?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月季放下文章,立刻告退,退下的速度像是有鬼在身后追似的,當下齊穆韌就算有再大的火氣,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也消了。
這回葉茹觀給了他一篇“春夜宴桃李園序”。
描寫的是一群人在賞、談、宴、飲上的盡情盡性,沒有前一篇動人心,但前面短短幾句話,依然讓他回味再三。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可不是嗎,誰的人生不是一場夢,不是水中月、鏡中花,繁華過盡、轉眼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