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過巷口,在巷弄間卷起幾張紙屑和幾片落葉,天空陰森森的,厚重的烏云壓得空氣沉沉悶悶,不一會兒大滴大滴的雨滴落下,垃圾桶上在翻找廚余的野貓喵地一聲跳下,一溜煙不見蹤影。
這個星期絕對是她的黑煞曰,不僅是因為連日來的忙碌,讓她的體能逼近極限,還因為她感覺到好像整個工作室的前輩都聯合起來整她似的,她實在不懂,到底是為什么、又是什么時候得罪了他們?
她是有懷疑會不會是因為情人節那天她得罪了潘靜葒,可是潘靜葒看起來了點也不像是那種陰險小人,更何況,潘靜葒是不整她的少數人之一。
傅雅茜仰頭望著天空,任由像箭似的雨點打在身上,已經累得不想躲雨了。
這又是另一種整法吧!
這種天天下雨的天氣她怎么可能沒帶傘,偏偏她的傘都會鬧失蹤,害她下班時都得到便利商店再買一把,可是隔天帶去,就又失蹤,然后要回家她又得再買,這兩天她沒錢買了,只好淋雨回家,這個星期她一天損失一把傘,其中一把她在廁所的垃圾桶中看到,已經破爛不堪了。
雖說臺灣初春的天氣對生長在紐約的傅雅茜來說并不覺得冷,她也很喜歡這樣的氣溫,但是加上下雨就不一樣了,那種冷意,仿佛會透進骨子里似的。
最后,她還是邁開腳步跑了起來,等她沖進公寓大門時,早已全身濕透了。
抹去頭發臉上的雨水,將垂在額上滴水的頭發往后一撥,濕透的衣服黏在皮膚上,既重又不舒服,一陣冷風從氣窗卷了進來,讓她狠狠的打了個冷顫。
拖著疲累的腳步走上樓梯,她好想飛奔上樓,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可是她好累,連抬腳都很費力,更別提飛奔了。
傅雅茜認命的一步拖著一步,好不容易爬上四樓,正想繼續往五樓爬,卻倏地停下腳步,訝異的望著坐在樓梯的戴陽禎。
他一雙長腿大大的岔開,兩手隨意的向后靠在階梯上,微仰著頭,垂著睫,就這么從眼縫向下望著她。
“你坐在這里做什么?”她有氣無力的問。
戴陽禎皺著眉頭看著她渾身濕透的樣子。
“你還真是狼狽,又成了落湯雞了!
“呵,是啊,我的傘老是會離家出走,對不起,你的兩把傘也被我弄丟了,下個月領薪水再賠你!备笛跑鐟袘械幕卮穑瑹o力的往樓梯一坐,坐在他下方的階梯,向后靠在他的腿上。
“喂!你把我弄濕了!”戴陽禎低喝、不過沒有避開。
“抱歉!彼f,但是沒有動。
“上樓去洗個澡!彼焓滞仆扑。
“我也很想,可是我懶得動了!彼裏o力的低喃,眼睛閉上,“好累喔!沒想到職場是這么恐怖的場所,我這個菜鳥簡直毫無招架之力,明明之前相處得都還不錯啊,為什么這個星期我莫名其妙成了眾 人的眼中釘,不除不快……”
戴陽禎蹙眉,她在品綸工作室發生什么事了嗎?
這個星期以來,他看著她每天早出晚歸,眼下的陰影越來越濃厚,眼底的神采越來越黯淡,早就察覺可能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問題,可是他忍著沒問,也不知道要用什么立場詢問,畢竟他們只是鄰居而 已,可是……
“傅雅茜,先上樓去泡個熱水澡,你這樣會感冒的!边是先處理眼前的事吧,工作室的事,可以晚點再問。
靠在腿上的人沒有反應,他伸手又推推她。
“傅雅茜!起來了!”他喊。
“好啦好啦,我起來了!备笛跑鐕@氣,撐起身子,向后仰望著他。
“對了,你坐在樓梯干什么?”
“等你啊!”戴陽禎說。
“等我做什么?”她一臉狐疑,“你晚餐做好了,等我吃飯嗎?”
這是她這段慘澹日子里唯一美好的事。
“不是,我今天出門忘了帶鑰匙!
“打電話叫開鎖的人來開門就好了,等我也沒用啊,我又不會開鎖!
“不用,你屋字里有我這里的備用鑰匙。”替她撥開一縷濕答答的發,她還真的濕得很徹底呢,是都不知道先躲雨嗎?
“啊?怎么會?”傅雅茜錯愕。
“因為那間公寓也是我的!贝麝柕澾珠_嘴,露出閃閃發亮的白牙。
“是你的?原來老板說的朋友就是你!之前你為什么都沒說?”她詫異的問。
“你又沒問!贝麝柕澱f。
“既然樓上有樓下的備份鑰匙,那樓下有樓上的嗎?”
