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展覽是同身為攝影人的二嫂友人透過她,特邀了他當年南下四季鎮,親自潛到海底拍的幾幅“珊瑚產卵”的作品,參與展覽活動。
當他的腳步來到自己的攝影作品前,驀地聽到前方傳來難掩興奮的低語——
“哇噻,這超酷的耶!你真的親眼看過喔?”
韓薇光沒聽到小氛驚艷的低呼,而是整個人愣在“珊瑚產卵”的作品前,內心震撼不已。
她的視線定在眼前宛如身歷其境的攝影作品許久,最后落在右下角攝影者的名字上,情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霍允澤/2013初夏攝于四季鎮海邊
驀地,那個夏天與他的回憶有如大江潰堤般地朝她席卷而來。
眼前的相片,是兩年前她帶著他去拍的那些相片嗎?
他……回來了嗎?
小氛沒得到響應,推了推身旁彷佛被點穴的韓薇光,不解地問:“喂,你發什么呆呀?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韓薇光勉為其難地拉回定在攝影者名字上的目光,轉而落在小氛臉上,朝她緩緩點了點頭。
小氛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擔心地握住她顫抖的手問:“怎么了?不舒服嗎?”
韓薇光因為那個深深烙在心頭的名字,心在沸騰。
她強忍著內心的激動,顫著嗓說:“小、小氛……你接著看,我、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既然展場中出現霍允澤的作品,是不是就代表他有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她是不是能詢問工作人員,霍允澤什么時候會出現?
想著有可能再與他見面,她激動得連看展的心情都沒有了,不等小氛做出反應,轉身便沖了出去。
“小光,你到底怎么了呀?”小氛發現她的異樣,一頭霧水地隨后奔去。
霍允澤就站在兩名年輕女孩身后,才剛發現前方的動靜想走近一步察看,卻只來得及捕捉兩人匆匆離去的背影。
而另一個女孩急喚的名字讓他的心莫名地一揪。
小光……為什么他會覺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彷佛……彷佛在哪里聽過?
他疑惑地蹙起眉,卻怎么也沒辦法由失去一段空缺記憶的腦中回憶起些什么。
他疲憊地掐了掐眉心,感到有些煩躁。
自從在南非出了意外后,費耶親自飛到南非處理他傷后的所有事務,更陪他回臺灣向霍母負荊請罪。
之后,他被母親下了禁足令,休息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沒再接“AROUND”的任務,惱得費耶每隔一段時間就發訊息問,他的職災夢魘幾時過,幾時才能復工。
對于復工之事,他也十分為難,因為這一段期間扣除休養期,他有一半的時間被拉進大哥的公司學習。
他懂家人的用意,也明白自己在南非發生的狀況,受的傷不重,實屬萬幸。
但他的心始終懸在攝影上,他明白,終有一天他還是會飛回他鐘情的那片天空里。
而在離開之前,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確認,他得知道,那個不斷浮現在腦中的模糊形影到底是誰。
雖然醫生說時間會讓他找回失去的那一段記憶,但他卻因為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越發煩躁。
他隱隱記得,在某個地方有某個人在等他,而他猜想,他失去的那一段記憶與腦中的那個形影有關,而那個形影也是在等他的那個人。
他問過兄弟,知道在那段期間與他最密切聯絡的是二哥,偏偏這兩年二哥與二嫂為了無國界組織號召新血,人留在香港的時間居多。
二哥只告訴他,在兩年前他去四季鎮拍珊瑚產卵時似乎認識了一個生病的女孩,他還曾為她介紹過醫生……而其它部分就算他不斷旁敲側擊,卻一直沒得到答案。
千頭萬緒,他自己也無法厘清,沒多久就為了出借自己作品展覽的事一忙,更加沒時間去想恢復記憶的事。
可如今,為什么他對那個女孩的名字會有種奇怪的感覺?
霍允澤想緊抓住那浮現出的一絲熟悉,腦子卻發出抗議的信號,不讓他繼續思考。
他甩了甩頭,覺得自己需要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便轉身步出會場。
韓薇光強抑著內心激動的情緒向工作人員詢問,卻因為礙于霍允澤只是此場展覽少部分作品的攝影師,所以無法明確給她,他幾時會出現在現場的回答。
她由工作人員看她的眼神里知道,她被當成崇慕他的熱情粉絲,那感覺令她有些不舒服。
但無所謂。
她是極度崇慕著他沒錯,也的確是他的粉絲,現在只求能再見他一面。
可惜,結果令她失望,她只能情緒低落地走出展場,從沒想過要再見他一面,竟是如此困難的事。
小氛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強烈感受到她的情緒,擔心地問:“小光,你到底怎么了?你很喜歡那個攝影師嗎?”
她的思緒混亂,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她和霍允澤之間的關系!拔腋奶煸俑阏f,你先回去吧!”
小氛第一次看到總是帶著一抹燦爛微笑的好友臉上出現這樣低落的神情,擔心地說:“你這樣我怎么可能放你一個人在這里……讓我陪著你好嗎?”
