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是夏天,然后秋去、冬來,春天降臨,轉(zhuǎn)眼又是另一個盛夏。不知不覺中,周靜瀟來這個小島已經(jīng)兩年了,日子過得還算愜意,翻鈮搬來這里也沒出現(xiàn)過什么適應(yīng)不良的問題。
然而,今年她必須面對一個抉擇——馜馜要上小學(xué)了,她不太確定是否要讓自己的女兒繼續(xù)在這個小島上就讀。
小島上的環(huán)境不錯,美中不足的是各方面的資源相對較少,包括教育方面的資源。這也是周媽不斷拿出來說嘴的話題。
母親這陣子常打電話來轟炸她,說什么離島的資源少、教育水平差、孩子在這里無法得到最好的教育……云云。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半個月,最后她決定把選擇權(quán)交給當(dāng)事者。
挑了個星期假日,母女倆出來外頭散散步,走累了,便找了家便利超商,坐在門口喝水乘涼。
她在這樣的時刻把問題搬了出來。
“馜馜,你知道你今年暑假過后就要上小學(xué)了嗎?”
“知道呀!
馜馜心不在焉地回答,心思大多在她手上那支玩具泡泡槍上面,只需要手指輕輕一按,就能吹噴出數(shù)十個七彩繽紛的美麗泡泡。
馜馜很喜歡這個玩具,是上個月外婆來探望她時買來送她的。
“那你想在這里讀小學(xué)呢,還是在阿嬤家附近上學(xué)?”
“我要在這里讀書!瘪D馜幾乎不假思索,“我想跟媽咪住一起!
光是這句話就足夠了,周靜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摸了摸女兒的頭,“好,那就在這里讀。下次阿嬤打電話來,我就說你想在這里念書,好嗎?”
“好!”馜馜用力點了下頭,又道:“媽咪,我想喝巧克力牛奶!
“少吃那種香料食物,改喝鮮奶好不好?”
“不要,我要喝巧克力牛奶!
拗不過小孩的堅持,她只好妥協(xié),“好吧,那我們進(jìn)去買!
“我要在這里玩!瘪D馜固執(zhí)地把槍口對著馬路的方向,吹吐出無數(shù)的小泡泡,不亦樂乎。
“那你乖乖坐這、別亂跑,路上有車子很危險,知道嗎?”
“好!
她搖搖頭,心想只是離開半分鐘,應(yīng)該不打緊。于是,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便利商店,買了瓶牛奶就出來,卻發(fā)現(xiàn)女兒的身旁多了一名戴著鴨舌帽的男子。
她嚇了一跳,以為女兒被什么奇怪的人纏上了,連忙跑了過去,卻聽見那熟悉到令人心碎的嗓音。
“是哦,你這么喜歡泡泡機啊?”
馜馜似乎在炫耀著那把她最鐘情的玩具,“對呀,泡泡很漂亮,可以飛很遠(yuǎn)又飛很高!
“可是這種機器槍吹出的泡泡都很小欸。”
“小小的很可愛啊!
“小泡泡一下子就破了。”
“破了再吹就好了呀,反正那么多泡泡,又沒關(guān)系!
男人被這番童言童語逗笑了,發(fā)出了那曾經(jīng)讓她流連于夢中甚至不想醒來的笑聲。
周靜瀟不自覺地駐足,呆愣在那兒,無法再向前一步。
她害怕若是男人轉(zhuǎn)過頭來,她會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場美麗的想象。也許那不是他,也許只是聲音相似,也許只是背影看起來有些像他,也許……
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男人回頭,迎上了她的目光,在四目對上的那一剎那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見!彼f得若無其事,彷佛他只是短暫離開了半個月,“你好像瘦了一些?”
她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內(nèi)心激動得像是龍卷風(fēng)過境。
馜馜也跟著回頭,看見滿臉震驚的母親,小女孩卻不懂大人的思緒,興奮地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
“媽咪媽咪,叔叔說他是你朋友耶!”
她聽了,失笑出聲,也差點迸出了眼淚,對著女兒道:“你忘記他了嗎?他跟你一起吃過飯啊,你不記得?”
范姜淳卻損了她一句,“都一年多了,她怎么可能記得。”
“你也知道已經(jīng)一年多了?”她走向前,將手上的巧克力牛奶交給了女兒,視線卻無法自他的身上移開。
他其實沒什么變。
客觀來看,他離開的時間并不算長,四季眨眼就過了?墒,在她的心里,她卻像是為他枯竭了好久好久,那寒冬彷佛永遠(yuǎn)都不會過去。
她深呼吸,吐氣,再深呼吸,直到穩(wěn)住了情緒,才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范姜淳摘下了帽子,聳聳肩,“剛下飛機而已。沿路走過來,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女孩長得跟你好像,就不小心靠過來搭訕!
