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燈火未眠。
雷馭風靠在大床上,懷中抱著昏睡的妻子,大手輕撫她蒼白的小臉,擔憂地凝視著她。
方才的不愉快,讓他跑到書房里抽了幾支菸后又回到臥室,發現她已經蜷縮在床上睡著了。
他。習慣性地將她擁在懷里,馬上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全身冰冷,怎么呼喚也不醒。
一股恐懼狠狠朝他擊來,他不知道她怎么了。
開燈,掀被,淺色的睡裙邊沾染著點點血跡。那鮮紅的顏色令他大駭,撩開她的裙子,發現絲質內褲及雪白的大腿上同樣全都是血漬。
他一面打電話通知官夜騏,一面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客房,替她換上干凈的衣褲。
雷馭風斂起眸,長指揉著發疼的額鬢,低聲叫道:“老陳?”
“先生。”一直靜侯在門外的老陳馬上推門進來。
“這幾天我不在,家里有什么事嗎?”他問。
“沒……沒有!崩详惒蛔匀坏鼗卮,還飛快地搖搖頭。
“官醫師來了嗎?”他挑眸,視線仍然沒離開過懷中那張蒼白又精致的小臉。
“是的,先生,剛才通過電話,官醫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崩详愅瑯訐牡爻蛑杷娜钜纼z。
“去樓下等著,他一到就馬上帶他上來!崩遵S風交待著,握起著她的手,溫柔地摩挲著她的手指,“還有,叫吳嫂把參湯端上來。”
“好的,先生!崩详慄c頭離開。
不一會兒,吳嫂已將參湯端進屋內,雷馭風親自拿超瓷骨杯里的調羹,小心也吹涼,再喂阮依儂。
“這幾天我不在,家里有誰來過?”他邊喂著邊隨意地問,仿佛閑話家常。
吳嫂一怔,抬頭察顏觀色一會后,才小聲道:“先生回來的前一天,有位羅先生來過,夫人跟他在客廳說了一會話,大概在半小時后他就離開了!
“是嗎?”雷馭風沒抬頭,將調羹放回杯子,拿起溫熱的毛巾輕輕地替阮依儂擦擦嘴角,繼續問:“除此之外呢?”
“我隱約聽到那位羅先生好像很生氣。說了您很多的不是,還說夫人……夫人貪慕虛榮,他錯看了夫人什么的……”
“那夫人是什么反應?”
“夫人一句話也沒說,就是一個勁地掉眼淚,在那位先生走后就上樓去了!眳巧┎蛔栽诘卣f:“夫人肯定是受了刺激才……”
“你在這里工作了大概快五年了吧?”雷馭風突然打斷她的話,幽沉嗓音冷淡地問。
“是的,先生!
“我待你應該不薄吧?”
“是的,先生!眳巧┚o張地看著他。
“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還要收那姓雷的女人的錢,敢在我的家里給我太太氣受?”雷馭風總算抬起頭來,黑眉一蹙,銳利的眸子閃著怒火,兩簇凌厲的眸光射向被他的話嚇呆了的吳嫂。
“先、先生,我……”吳嫂結結巴巴地,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沒興趣聽你的辯解,給你十分鐘時間馬上離開這里,我不想再見到你。”
“是……是!眳巧┼淙艉s般地鞠了個躬,趕緊退出主人房,雷馭風不追究她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敢多說一句?
想想,自己看不起這個太太,給她氣受,冷言冷語甚至冷嘲熱諷,可太太從來沒在先生面前告過狀,也沒仗著女主人的身份使喚過她,可見太太心地很善良。
也許就是看出太太不會在先生面前嚼舌,她才敢大著膽子照雷女士的指使,把那本先生和老陳都一再交待,不準出現在太太面前的雜志悄悄讓太太看見,冷眼看太太傷心難過,又搬弄是非講先生和于小姐有些什么不清不楚,讓先生對著太太發脾氣……吳嫂突然為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追悔莫及起來。
如果、如果她沒猜錯,太太最近這樣反常,應該是懷孕了,但她身體太虛弱,不知道會不會……吳嫂回頭又看了一眼掩著門的主人臥室,頭一次真誠地祈禱起來。
沒有太陽,天陰沉沉的,缺少光線。整夜未清醒的阮依儂,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對話。
是……雷馭風和官醫師嗎?耳里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昏昏沉沉地想。
“沒有其他辦法嗎?”雷馭風的聲音含著一絲期望,似乎還在對某件事情不死心。
“沒有,她的身體太虛弱了!惫僖跪U的回答很肯定。
“……大概幾個月?”聲音暗啞,雷馭風很艱難地開口。
“照檢驗的報告來看,應該有三個月了!
