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醒過來,微睜開眼,身旁的人不在。
傅雅茜有些疑惑的坐起身,望向浴室,沒有燈光透出。
這個時間他會去哪里?
抓起睡袍穿上,她慢慢的走出臥房,立即看見房門虛掩的客房透出燈光。
她上前,從門縫望進去;看見戴陽禎站在桌前,雙手垂放在身側,低垂著頭,動也不動。
他那高大的背影,不知為何給她一種寂寞蕭瑟的感覺。
她一直覺得他灑脫任性,覺得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自我瀟灑,就連心血被剝奪,他也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她是不是疏忽了什么?
揪著衣襟的手倏地一緊,她……太粗心了,自己的心血被人剝奪糟蹋,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他在幫她、照顧她,她是不是也有能幫他的地方呢?
她知道有,可是……他并沒有表示他需要幫助,甚至不讓她知道他需要幫助啊!
手微微一顫,他在她面前一直是強者,他的脆弱,只會在他獨處的時候顯露,就像……現在這樣,對著那些照片憑吊著,是他私人的儀式,她無法介入。
她垂下眼,心痛著無法介入……
“雅茜?”一聲低喚,“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她回過神來,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房門口。
“我醒來,沒看見你,就出來看看!彼,發現他已經恢復成平常的樣子了,方才那蕭索落寞的背影,仿佛只是她的想像。
戴陽禎微微屈膝與她面對面,認真的審視著她。
“干么?”傅雅茜問。
他沒有回答,又凝視著她一會兒,才朝她伸出手,“過來!
“啊?”她怔怔的看著他站在門內對她伸出手。
“發什么呆啊,看起來很蠢耶!”他干脆自己牽起她的手,將她拉進房里。
“進來,你上次只看見一張照片吧,我讓你看其他的!彼麑⑺龓У綍狼埃_椅子讓她坐下。
這些照片約A4大小,與展覽的大幅照片不同,是他自己留存的。
所有的照片都放在書桌上,就攤在她的面前,這是多么讓人興奮激動的一刻,她竟然能在展覽之前一睹所有的照片。
她興奮的看著桌上的照片,最上面一張,是一頭母獅照顧著一頭小獅。
“這張照片是我在草叢里埋伏了將近一天,才拍到這個鏡頭,這只小獅子非常調皮,那個時候它是受母獅看管的,你瞧,母獅子咬著它的尾巴,是在制止它到處擾亂安寧!
傅雅茜感動的輕撫著照片。
“這張照片是這次的成果中,我最喜歡的一張!彼采焓謸崦掌系男—{子。
戴陽禎一張一張的介紹,解說著當初拍照的狀況和情景,直到所有照片都看完。
“不要……”她低喃。
“什么?”他偏頭望向她。
“這樣不行!”傅雅茜抬手揪住他的手臂,仰頭嚴肅的望著他。
“他沒有資格得到這些照片,不要給他!”
“雅茜,我根本不在乎……”
“你當然在乎!”她拼命搖頭,不再被他粉飾太平的功夫給騙了。
“這些照片到明天,就變成屠耀定的了,你若不在乎,就不會三更半夜跑來這里!”
“我只是睡不著,看看而已!贝麝柕澨秩嗳嗨念^。
“你不是,你是在憑吊將失去的部分靈魂!”她心痛的望著他。
“你愛它們,你舍不得它們,你甚至因為讓它們成為屠耀定的工具而痛恨自己,你明明……”
“別說了!贝麝柕澊驍嗨,“不要再說了,雅茜!彼_始收拾照片,將它們一一放入硬紙盒里;“為什么?”傅雅茜突然垂下頭,低低的喃問。
“雅茜,別這樣,別讓事情變得更復雜,好嗎?”
“不好!彼龜嗳坏溃叭绻闶钦娴牟辉诤,那么對于屠耀定的所作所為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是你不是!”
“我是不在乎!彼久肌
“說謊!”傅雅茜駁斥,從硬紙盒里拿出照片遞到他眼前,“你看著它們,告訴我,你不在乎它們被屠耀定利用、糟蹋!”
“雅茜!”他瞪著她,眼底有著壓抑的憤怒,搶過她手上的照片放回去,將紙盒蓋起來。
“我不希望看見你一直傷害自己,你覺得虧欠你母親,想要補償。
我可以理解,但是傷害自己絕對不是你母親愿意看見的,你懂不懂?”
“我沒有傷害自己,我只是做皆大歡喜的事!
傅雅茜搖頭,“如果你真的認為這是皆大歡喜,那你敢把真相告訴你母親嗎?你敢讓她知道嗎?”
戴陽禎咬牙瞪著她。
“你不敢,對吧,因為你知道這樣是錯的,你這樣做只是在重復過去的悲劇,付出代價的,只有你和愛你的人,會歡喜的人只有屠耀定,這叫做親痛仇快!备笛跑缇局囊陆,仰頭痛心地望著他。
“別說了!彼脸恋恼f。
“你明明在乎,明明自己傷心著、,壓抑著,叫我怎能視而不見?每“出賣”一張照片,你的心就缺了一角,你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的!讓我幫你,屠耀定的父親是商場上的人,他絕對不會想得罪傅氏,所以……”
“夠了!我說夠了!傅雅茜!”他大吼。
傅雅茜嚇了一跳,閉上嘴,瞪著他。
“你什么都不懂!”他抓住她的臂膀,咬牙怒道:“不過是大小姐玩辦家家酒,就真的以為自己缽驗了窮困!你懂什么叫絕望嗎?就算你自力更生,你的背后依然有強大的靠山,隨時隨地準備伸出援手,你有恃無恐,才敢這樣玩不是嗎?”她僵住了,錯愕的瞪著他。
原來……他是這么想的?自己的舉動在他眼里,只是辦家家酒、一個可笑的游戲,毫無意義?
