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大廳,看到梁老夫人坐在首位,梁老爺和梁夫人分坐左右,就連早已分家出去的二老爺和三老爺今兒都在,看這陣仗,今天是有大事發生,眾姨娘趕緊請了安,老實地站到一旁。
一片安靜之下,大家等了半天都不見絲毫動靜,可又不敢抬眼亂看,總覺得今天好像哪里不對勁。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聽到外面響起腳步聲,進來的是梁家二姨娘方素馨。
她一見滿屋的人,臉上的笑分外燦爛,“我來遲了,老太太請恕罪,今兒一大早,錢大人家的夫人派人來請我過去,我說近兒事多不方便,可他們就是不聽,唉,推都推不開,這才耽擱了。”
口齒伶俐地一連串話說完,連氣都不帶喘的,這位二姨娘從來都是八面玲瓏的人物,難怪可以把大宅里的事打理得妥妥貼貼,這么多年深得老太太的心。
“你是個能干的,自然事忙!崩咸换挪幻Φ睾攘丝诓瑁Z氣平靜。
二姨娘臉上的笑意不減,規規矩矩地站到陶靖妤的身邊。
她一直都是如此,哪怕梁翰遠已經抬她做了姨娘,她都說自己是夫人的丫鬟,就永遠都是,這么多年不管人前人后,只要陶靖妤在,她就以她為尊。
老太太緩緩地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看了眼四周站的人后,開口說道:“今兒把大家都叫來,是有事要說。”
管事的人都是有眼色的,帶著周邊伺候的人退了出去,而梁家人則靜默地等著。
“想必大家這幾日熱鬧都瞧夠了,都很想知道這出戲的大結局吧?”老太太把話說完,那些姨娘們慌得連忙跪了一地。
“都起來吧!辈幌滩坏脑捳Z,讓眾姨娘的心七上八下的,要知道誰的心里沒鬼呢。
“今兒叫了大家來,就是要滿足你們的。”梁老太太掃了眼眾人,“我家子玉前幾日是有賊人去刺殺,這不假,不過幸虧祖宗庇佑,他平安無事!
眾人不知該松口氣還是該失落。
“那可恨的賊人被當場擒獲,只是嘴硬得很,不肯說出到底是誰指使他做的!崩咸难酪Я艘,“前兒晚上直接就自盡了。”
眾人了然,看來這小道消息也有真的。
“不過……”梁太太話峰一轉,“今兒叫大家來,自然是為另一件事!痹捯魟偮洌髲d的門被打開來,幾位護院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上廳。
大家低低地驚呼出聲,這人鼻青臉腫,渾身是傷,可他們都認得,他是竹苑的護院之一,阿正,這又是唱哪出?
老太太指著他,“你們都瞧仔細了,這便是刺傷我孫兒的賊人,他倒是想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看了眼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陶靖妤,“都是這賊人,害我的兒媳這幾日寢食難安。”
“老太太不必擔心太太。”二姨娘笑著安慰她道:“這天下,‘母親’為兒子的心都是一樣的,兒子為母親的心,自然也相同!
“這話說得很是!崩咸c點頭,轉過頭去,厲聲地問道:“你這賊人,快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去害我孫兒的?”
那人只是咬著牙一字不吐,把老太人氣得發抖。
“母親不必生氣,待兒子問他!绷汉策h起身,走到那人面前,“我知道你不會說,不過我給你看樣東西!彼氖终坡卦谀侨嗣媲按蜷_。
那人如死灰一樣的眼睛,突然就發起光來。
“現在肯說了嗎?”梁瀚遠低低地問道。
“她可安好?”
“自然。”
“好。”他咬了咬牙,抬頭望了一圈眾人,開口說道,“你們都認得我是大少爺身邊的護院,沒錯,我跟著大少爺七年,大少爺待我不薄,我一直都是感激他的。一直到三年前,我娘病得很重,需要很多很多的銀子治病,我愁得沒辦法的時候,有個人拿著銀兩來了,她說,只要我幫她做事,自然會不斷拿錢給我娘治病!
