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是偵辦案件的檢察官,她還是范姜淳九年的同窗。
對上的檢察官是當事人的國小兼國中同學,這機率未免也太小了,那是卓政岳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奇跡……或者是悲劇。
“現在,你坦白告訴我,你們兩個之間有沒有舊仇?”
周靜瀟果斷離去之后,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來,各自點了杯冰飲,除了敘舊外,也順便討論案子。
他倆是高中同學,交情其實普普通通,不算親密,但也不是疏離。總之,這次他遇到了倒霉事,聽說這個姓卓的老同學當了律師,于是打了通電話請老同學幫忙。
“什么舊仇?”
“例如以前不對盤啦、她看你不順眼啦,或是你小時候捉弄過她……不管是什么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情,任何你想得起來的細節都必須先告訴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聽了,范姜淳歪著頭,想了老半天才回答,“我想應該是沒有吧!
他和那女人的關系始終建立在學業的競爭上;即使是競爭對手,最后他也是一路退讓,沒道理讓她討厭才對。
“那你們多久沒碰過面了?”
“大概幾個月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幾個月前而已?!”卓政岳怔愣了下,有些意外。他本來還預期答案可能會是什么十年、十五年的……
“是同學會嗎?還是巧遇?”他緊接著追問。
“是巧遇!狈督韭柭柤,喝了口冰茶,“就在我的餐廳要收起來的前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店里。”
“哦,然后呢?”
范姜淳被問得莫名其妙,“什么然后?不就她點菜、我出餐嗎?”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逢后的氣氛。老同學見面嘛,不是熱絡就是尷尬,再不然就是一副‘你少來惹我’的樣子,你們是哪一種?”
他認真想了想,是熱絡嗎?嗯,肯定不是;那么是尷尬嗎?倒也還好;至于少去惹她嘛……等等,不對勁。
與其說足關心訴訟本身,他怎么覺得對方更在意的是檢察官本人,那是同樣身為男人的直覺。
而一個情場獵手若會追問一個女人的細節,動機大概只有一種。
“你該不會想追她吧!
“啊?不行嗎?”
果然是如此。
范姜淳嘆了口氣,揚起一抹為難的苦笑,“別打人家的歪主意了,她是有家庭的人。你們一個檢察官一個律師,是想知法犯法嗎?”
卓政岳一笑,似乎那從來就不是他的考慮!澳悴挥X得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刺激嗎?”
范姜淳臉色一沉,沒說話。
卓政岳卻被逗笑了。
“開玩笑的啦,你哪時變得這么正經了?”他輕松地靠上了椅背,喝了口冰飲,“而且,她都說她離婚了,我就算想追她也沒礙到誰吧?”
聞言,范姜淳錯愕。她居然離婚了?什么時候離的?
他的表情給了卓政岳一個解答。
“啊、原來你不知道呀?”卓政岳像是炫耀般地告知了這條小道消息,“看樣子你們真的沒什么交情,我放心了!
“……”他竟無法反駁。
卓政岳那一字一句都像根細長的針,不見血光地扎痛了范姜淳。
第二次的偵查庭周靜瀟只傳喚女孩單獨到案。
或許是年紀尚輕、本性也算善良,只是受人操弄而已,女孩根本禁不起她犀利的訊問,很快就全盤供出。
女孩坦白承認,她相信范姜淳絕對不是有意的,只是私下向男友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男友忿忿不平之際卻也出了餿主意,說什么不能忍氣吞聲、不能輕易相信男人的無辜,還說什么可以趁這個機會敲詐一筆和解金……叭啦叭啦說了一堆,聲淚俱下。
周靜瀟見她頗有悔意,不想追究,僅是稍稍訓斥了幾句,最后全案以不起訴來偵結。
案子偵結了之后,她曾經多次想要去找范姜淳。
承辦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她盡可能地不與他私下見面、往來;即使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想問他,全都忍下來了,直到案子結束。
然而,她天生多慮,擔心萬一對方根本不想見她怎么辦?仔細想想,似乎有跡可循,不是嗎?
同窗那九年,即使曾經有很多人起哄拱他們是班對,他倆之間的關系卻始終是各自站在自己的保護傘下,從未越界。
也許有過曖昧,但也可能只是她一廂情愿,對于他,她從來就摸不透。
畢業那年,她還記得爸媽為了獎勵她考上第一志愿,買了生平第一支手機給她,而除了家人之外,他是第一拿到她手機號碼的人。
當時,她遞出那十個數字,別別扭扭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說:“以后要是課業上遇到麻煩,可以找我討論!
他沒說什么,只是笑笑地收下。
然后,幾年過去了,他一通電話也沒打過,直到她換了門號,漸漸淡忘,最后幾乎忘了他這個人。
直到那一夜,兩人陰錯陽差在餐廳里巧遇,她以為那會是一個新的開始,豈料他又再次選擇不告而別,像是消失在黑暗里的一道光束。
至此,她才不得不承認,其實范姜淳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吧?