那么是在度蜜月的時候有的。要怪他自己太粗心嗎?雷馭風不再說話,屋子里陷入一陣可怕的沉默。
阮依儂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三個月?檢驗報告?他們在說什么?
她不安地在枕間輾轉著螓首,悉悉細微的聲音被男人聽見,腳步聲傳來,他正朝床邊走過來。
接著,垂掛在四柱大床邊的暗金色綢帳被撩開,光線驟然亮了些。
“唔……”阮依儂呻吟著,秀眉微蹙,又舒展開,掙扎了幾秒,終是睜開眼睛。
“醒了?告訴我哪里不舒服?”雷馭風俯身看著她,大掌撫上她光潔的額頭,再順延著摸摸她光滑的臉頰。
“你們……在說什么?”美顏迷惑地看著他,感覺他高大的身體明顯一僵。
門被小心地關上了,官夜騏自覺不方便留下,輕輕離開,將獨處的時間留給這對結婚才剛三個多月的夫婦。
“沒什么,你好好休息!彼辉敢飧嬖V她,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保不住了。
“不,我要知道,你別瞞我。”阮依儂緊緊地抓住他的左手,女性的直覺告訴她,自己或許正要失去什么。
“等你好起來,我再告訴你。”他反手握住那只無力的柔荑,堅決不肯說,“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你需要多休息!比绻⒍ㄋ欢ǖ脗,不如等到她有足夠的力氣承擔的時候再說。
美眸愣愣地直視著眼前的俊顏,阮依儂像被抽光了力氣的布娃娃一樣,聽話地閉上眼睛。
再醒來,男人仍然守在身邊,大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可是下一秒,阮依儂就發現自己竟然置身于醫院的病床上,身上的麻藥還沒褪盡,身體像是不屬于自己了,她困惑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雷馭風用一種很冷靜的聲音告訴她,她小產了。
她肚子里孕育了三個月的孩子,還不知道性別,就這樣離開她了……失神的蒼白小臉果凝住,視線從他的臉上緩緩移開,僵望向天花板。
或許是因為這兩年來太勞累,她的經期一向不準。沒想到這次竟然是懷孕了。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崩遵S風低低地說,同樣不好受。
她不答話,默默地流著淚。
“跟我說話,依儂!彼笞∷男∠掳,轉過來讓她正視自己,不讓她鉆牛角尖。
“寶寶……”她哽咽地語不成句。
“以后還會有的!崩遵S風伸手,粗糙的指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嗚……”阮依儂難過地閉上眼睛。
“依儂?”
“我怕不會再有寶寶了……”她傷心地說。
“不會的!彼皖^親吻著她濕濕的面頰,一字一句地道:“就算沒有,你還有我!彼脑捔钊钜纼z哭得更厲害了,纖細的指緊緊地揪住他的衣服,她害怕有一天如果連他也沒有了,她該何去何從?
失去孩子,傷心就像颶風一樣掃來,讓阮依儂再也負荷不了,很快地病倒了。
雖然雷馭風盡量減掉工作量,全心全意地陪伴著她,柯秘書也會每天把一些重要的文件拿來給他簽,可是每隔一天他還是得親自到公司去一趟。
這樣,雷家的那些被雷馭風修理到叫苦連天的親戚們,又神通廣大地打聽到她正在住院,趁他離開,立刻找上門來。
雷家宅子他們進下去,混進病房總會比較容易。
所以此時,阮依儂靠在床頭的軟枕上,長發被辮成麻花辮,垂在左側肩頭,蒼白的小臉上好不容易有了一點氣色,整個人看上去虛弱又憔悴,卻依然美得驚人。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人,正唾沫橫飛地大罵自己的丈夫。
她還記得,當日他們在法國結婚時,這個聲稱自已是雷馭風姑姑的女人,后來讓雷馭風叫人給扔了出去。
“我是雷敏如,算來你還要叫我一聲姑姑,不過不必了。”女人冷笑:“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嫁的是個什么樣的人吧?這真得感謝他父親,也就是我哥哥雷振聲,他替雷馭風編造的身世想得太周全了,簡直毫無破綻,外面的人永遠無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可能也以為他就像媒體所說的,從小在外國長大,畢業于名校,成績優秀,品學兼優?哈哈,這真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你猜不到你那位高高在上的丈夫,其實是個私生子吧!