他頓了頓,“天下沒有白吃的食兒,這道理我懂的,我拿了錢之后,那人也一直沒有叫我做什么,而且后來還一直給我銀子為我娘診病。一直到幾日前,那人傳來消息,讓我趁家里女眷去積福寺祈福,刺殺大少爺。”
眾人低呼出聲。
“我很猶豫,因為大少爺是好人,我不想做,可是那人給我看了我娘親貼身的荷包,告訴我,我的娘親在她的手上,如果我不做,娘親便會沒命。為了娘親,做什么我都愿意,于是我做了,趁著其他護院巡院時,我偷偷潛入大少爺的房間。”
他失手了,還被擒了,他一進房間看到那個坐在那里靜靜飲茶的男子,他就知道自己失敗了,失敗便失敗了吧,結局是什么他早就想好,一粒毒藥便可解決所有的事,這樣至少他的娘親便可無事,偏偏他連死都是失敗的。
“你告訴我,是誰指使你的?”梁老太太厲聲問道。
“那人便在這大廳之內!彼D頭看了一圈,然后視線定格在某人身上,“二姨娘,對不住了。”
方素馨臉色未變,只是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是冤枉的,小姐,請你幫我作主!彼粏纠蠣敚粏纠戏蛉,只叫小姐,那位她從小就跟著的小姐。
陶靖妤臉上浮起很淺很淺的笑來,“素馨,你要我兒子死,你覺得我會為你作什么主?”
“小姐,我怎么可能想少爺死?他是小姐的兒子,就是我的主子,我從來都是愛護他的,絕沒有半點害他之心。”
“是嗎?那二十五年前,那粒放入我生產時喝的補湯里的毒藥,又是怎么回事?”
“那個……那個明明是產婆為夫報仇,與我何干?”
“那十年前在子玉食物里下毒的小廝呢?”
“他……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素無瓜葛!
“唉……”陶靖妤輕輕地嘆了口氣,“你若認了,我也許不會這么恨你!彼龘u頭,“我們三十幾年的感情,到如今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恨我的。”
“小姐,我從來沒有恨你,我一直都拿你當小姐看待。”
陶靖妤沉默了,不想再多說。
梁翰遠起身,他的臉龐永遠都是冷漠的,“如果不是有證據,我們今天不會召集所有的人!彼牧伺氖终,兩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走了進來。
“你們自己說吧!
“我是田小花的女兒,就是這個女人當年抓了我,威脅我娘去梁家當產婆,再趁梁家夫人生產時不備,在她補湯里下毒,后來我僥幸逃掉了,可我娘卻死了。”
“二姨娘,你可能不認得我,不過我認得你,我的女兒芍藥,你還記得嗎?就是你身邊的大丫鬟,伺候了你九年的芍藥,她十年前不是失足落水死了嗎?你以為她一死,你的事情就沒人知道了?”
“當年芍藥跟大少爺身邊的小廝榮豐好上了,被你拿住,你就以芍藥的性命威脅榮豐在少爺菜里下毒,事發之后,榮豐為了芍藥自盡了,可你也沒有放過我女兒,她失足落水了,可真巧不是嗎?”
“真真胡說!”方素馨冷靜地笑道:“若你們說的都是真的,為什么不去告官?為什么不來梁家告發我?”
“你身邊養的那些人,只怕我們還未踏進官府和梁家,就被殺掉了。”
“我一個姨娘,哪里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她冷笑著,“你們要冤枉我,也要找個好點的理由,這么荒謬,誰會相信?”
“唉……”一聲輕嘆從隔壁的暖廳傳來,止住了方素馨的怒斥,“姨娘,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是梁池溪!他在那里,方素馨臉色一變。
梁曲清脆的嗓音接著響起:“少爺聽到老爺要攆二爺出家門,就知道這事會讓某人亂,人一亂,做事就會出差池,所以那位算命的先生就出現在梁家,目的只不過是要調開我,好讓護院有機會下手。少爺一直都派人盯著二姨娘,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派人帶走了阿正的娘親,好威脅他動手,所以今天我們把他的娘親救回來,讓他吐實,道理是一樣的!
“我們的二姨娘很聰明,這么多年,她一直都不會隨便動手,但一旦出手,就是殺招。去找算命先生,去跟阿正接觸,都是二姨娘院里的海棠,二姨娘從不會出面,也不放心別人來做,因為知道的人越少,她越安全。”
當海棠被帶上廳來后,方素馨看到她的神色,就已經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再爭辯,因為說了都沒有人相信,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干脆站了起來,冷冷地笑著,“是,都是我做的,怎么樣?”她的手指兇狠地一指,指向陶靖妤,“我會做這些,都是你逼的!”
“是嗎?”陶靖好微微一笑,表情平靜。
“是!”方素馨的笑又悲傷又凄涼,“小姐,當年你若是肯聽我的勸嫁給呂公子,今天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梁翰遠的臉立刻比鍋底還要黑,“你這瘋女人胡說什么!”