于是“去見他”的這個念頭,被她輕輕而遺憾地擱下了;但是,擱下了不代表移除,那念頭還是橫在她的心里面。
每天下了班,不論時間早晚,她會試圖找個借口、找個理由,逼自己往右走——那兒是“沐蘭亭”的方向,也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可她最后總會輸給自己的懦弱,認命往左走,安安分分回家。
唉,她到底在婆婆媽媽什么?明明工作的時候就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怎么對上了自己的事情就成了龜龜縮縮的膽小鬼?
又一日,她七點下班,出了地檢署,猶豫了一分鐘,最終還是往左走。
走沒幾步路,手機鈴響了,她從提包里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母親的手機號碼。
“喂?”她接聽。
“媽咪?”彼端傳來的卻是稚嫩的女兒聲音。
她的心頭瞬間變得軟綿綿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馜馜啊,你晚餐吃飽了嗎?”
“嗯!吃飽飽了。媽咪下班了沒?”
“下班了啊!
“那媽咪吃飯了沒有?”
“還沒,正要走路去吃呢。你吃了什么?”
“阿嬤有煮炒飯給我吃,還有魚、雞肉、青菜,可是那個青菜好苦哦,我不喜歡吃。”
“是哦?什么菜這么苦?”她噙著笑意,耳里聽著女兒甜甜的聲音。
“就那個綠綠的呀。”
她笑出了聲,又哄又逗的說:“青菜大部分都是綠的呀,你這樣說我哪知道是什么啊,所以你天都沒吃菜吼?”
“有啊,阿嬤還有煮小黃瓜、青椒、花椰菜。”
“是哦,這么多菜呀!”都可以宴客了吧?
嘖,真是羨慕。
其實,她每天的三餐沒什么太多的選擇,不是超商的微波食品便是夜市的小吃,偶爾上餐廳吃些比較好的料理。
奇怪,明明在臺北的時候也是這樣吃,為何從來不覺得自己孤單凄涼?難道換了工作地點也順便換了腦袋嗎?
是了,一定是這樣?隙ㄊ且驗檫@里的工作少、時間多,人閑了下來,腦袋自然就容易胡思亂想。
“媽咪媽咪,那你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沒意外的話禮拜六就可以回去了哦!爆F階段,她大約每隔兩周會回本島一趟。
前些日子,她提議要把女兒接過來一起生活,不過母親認為鈮齷既然已經跟學校的同學處慣了,實在不建議中途轉換學校。
她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再說,她在這里既沒朋友也沒家人,若真有什么緊急案件的話,確實也不知道該把女兒托給誰……
“什么是意外。俊迸畠旱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
“意外就是……嗯……”該怎么解釋呢?
正當她還在思考該如何讓五歲小孩理解“意外”這個詞的時候,一聲呼喚從背后傳來。
“周靜瀟?”
聞聲,她頓住,回頭望了眼。
那是騎著單車、穿著輕便休閑的范姜淳。他將單車騎到她的正后方,剎車停下,臉上帶著一絲驚喜的笑靨。
愣了足足五秒鐘,她想,這就叫“意外”吧,攻其不備、出乎意料,置人于一種毫無心理準備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窘境。
“媽咪?”久久等不到響應,女兒的呼喚傳來,“媽咪,什么是意外啊?”
“呃……”周靜瀟驟然醒神,連忙道:“馜馜,媽咪這里有點事,晚一點再打給你,好嗎?”
“哦,好。
“那先拜拜,你記得寫作業!
“好!”女兒開心地掛了電話。
隨后她也收了線,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他。她實在不解,怎么這家伙老是可以用這么戲劇化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咳,”她回過神來,擺出了平時冷漠的姿態,“這個時間……你不用上班嗎?”
“餐廳公休!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淡淡應了聲“哦”。
自從上次審理了他的案件之后,她得知了他的職稱是“大廚”。
她想不透,為什么好端端一個理科資優生,最后會舍棄漂亮的學歷,把自己的人生塞進廚房里?
算了,不懂也無所謂,反正她已經放棄了去理解他的思維。
“你呢?剛下班?”他笑笑地問。
“嗯!
“吃過了沒?”很標準的寒暄。
“還沒,正要去夜市看看有什么能吃!
“欸?”他怔愣了下,“你要走路過去?”
“不行嗎?”她冷眼睇著他那驚詫的模樣。
“有點遠耶,腳程快一點的話至少也要三十分鐘,怎么不開車?”
“我不會開車!彼逯槪龊昧吮蝗⌒Φ臏蕚。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是給人什么樣的印象,每當她說出“我不會這個”、“我不會那個”的時候,得到的響應總會是一張張錯愕的臉,尤其是不會開車這件事。
不過,他的反應不太一樣,甚至是……令人匪夷所思。
“哦,這樣啊,那太好了。”
她皺眉頭,是她聽錯嗎?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太好了’這三個字?”
“是啊!
“……怎么個好法?”
他沒回答,倒是重新跨上單車,理直氣壯的說:“走,站上來,我載你過去!
“?”腳踏車雙載?還真是有夠青春陽光……
“怎么了嗎?”見她杵在原地動也不動,他又出聲催促了一句,“上來啊,發什么呆?還是你真的想走半小時?”
“反正我每天還不是這樣走……”她低聲咕噥。
他沒聽清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