“有啊!贝麝柕澾@次嘴咧得更開了,這家伙聰明喔!
“那好,下次我忘了帶鑰匙的話,就可以找你拿了,請鎖匠很貴呢,尤其是三更半夜,遇到趁機敲詐的,不開又不行。”
戴陽禎愣住了,他還以為她會討回鑰匙呢,畢竟基于安全考量。
這才是該有的正常反應才對吧?
“哈哈!”他忍不住大笑,糟糕糟糕,怎么辦呢,他越來越喜歡她了呢!“今天換你請我吃晚餐吧!”
“咦咦?為什么?”
“喂喂喂!這幾天都是我請你,你也該回報一下吧!你這家伙很不懂得互相喔!”他橫眼瞪她,“我都不介意你煮的東西難吃了!
“喔,那可不可以等我領薪水再請你吃飯?”傅雅茜雙手合十,有點可憐的問,她現在已經能充分體會為五斗米折腰的心境了。
戴陽禎挑眉,她的經濟狀況這么差。
“嘖,好吧,在你領薪水前,暫時就由我來喂食你吧!”他施恩的說。
時間延長了她是很開心啦,可是……
“什么喂食啊,說得好像……哈……哈啾!”傅雅茜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還是先上去好了!”他站起身,也順手把她拉了起來,“走吧!快上樓去把濕衣服換下來,泡個熱水澡!
“咦?”冰涼的手被他溫熱的大掌握住,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手小,可是他卻能將她整個手完全包裹住,這種感覺,讓她的心重重的一跳。
“我……我自己會走,不要拉我啦!”傅雅茜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害羞這種情緒,不過只是一個樓層而已,等她說完,人已經到門口了。
“鑰匙!贝笫譀]有放開她,而是伸出另一只手。
“我自己……哈啾!”又是一個噴嚏,連帶的噴出一些鼻水,就剛好噴在伸在她眼前的大掌上,“啊……”超級尷尬!
討鑰匙的手消失了一會兒,接著是一條手帕出現,并直接抹上她的鼻子。
“快點開門。”他說。
傅雅茜覺得很丟臉,趕緊拿出鑰匙開門,一進屋,他看也沒看她空蕩蕩的屋子一眼,直接拉著她走進浴室,打開熱水,調好溫度,便將她拖到蓮蓬頭下面。
“你……你別這樣,我自己……咳咳……”傅雅茜被水嗆到。
“閉嘴!贝麝柕澱Z調平淡的說,轉身到另一邊的浴缸放熱水。
傅雅茜站在蓮蓬頭下,看著他坐在浴缸邊緣,伸手采水溫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樣的氛圍有些親昵,這應該是情人或夫妻間才會有的景象吧!
“哈啾!”她又打了一個噴嚏,糟糕了,剛剛在樓下拖太久,她真的要感冒了。
“水夠了,快點進來!贝麝柕澱f。
“你先出去。”他杵在這里,她怎么泡熱水澡啊!穿著衣服嗎?
“哈……哈啾!哈啾!”
戴陽禎挑眉,見她一直打著噴嚏,便轉身離開浴室,還順手幫她關上了門。
他出去后,傅雅茜立即關掉蓮蓬頭,跳進浴缸里,才開始脫衣服。
舒服的向后靠,讓溫熱的水溫暖發寒的身體,雖然可能為時己晚。
吁了口氣,她緩緩的閉上眼睛。
。
戴陽禎在屋子里繞了一圈,這是她住在這里之后,他第一次進來。
除了原本裝潢的固定物之外,她幾乎沒有增加什么家具,客廳別說沙發了,連張椅子也沒有,只有幾個坐墊放在地上,電視柜是裝潢時訂做的,現在上頭也只是多了一個防潮箱。
以屋子的狀況判斷,她經濟狀況似乎真的不好呢,不過……他站定在防潮箱前,看著里頭的東西。
那是一臺價值不斐的專業相機,以及一應俱全的攝影配備,看得出來那不只是收藏品而已,是有在使用的。
她也會攝影?還是只是玩玩?
光是這個防潮箱里的東西,得花掉一個普通上班族三、五年的薪水,這家伙怎么會擁有這么高級的東西,經濟卻如此拮據呢?
或者她就是把所有的錢都花在這里了?
如果是這樣,那她應該不會只是玩玩。
看見防潮箱旁擺放著幾本相簿,他伸出手,拿起其中一本翻開,原本只是抱著隨便看看的態度,卻在看見第一張相片的時候改變了,然后一頁又一頁,小心且珍惜地翻看著。
這是黏貼式的相本,一頁貼著一張照片,一系列的人物有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貧的、富的、各種膚色、各種環境的人,在下面的空白處,都有著纖秀的字跡注明著主題,以及拍照日期、地點,和攝影者傅雅茜。
她不是玩玩!