“……”知道他是開玩笑的,她卻怎么樣也笑不出來。
怎么辦,她好想痛哭一場,眼淚懸在眼眶里,收不回,也不敢滴落。女兒就在旁邊盯著,她怎么能大哭?
他睇著她那欲哭的表情,終于忍不住站起身,將她擁入懷里,緊緊地?fù)肀е?br />
天……他好想念她身上的味道、想念這種能夠抱著她的踏實,離開的四百多個日子里,他每天入夜躺在床上,睜眼閉眼想的都是她。
他去了法國、去了西班牙、去了意大利,對她的思念卻不曾隨著這些流浪的足跡而減少,反而給了他靈感、將他帶回了這個小島上。
此后,他再也不想放手了。
馜馜看著兩個抱成一團(tuán)的大人,眼里雖有困惑,卻也只是盯著發(fā)愣。嗯,好吧,至少她看過不少的卡通,王子與公主常常就是這樣抱著彼此。
然后,在王子親吻公主之前,他好像想起了很重要的事。
他松開了手,俯視她的眼神如此嚴(yán)肅,“等一下,你現(xiàn)在還是單身沒錯吧?有沒有再婚?有沒有對象?”
“你現(xiàn)在才想到要問?”她噗哧笑了出聲,輕捧他的臉,腳尖一踮,主動吻上。
范姜淳決定在這小島上經(jīng)營一間屬于自己的餐廳。
縱使他在國外享有名聲、地位、高薪,可是他并不快樂,也不滿足,因為沒有任何成就能夠彌補得了他心口上的缺。
論他的專業(yè),其實他只要有個廚房、有個市場,那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天下具備這兩項要件的地方何其多,可是只有一個地方找得到周靜瀟這個人。
于是,他辭了工作,帶著積蓄回到這座小島上,回到了她身旁。
他這次不再堅持孤高華麗的法國料理,而是走向更親民的路線,結(jié)合了西班牙與意大利的風(fēng)味。
她曾經(jīng)問過他,為什么不把餐廳開在臺北?至少人口多、消費水平高,對一家餐廳而言那絕對好過于開在偏僻的離島。
他說了很多原因,包括什么地價貴、新鮮的海產(chǎn)不易采買、員工成本過高、客人太難伺候等……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他都掰得出來,但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她在這兒。
她笑他太傻,問道:“萬一哪天我又調(diào)回本島了,那你怎么辦?”
“那就先跟我結(jié)婚了之后再走!彼f得漫不經(jīng)心,像是捉弄她,也像是在調(diào)情。
“神經(jīng)病,說什么傻話!彼划(dāng)他是開了一個玩笑,沒放在心上。
兩個月后,開幕在即。
“你明天晚上有空嗎?”
她是在周五傍晚的時候接到這通電話。
“有啊,怎么了?”
一直以來,他很少這么正式地約過她,通常他都是直接出現(xiàn)在她面前,或是直接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
“明天我會親自招待我家人吃一餐,你也一起來吧?”
他說,這是他的原則。
在餐廳開幕之前,他會先邀請家人到餐廳里參觀,也會讓家人率先品嘗他所設(shè)計的菜色。
被他視為是“家人”的確是很令她感動,可是,這樣的飯局來得太突然,她竟無法一口說“好”。
他在電話里聽出了她的猶豫!叭绻环奖愕脑捯矝]——”
“我沒問題!彼⒖檀驍嗔怂,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約幾點?馜馜也一起帶去嗎?”
“馜馜也一起。我六點去接你們,可以嗎?”
“好,我知道了!彼浵拢瑓s也悄悄忐忑。
掛斷了電話,她茫然地坐在位子上,不知不覺走了神。天知道她最害怕的就是這一關(guān)。
誰沒有過去,偏偏她不只是擁有難堪的過去,而且還留下了痕跡——她的女兒。而她深愛她的女兒,也相信范姜淳同樣疼愛著馜馜,可是,他的家人會如何看待她們母子倆?她其實毫無把握。
翌日下午,她陷入了另一個難堪的局面。
她的衣柜里沒有任何一件適合正式場合的衣服,一件都沒有,那些禮服、洋裝全都被她留在本島了。
在這個小島上,她的需求很簡單,她的鞋柜上始終只有兩雙鞋,一雙用來上班的,一雙用來踏青的;衣柜里的衣服怎么穿都是那幾套,反正出庭有法袍,誰管法袍底下穿的是什么。
正因為需求已經(jīng)滿足了,所以她從沒想過要替自己添購什么新衣新鞋。
坦白說,她因此抱著有些僥幸的心理,打了通電話給他。
“欸、那個……淳,我看我還是別去好了。”
“。俊北硕藗鱽碛行┯牣惖捏@呼,“為什么突然不去?”
“我沒什么正式的衣服可以穿出去見人,象樣的衣服都留在臺北了!
“有差嗎?”他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口氣,“重點是你的人吧,又不是你的衣服!
“……”顯然這男人根本不懂女人之間那種微妙的審判與評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