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要迎娶吉祥入門,這不但是吉祥錢莊的大事,也是整個商淮城的一大盛事。
吉祥在婚禮舉行的前幾天,帶著小翠住進了城里最大的客棧,因為裴青堅持要遵守古禮,要盛大隆重的以八人大轎將她迎娶入府,吉祥說不過他,便任由他安排。
為了宴請各方來客,劉誠擔任婚禮的統籌,客人不分商隊、商貿總號或錢莊,城門前的廣場搭起了棚子,度開上千桌,大手筆宴請城里的百姓,不收禮金,即便只是過路的旅人也可以坐下喝杯喜酒,沾沾喜氣。
吉祥穿著鳳冠霞帔坐在轎中,轎子熱熱鬧鬧的游街,她掀起紅帕一角,從轎子的格窗望出去,裴青坐在馬上為首,迎親隊伍陣仗龐大,看熱鬧的百姓更可以用萬頭鉆動來形容。
她一點都不覺得這些繁文縟節很累人,能夠嫁給她愛了十幾年的男人,夫復何求?
是啊,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終于要成為他的妻子,她大哥在天上看到了也會開心吧?還有她的爹娘,他們一定都在微笑了……
驀然之間,她唇畔的笑容凝結了,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人。
是他——
她滿眼震驚,倒抽了口冷氣,整個人像被冰封住了似的動彈不得,直到隊伍快從那人面前過去了,她才幡然驚醒。
是那個人……是那個鬼魅,那個污點……
她終于再見到那個人了,她死也不會忘記的那個人……
“停轎!”顧不得迎親隊伍在行進中,她掀掉了紅帕,穿著紅綾繡鞋的蓮足想也不想的踏出了轎外。
“小姐!”走在轎子前方的小翠訝異極了。
看見吉祥拿掉了紅帕,臉色蒼白的跑出來,媒婆慌張了起來。“金、金老板,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新娘子忽然跑出喜轎,周圍觀看的人群立即起了騷動,現在是什么情形?他們全都看直了眼。
吉祥怒火攻心,突然無預警的抽出保鏢佩帶的長劍,發狂似的朝人群之中的某一人落劍。
“天!這是怎么回事?”媒婆驚嚇過度,她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語,“我當了二十年媒婆,還沒見過新娘子半路沖出喜轎要殺人的,這金老板實在……呃……與眾不同……”
“老天!小姐是不是中邪啦?今天是她和青爺的大喜之日,她在做什么啦?”小翠急得跳腳,連忙要侍衛去隊伍前方搬救兵,搬的救兵當然是裴青。
“姓應的!我今天就殺了你,還我自己一個公道!”
吉祥臉色蒼白,揮劍往那人落去,那人嚇得面無血色,大概知道今天新娘的身份非比尋常,所以也不敢還手,只一逕的躲。
眾人皆倒抽著冷氣,因為看她的架式,她是來真的,不是虛晃招式。
辜徒生未過世前,她多少和他學了些防身術,雖然不能跟人比試,但拿起劍來也是有模有樣,看得眾人心驚膽跳。
只見一個是撥開人群死命的逃,一個是怒提長劍雷霆萬鈞地追。
一時間,百姓擁擠觀看、議論紛紛。
“住手!吉祥!”
見狀趕到的裴青奪走她手中的劍,看她面色蒼白,好像快停止呼吸一樣,雖然不明她的動機為何,但他不能讓她再這么激動,再這樣下去,她會傷到五臟六腑。
“不要阻止我,我要殺了這個人!”
她好冤,好冤,被這惡人奪去了清白,想愛人不敢愛,一直痛苦至今,她不會忘記他的臉,或許裴青早已忘了當年騙取他家當那個人,但她死也不會忘記!
“我知道了!迸崆嘧プ×怂募绨,強迫她待在自己身邊,同時示意保鏢將人押住!澳阋獨⑺,可以,你先冷靜下來,把原因說出來,我會讓你親手殺了他!
看熱鬧的民眾團團將他們圍住,加上停止前進的迎親隊伍,幾乎將水煙湖兩岸擠得水泄不通。
“金老板……小人是哪里得罪您了?”那人被押跪著,一副無辜的樣子,死里逃生讓他定下神來為自己找活路。
“你要我說嗎?你真要我說?”吉祥渾身簌簌發抖,整張小臉毫無血色,像片秋風中的葉子,若不是有裴青扶住她,她早已倒下。
“是啊,您要殺小人,小人沒得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但小人實在不明白,您為何要殺小人,總得讓小人死得明白吧!”