韓薇光搖了搖頭,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見她態度堅定,小氛只得說:“不然我先到前面的咖啡廳坐,等你靜完想找人陪再打給我?”
韓薇光勉強朝她扯出一抹笑!爸x謝你小氛!
“三八,這有什么好謝的!
待小氛離開后,韓薇光的目光又不自覺落到展場入口,她幽幽地想,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再見霍允澤一面呢?
難道他真的忘了他們的約定嗎?
又或者,當年與他在一起的那個夏天,他對她說的話只是為了鼓勵她的敷衍之詞?
她是不是應該忘記與他的約定,不要再將自己圈束在他留下的遺憾當中……
她悶悶嘆了口氣,正準備收回目光離開時,由展場工作人員通道走出的一道身影驀地深深攫住她的視線。
那身形高大的男人穿著黑色皮夾克、牛仔褲、短靴,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粗獷而成熟的魅力。
是他!
這一次,她不是憑借著一絲有他的影子而悸動,就算他戴著墨鏡,小麥色肌膚似乎白了一點,又離她有些距離……但她卻百分之百的肯定,那個讓她日夜懸念的男人,終于如她所愿地出現在她面前。
不知道在多少個夜里,她總是夢到兩人在一起的夏天,自己燦笑著跑在他的前方,甜甜喊著他的情景。
如今過了兩年,終于如愿再見到他,她內心澎湃不已,欣喜若狂地邁開腳步,大步朝著他奔去,卻不知為什么,離他愈近,心情反而愈不平靜,使得她的腳步緩了下來。
他會像她見到他一樣那么開心嗎?
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寵著她,在她跑太快時,拉著她的手,不準她跑太快嗎?
一個個冒出的想法隨著腳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在離他僅有一步之遙時,她深吸了口氣,拉住他的手喊道:“阿澤哥!”
霍允澤突然被拉住,錯愕地側眸拿下墨鏡,看向拉著他的女人,困惑地皺起了眉,沈聲道:“小姐,請你放手。”
聽到他微慍的語氣,韓薇光的心猛地一促,仰頭看著他,一并將他不悅的神情清楚納入眼底。
他生氣了?
他剛剛叫她……小姐?
難道她認錯人了嗎?
韓薇光不自在地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想將他的模樣看得更清楚,卻聽到他開口又問:“有事嗎?”
他曾在臺灣遇過幾個熱情的粉絲,可卻沒有一個像她這么大膽、這么不尊重人,心里不免生出一絲厭惡。
韓薇光盯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熟悉的眼眉,感覺卻陌生無比,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混亂。
她不確定地問:“請問……你是霍允澤嗎?”
霍允澤不可思議地微挑起濃眉!澳悴恢牢沂钦l,為什么還沖過來拉住我?”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抱住他的年輕女孩長得十分清秀好看,竟不知怎么會出現這樣激狂的舉動?
看著霍允澤臉上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韓薇光暗暗深吸了口氣,忐忑地問:“阿澤哥……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霍允澤蹙起眉,思索了片刻才問:“我們之前認識嗎?”
愈是細看這女孩,愈覺得似乎有幾分面熟,但他的腦中卻沒有搜尋到半點可以認出她的蛛絲馬跡。
但她喊他阿澤哥……能喊出這么親密的稱呼,代表他們是認識的吧?
可他的回答卻讓韓薇光大受打擊地用手捂住嘴。
他問……他們之前認識嗎?
為什么他會這樣問?
乍見他的喜悅在瞬間蕩到谷底,她點了點頭,許久才擠出艱澀的聲音,說出過往以及兩人之間的約定。
霍允澤聽著她的細述,兩道濃眉揪得死緊。
雖然他聽二哥說過四季鎮有個生病的女孩,但她說他與她有過約定,只要等她恢復健康,他會給她要不要與她在一起的答案。
可這些年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攝影,應該不曾想過要與哪個女人在一起、綁住自己的想法呀!
“這怎么可能?”
當他那一句充滿疑惑與不解的嘟囔落入耳底的瞬間,韓薇光覺得全身的血液彷佛在瞬間凍結。
難道……霍允澤對她真如她之前的揣想,只是同情,只是為了鼓勵她不要放棄希望的敷衍……
而她竟傻傻地把他的話當真了?
那個疼她的霍允澤、曾經把她當女人一樣深深吻過的男人,以及那個幫她把病痛吃掉的大鯊魚哥哥,都隨著那個夏天過去了,被卷入記憶的洪流當中消失了,一并也將這些年來支撐著她的信念徹底擊垮了。
她兀自揣想,深深地凝視著他那雙不再透著溫柔的冷涼目光,內心揪痛難當。
難道她在他眼里看起來像是狂熱的小粉絲,為了接近崇慕的對象,便無所不用其極地編了故事,只是想接近他嗎?
韓薇光蒼白著一張臉,硬扯出一抹笑!氨,打擾你了!辈淮磻仟N地轉身跑開。
這狀況來得太突然,霍允澤開口想喊她,她卻已消失在他的眼前,留下一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