看著她的照片,他心中響起了這一句肯定的話。
她照片編捧也很有趣,一左一右都有著對比的意境。
像第一頁,左頁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貧窮孩童渴望地望著櫥窗里剛出爐的面包;右頁則是一對衣著光鮮的男女一臉滿足,言笑晏晏的從高級餐廳走出來。
再下一頁,左頁是一個金發的白人男人一臉憤怒的抬腳踢向一只流浪狗;右頁則是一名黑人小女孩坐在公園的椅子上,仰著清秀的臉龐看著飛起的白鴿。
接下來第三頁,左頁一名老人蹲在輪椅前,為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調整蓋腿的被子;右頁則是一對相擁的年輕男女,卻在對方的背后,用眼神追逐著其他對象……
從照片里他看得出她的技術還不夠純熟,甚至可以說是青澀的,但是卻是潛力無限的,因為她的快門抓住了那一瞬間鏡頭前主角的靈魂,亦將她的靈魂反射在其中,這種情形下,技術已經不是重點了 。
輕輕合上相簿,放回原來的地方,看了看時間,他轉身走進廚房,冰箱是本來就有的家具,打開冰箱,眨眨眼,她的冰箱一如這棟公寓一樣空洞。
他搖搖頭,走到玄關,打開墻上的鑰匙柜拿了樓下的鑰匙,回到住處,動作俐落的洗洗切切,不到二十分鐘,一鍋色香味俱全的什錦炒面完成。
把整鍋面端到樓上,沒看見她的影子,他眉頭微微蹙起,望向浴室的方向,那家伙該不會還在浴室里吧?
他立即走到浴室門口,用力的槌門。
“喂!你泡太久了!”他喊。
傅雅茜猛地睜開眼,她睡著了?
“傅雅茜!”他喊著,又槌了兩下門,“喂!你這家伙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沒有沒有,我醒了!”她趕緊出聲,否則難保那只大黑熊不會破門而入。
沒有睡著會“醒了”,這家伙真是的!
不過聽到她的聲音,又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他松了口氣,低頭沉吟一下,轉身走進她的臥房,看見披在椅子上的浴袍,他拿了起來,回到浴室門口。
“我在你房里拿了件浴袍!边@家伙大概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沒衣服吧。
傅雅茜聞言一怔,她竟然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拿衣服!
她將門打開一條縫,躲在門后探頭,看見他雙腳岔開站在門外,手上拿著她的浴袍。
“我進你房間拿的,就披在椅子上,希望你不要介意!彼{侃地說。
“不……不會,謝謝你!备笛跑缬行⿲擂蔚男Α
戴陽禎將浴袍遞給她,她伸手接過,可他卻沒有放手,她狐疑的望向他,剛好對上他深邃的眸子。
他滿臉大胡子,平時就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只能從他的眼神揣測一二,可今天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帶著……饑渴?
赤裸的身子微微一顫,像帶過一股電流似的,他的眼神讓她覺得有些古怪,忍不住低頭審視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小心曝光了。
可是沒有,除了頭、脖子,以及伸出去打算拿浴袍的手臂、肩膀之外,其他的都好好的掩藏在門后,那……到底是哪里出問題?
“有什么問題嗎?”傅雅茜問。
戴陽禎回過神,撇開臉,放手,“沒有。”
雖然疑惑,不過她還是縮頭,將門關上。
一會兒,浴室的門重新打開,她穿著浴袍走出來。
“晚餐我已經做好了,你穿好衣服、把頭發吹干就出來吃晚餐!彼f完,轉身走到餐廳。
“咦?”她驚訝的跟上前兩步,果然看見餐桌上已經擺放了一鍋兩碗兩筷。
她回房穿上舒適的休閑服,聽話的吹干頭發之后,才來到餐桌旁坐下。
“這個鍋子……很陌生!彼挥浀米约河羞@個東西。
“那是我的!彼@里根本物資貧乏。
“你今天煮了什么?”她期待地問,這幾天接受他的喂食,發現他除了有很不錯的手藝之外,對配色方面也非常講究,總是讓人光是看,就覺得食指大動,讓她對兩人初見時送上的海鮮烏龍面覺得很羞愧。
“什錦炒面!贝麝柕澊蜷_鍋蓋,拿起她的碗,替她盛了一碗。
“好漂亮喔!看起來好好吃!”傅雅茜贊嘆,“我不知道我冰箱里還有這些東西耶!”
“你沒有,你的冰箱和這間屋子一樣空曠!彼樗谎,她該不會連自己冰箱里有什么東西都不知道吧?“這是我在樓下煮好端上來的,除了碗筷之外,沒有你的東西!
“這樣啊!”傅雅茜恍然大悟,夾了一口送進嘴里,立即閉上眼睛,一臉幸福陶醉的贊嘆,“好好吃喔!”
戴陽禎瞥她一眼,嘴角不自覺的勾起,她每次吃他煮的東西,一定都要先感動一番,真的很有趣。
他自己也盛了一碗,便開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