“瘋?我有你瘋?”她望著梁翰遠瘋狂地大笑,笑完之后,轉頭盯著那些在一旁看傻了眼的姨娘們,“你們這些女人,都是傻的,被這個無情的男人騙得團團轉,你們以為他風流冷酷,他不喜歡你們是因為你們不夠美?哈哈哈哈……太傻了,跟我當年一樣傻!”
大家都不說話,看她情緒處于崩潰的狀態。
“他不是風流,不是冷酷,他只是這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我,那個人是她!”涂著漂亮艷紅丹蔻的手指著陶靖妤,“他愛她愛得要發瘋,為了她連理智都沒有了,你們,包括我,都是他們瘋狂感情下的犧牲品!
“只是我比你們還要笨、還要傻,以為沒了她,他就會看到我,不過后來我認清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得不到人,那么我的兒子就要繼承他的財產!我的兒子才是梁家作主的那個人!”
“這都魔怔了!”老太太的拐杖用力地點著地,氣得發抖。坐在旁邊的兩個兒子忙上前安撫。
“魔怔?你知道什么是魔怔嗎?”方素馨望著她,笑得不顧一切,“魔怔得過你的兒子?他把妾娶了進來,是因為跟妻子斗氣,娶進來后擺在那里,是因為除了他的妻子,他誰都不碰?赡阒罏槭裁磿辛河酉葐幔抗驗樗揪筒皇撬膬鹤!”
此語一出,就連陶靖妤都看了梁翰遠一眼。
“你胡說!”沉不住氣的自然是梁佑先,“我娘的清白,怎么由得你抵毀?”
“清白?”她止不住的笑,“未婚先孕,可真清白,如果不是她求老爺,老爺娶她進門,她早就帶著你投河了,知道老爺為什么會娶她嗎?因為她的眼睛,像她!”
大宅里沒有永遠的秘密,她有的是辦法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
她轉過頭望向陶靖妤,“小姐,我五歲就跟在你的身邊,任何事情都為你打算。當初呂公子向你求親,你知道我是喜歡他的,可你卻愛上了梁翰遠,我怎么勸,你都要嫁給他,當時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我要證明你放棄所有也要嫁的那個男人,根本不值得你愛!你看,一粒藥丸,一件你的衣裳,就證明了你們的愛不堪一擊!碑斈攴剿剀俺弥汉策h外出應酬醉酒,穿上陶靖好的衣服,并在他的醒酒湯里下了一粒催情藥,讓這一切的一切都改變了。
梁翰遠臉色如鐵,每每想到這件事,他都是恨的。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他的,你的性格就是那樣,這二十五年來,你們相互折磨,他小妾一個一個地娶,但最傻的還是我們這些女人,你們都以為他是喜歡你們的嗎?都被騙了!”
她哈哈地大笑著,“都被他騙了!你們以為他冷著自己的正室,讓我管家,讓我的兒子出去幫他打理鋪子,是喜歡我、寵著我嗎?其實不是的,他是要讓我跟我兒子做他們母子的替死鬼!”
她指著陶靖好,“小姐,你一直都知道的,對不對?大宅里面,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斗,是一定的,你們誰沒有斗過?老太太,你沒斗過?”她一路地望過去,“三姨娘、四姨娘,你們這些女人,哪一個不是暗地里斗來斗去的?梁翰遠,你推我出去當箭靶,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的,可是為什么你最終心里還是沒有我?”
“你只愛這個女人,只愛她替你生的兒子,可你卻要裝出一副冷淡討厭的模樣,因為你知道,你喜歡誰,誰就是箭耙。梁翰遠,你這樣的男人,才是個中高手,誰都算不過你!”
大家都是沉默的,有的是被嚇到,有的是冷眼看她到底可以有多瘋。
還可以再瘋的,可是,她知道今天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小姐,當初如果你嫁給呂公子,我就不會有今天,在呂公子身邊我不會這么難過,我不會……”愛上他。
那三個字,她沒有說出來,可是陶靖妤已經懂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素馨,算計來的感情,始終不是真的!
如果沒有當年她的算計,可能她會嫁一個愛她的男子,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那么后面所有的故事,都不會發生。
可該發生的最終還是發生了。
“我不后悔的,小姐,我真不后悔,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因為我而遷怒呂家。”她最終還是跪了下來,“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話音一落,咬碎了那粒準備了多年的藥丸,她的唇里緩緩地沁出血絲,瞪得大大的眼眸里,依舊望著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男子。
她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上他的,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