可是……就算如此,她還是想勸醒他……她想開口,可是喉嚨像被鎖住般,幾乎無法出聲,她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件事,和我是不是玩辦家家酒、我懂不懂窮困、懂不懂真正的絕望無關……”
“如果你不懂得真正韻絕望是什么滋味,憑什么在這里大放厥詞?”他大吼。
“憑什么?”
她又驚又痛的瞪著他,她想幫他,想分擔他的苦痛和哀傷,可是……他不需要她。
“我懂了,我已經完全了解了……”傅雅茜黯然的點了點頭,喃喃低語,“原來你是這么看我的啊……”
她哀傷失望的樣子讓他清醒了過來,立即后悔不己。
“雅茜……”
她掙開他的手,搖了搖頭。
“沒關系,我只是明白了事實,你心里只把我當作一個玩家家酒的可笑千金小姐,不是能讓你倚靠,能分擔你痛苦的伴侶,我……懂了……”她深吸了口氣,“很抱歉,我太一廂情愿了,我想我又做了蠢事了。”
“雅茜,不是這樣的!”戴陽禎急了。
“別說了,我想我們都累了!彼芷届o的說,對他點點頭,“對不起,今晚……剩幾個小時天就亮了,就請你睡客房吧!”
“雅茜……”他伸出手想握她的手。
“我去睡了。”她避開他的手,低低的說了一聲,轉身離開。
戴陽禎看著自己落空的手,懊惱的低咒一聲,一拳擊向墻壁。
。
傅雅茜躺在床上,睜著干澀的眼,凝望著黑暗的臥房。
這種想哭也哭不出來,心痛得想死去的感覺,這種冷到骨子里,棉被再怎么保暖厚實也溫暖不了的感覺,是什么?
他們愛得太容易,感情來得太快,了解卻太少。
她并不怪他,是她的錯,她太過急于分擔他的一切,卻忽略了他還沒準備好釋出他隱藏最深的那部分,在他第一次喝止她時,她就應該閉嘴,可是她沒有,還步步進逼,血淋淋的扯開他的傷口,毫不留情;她很清楚,是她踩到了他的痛腳,他一時急了,才會口不擇言,只想借此來強調她是錯的,是她不了解他的痛。
沒痛過的人就不了解痛的感覺嗎? 或許了解,但是無法體會,就像她。
或許他說的也沒錯,她是有恃無恐,就算眼前的生活過得再怎么清苦拮據,她心里也知道,自己隨時都能結束這種清貧的生活,所以,這陣子貧困的生活只是讓她“了解”何謂貧困,但是無法真正“體會”那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明天呢?她要怎么面對他?
在得知自己只是一個笑話之后,她該怎么面對他?
手機簡訊鈴聲響起,她眨眨干澀的眼,慢慢的坐起身,拿起手機打開,她猶豫了一下,才按下確定鍵,打開簡訊:對不起
只有短短三個字,一句道歉,干澀的眼開始濕潤,眼淚終于掉下來,她雙手將手機緊握在胸前,哭得無法自己。
又一通簡訊進來,她再打開:別哭
她看了,卻哭得更加厲害。
然后房門被打開了,她沒有發現,只是哭得好傷心。
戴陽禎一臉心痛,悄然無聲的走到床邊坐下,從后面擁抱住她。“走開……”她哽咽的趕人,“我不要……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你不要哭,我就離開!彼麤]有放開她。
好痛,沒想到她一句“不要你了”,竟然會讓他這么痛。
“嗚嗚……哇……”她哭得更加難過,“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他哭笑不得,明明是她說不要他的……
唉!
“我要!我要你!”他抱緊她,“雅茜……對不起,我胡言亂語,對不起……”他在她耳邊低喃,不停不停的說著。
在他一下一下的拍撫下,她最后在他懷里哭到睡著了。
戴陽禎輕輕的將她放在床上,自己也側身躺下,靜靜的望著她淚痕未干的臉龐,以及偶爾還會抽泣一聲的可憐模樣。
抬手溫柔的為她輕拭淚痕,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看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其實她說的全都沒錯,他確實是在憑吊,就是因為沒錯,所以他慌了、急了,被那一針見血的言詞給扎痛了,才會像只手掌被扎了根刺的熊一樣暴跳了起來。
現在,不管是他真的不自覺,或是刻意不去想,那層粉飾太平的假象都已經被她掀去,接下來呢?
他該怎么做?還能自欺下去嗎?
望著她,雖然他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但是他卻知道,繼續自欺的話,很可能就會……失去她!
手指輕輕的、溫柔的梳過她柔軟的發,最后,一聲嘆息輕輕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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