他媽以前是我們雷家的女傭,名字叫連蕓,年紀比我哥哥大七歲,我哥哥那年才滿十八,她就把腦筋轉到我哥頭上,不僅爬上我哥哥的床而且還懷了孕!我父親差點氣死,把連蕓趕出雷家,當時她走投無路就跑到香港去當了妓女,而且還偷偷把孩子生下來,那就是你丈夫……”阮依儂驚訝地看著對方,雖然這讓她難以置信,但卻將嘴唇抿得緊緊的,始終不發一言。
“雷馭風從小在香港長大,十二歲那年,連蕓出交通事故死了,他成了孤兒,很快輟學跟人混黑幫,打架砍人成了家常便飯,甚至還因為未成年的關系派去幫老大頂罪坐牢,換句話說,他就是一個游乎好閑、無惡不作的小流氓!”雷敏如啐了一口,繼續道:“大概是從那個連蕓身上看出了世間某些女人的可怕,我哥哥一輩子沒結過婚,直到十五年前,他得知自己還有個兒子在香港的同時,他派人把雷馭風從牢里弄出來,再帶到臺灣,培養他當接班人,十年前我哥哥過世,立下遺囑讓雷馭風繼承了自己所有的財產。”
纖細的手緊緊捏住,阮依儂一字一字地傾聽著,甚至還來不及思索,她沒料到,自己居然這么、這么地想知道關于他的故事。
“他人在雷家,心從來沒在過,一次次地逃出去再被我哥哥派人抓回來,每次都鬧到我哥哥不得不把他送到國外去一段時間,等他安份點再接回來,直到我哥哥去逝,他翅膀硬了,手掌大權后就開始對付我們!崩酌羧鐟嵑薜乜卦V:“他不僅把我們這些姓雷的全踢出了董事會,甚至還對家族的生意進行打壓,一心要搞垮我們,想擺脫自己是雷家人這個事實,而且他痛恨我哥哥,你應該不知道你們現在住的那個地方,其實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雷家主宅。你丈夫夠狠。他父親一死,他就把主宅全部鏟乎重建……”
病房的門,突然開了,靳亟出現在門口,雷敏如喋喋不休的控訴像斷了電股一下子停止。
“雷女士。”大概靳亟也沒想到自己會在病房里見到雷馭風的親戚,他挑挑眉,露出職業陸的微笑,繼續以四平八穩的步伐走進房間,“好久不見了,令郎在香港的官司還順利嗎?”
“哼,靳大律師也太大脾了,送上門的案子都不肯接,想必是耳濡目染了你主子的無情無義和無恥作為……”雷敏如臉紅脖子粗地說。
“這話真令靳某詫異!苯胶敛豢蜌獾卮驍鄬Ψ降脑,就像在法庭上駁斥辯方,他說:“我與雷馭風先生并非主仆,而是雇傭關系,他付錢,我做事,就這樣簡單,請雷女士千萬不要弄錯了,也別盡搞些小動作,如果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口舌和誤會就不太好了,況且雷女士的產業,最近受到不小的波動,還撐得下去嗎?”
“你……你!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我惹不起至少躲得起……”雷敏如哪里會是靳亟的對手,丟下一句話后急急忙忙地離開病房,似乎不止顧忌靳亟,大概更怕雷馭風會突然到來。
見她走了,靳亟坐到床邊的椅子上,關切地間侯道:“雷夫人,你還好嗎?”
“靳律師,請不要這樣叫我!比钜纼z臉一紅,不自在地抗議。
“哦,那以后叫你依儂好了,這個名字令人記憶猶新,我很早就聽過……”靳亟摸著下巴。一臉的陷入回憶。
“嗯?”阮依儂困惑地看著他。
“沒什么,剛才那位雷女士的話你不要太當真,有些事情并非如她所說,”靳亟笑道:“你老公雖然不是什么吃齋念佛的大善人,可也絕對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算起來我為他工作都近十個年頭了,到還真沒看到他為了要對付雷女士那些人竭盡全力,絞盡腦汁,其實他稍微動動手指頭,雷家親戚的那點兒生意早在多年前就完了,根本撐不到現在!
“我沒當真!比钜纼z略顯苦澀地微笑著說:“而且,那些事情……我也不懂!崩遵S風從來沒告訴過她關于自己的身世,他是她的丈夫,有時候卻讓她感覺如同陌生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