吉祥悲憤的瞪著他!皯鞑∈嗄昵,我們初入商道,買了馬匹和貨物跟著你的商隊,沒想到你卻在驛站下藥將我們迷昏,不但打劫了所有財物,還玷污了我!”
應明昌魂飛魄散地腿軟了,抬眼定睛一瞧,她的眉目……天呀!真是那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小丫頭!
聞言,四周圍觀的民眾一片嘩然。
裴青大大一震,整個人都呆住了!凹椤
她說什么?
當年,她遭這惡人玷污?!
他的腦中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所有逃避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多年來她眼里的黯然也是為此,她跟裴文的事,想必也是她想叫他死心才編造出來的,然而她卻什么也沒說……
想到這里,他的心一陣絞痛。
“小、小人不知道您在說什么……”應明昌囁嚅地說著。
嗚嗚嗚,不會吧,這商淮城赫赫有名的金老板竟是當年那個小丫頭?
他怎么這么倒楣啊,這幾年落魄得快被鬼抓去了,聽說城里辦大喜事,本來想來吃頓免費的,怎料竟把自己的命送來了閻王殿門口,早知道他就寧可勒緊褲帶也不來了。
“不知道?”吉祥的唇瓣顫抖著!澳氵敢否認?”
應明昌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的說:“您……您一定是認錯人了……小……小人都三餐不濟了,哪有什么本事打劫別人,還迷昏別人……”
驀然,一把長劍筆直襲到了他頸項邊,劍尖對著他的咽喉,裴青冷冷說道:“再不說實話,我就立刻殺了你!”
應明昌嚇得連連搖頭!安弧灰 ∪隋e了……小人錯了……請您饒小人一命……”
“你總算承認了……”吉祥大眼一眨,兩道熱淚緩緩落下。
人群里開始有不平之人朝應明昌吐口水,“金老板當年才幾歲。烤尤黄圬撘粋弱女子,你還是不是男人。俊
“就是說!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連當乞丐的資格都沒有,快點滾出我們商淮城吧!”有人對他踹了一腳,又有人跑過來,對他不屑的補踢一腳。
“冤枉!”應明昌委屈地說:“小人是騙了許多小商隊沒錯,但小人確實沒有玷污金老板您啊,是真的!”
“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更多的口水吐過來。
“是真的!”事關死活,應明昌急急解釋,“小人……小人當年是想跟您歡好沒錯,但脫掉您的上衣之后,發現您是女人,小人不死心,連褲子也脫了,確定您是女人之后,小人就……就打退堂鼓了。”
這下子,不只吉祥,所有人都訝異的看著他,因為他——居然在臉紅?
見鬼!人頭都快跟脖子分成兩截了,他還有心情臉紅?
“當時,小人以為您是個小兄弟,沒想到,卻不是……”應明昌愈說愈小聲,頭也愈垂愈低。
“哇!愛男人,這家伙愛男人啦!”人群間開始鼓噪了起來。
原來他是——斷袖之癖……
突然,吉祥軟綿綿地跌坐在地,那股拚命的狠勁不見了,她像被抽干了精魂,整個人失了神,渾渾噩噩的。
原來,她沒有被玷污,沒有失去她的貞操……
老天啊,為什么要跟她開這種玩笑,讓她獨嘗苦澀地過了這許多年,自卑到不敢去愛裴青。
淚水滑出她的眼眶,沿著眼角向下滾落,分不清是悲憤莫名的淚水還是喜悅的淚水。
裴青蹲了下來,抬起她的下巴,拭去她的淚,看著她淚盈于睫的雙眸,他的眼里是了然一切的憐愛和疼惜。
這個傻女人,這些年來獨自承受這莫大的痛苦,她是怎么過的?
她真的是傻極了。
*
夜里,鴛鴦床帳內,吉祥翻了個身,感覺到身旁有人,大眼輕輕眨動了下,神思恍惚中,她醒了過來,看到裴青噙著笑容的俊顏就在眼前。
哦,天!新郎官都還沒回來,她就自己睡著了,這樣像話嗎?
“客人都走了嗎?”她有絲慌亂的找著話題,想起身,卻覺得不妥,他就側躺在她身畔,撐著頭在看她,如果要下床,豈不是要越過他?
再說,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她又為什么要下床?可是不下床的話,前面的程序怎么辦?
說到程序,她的鳳冠到哪里去了?喜帕到哪里去了?應該要在房里服侍的喜娘喜婢又到哪里去了?
她瞧了一眼,帳外只有紅燭的影子,酒菜是收了嗎?合巹酒還沒喝呢?這樣可以嗎?噢,她實在不該睡著的……
“大家都走了,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都安排在客房睡下了!迸崆嗤M她眼底,溫柔的回答了她。
她不敢再看他深邃的眼,緊緊閉了起來,心跳卻加快了!皯炅四敲炊嗫腿,你一定也累了,快睡吧!
“我瘋了才會在洞房花燭夜里睡!彼Τ蛑裏o措的模樣,低眸一笑,傾身貼上她的身子,灼熱雙唇吻住了她的櫻唇。
吉祥心頭跳了一下,臉緋紅似火,被他的吻弄得如癡如醉,全身酥軟在他身下。
此時此刻,她心中再沒有芥蒂了,她是純潔的,她不再感到自卑,她把自己全然的交給了他。
蓬門今始為君開,芙蓉暖帳,人影交疊,兩相纏綿,終宵極盡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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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吉祥在裴青的臂彎中醒來,她靜靜地凝視他性格俊挺的臉孔,目光由他的劍眉流轉而下,看著他的鼻、他的唇,她的心漾起了暖烘烘的喜悅。
他可知道她對他是一份多么強烈的感情?
看著他睡在她親手繡的鴛鴦枕上,原來這就是幸福。
以前,他也在她身邊,但她的心卻是凄苦的,如今完全不同,多年的苦楚在他的懷里得到了撫慰。
“還沒看夠嗎,我的娘子?”閑懶的聲音來自某人的口。
裴青先是微笑,隨即睜開了眼。
他微撐起身子,看著枕在他胳臂上的新婚妻子,笑意更深。
吉祥的臉逐漸發熱,她連忙躺直,窘得想把臉埋進被子里!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嘴角噙著逗人的笑意,空出一只手撫弄她尚未梳理的發絲,繼而將她拉到身下,說道:“連我沒睜開眼都感受得到你的眼光,可見你對我的愛意有多強烈,既然這樣,就不要掩飾了!
他撫了撫她的秀發,接著吻住了她軟若花瓣的唇,輕撫她光潔纖細的雪臂,暖暖的氣息一波一波的襲來。
她的舌唇無力地任由他擺弄,虛軟回應著他的柔情,兩唇膠合間,他的鼻息逐漸濃重,雙臂抱緊了她,激狂的占有。
新婚的頭幾日,他們就是這么懶洋洋又悠閑地過的,兩人眼中只有彼此,忘了偌大的錢莊,誰也沒提起。
過去,他們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要好好補回來,除了對方,什么也看不見,就算看見了,也不關他們的事,是裴威的事。
因為,現在錢莊的代理掌柜是裴威。
“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過份啦?”吉祥笑意吟吟地問丈夫。
新婚第三日,兩人在水煙湖上游湖,搭的是自家美麗的樓船,樓船上,除了他們夫妻,還有幾名下人和船夫,連小翠也跟上來了。
“還有更過份的!迸崆嘌劾镄σ夂苌。
吉祥實在猜不透丈夫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丟了很多工作給裴威?
這答案,夜晚就揭曉了,因為樓船竟不靠岸,一路放舟而下,往南而去,沿途垂柳及湖,詩情畫意。
“我們不回去嗎?”她很訝異,這也才知道,為什么他要吩咐小翠一起上船,原來是讓小翠來服侍她的。
裴青態度閑適,他輕攏妻子香肩,微微一笑!安患,玩夠了再回去!
這“玩夠了”三字,可真是籠統的沒個定義。
這對新婚夫婦很開心,而商淮城里有人急得跳腳,因為他只看到一紙不負責任的留書,萬事要他自己“看著辦”!其余的就什么也沒寫了。
裴威看著那封留書,仰天發出不平之鳴,但人跟船早已走遠了,來不及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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