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一時間后院都安靜下來。
平日里的花團錦簇、鶯聲笑語再也不聞,人人都屏聲靜氣地安分過日子。
在這場風波里,只有陶靖妤和梁池溪未受絲毫影響,陶靖妤悠閑地下棋賞花,平靜自得;梁池溪更是從來不會踏出竹苑半步,在滿院綠濤中看書品茶。
他們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都與風雨無關。
“少爺……”梁曲第三次放下手里的朱砂筆,開口欲言。
“算完這本帳再說!绷撼叵胍性谲涢缴,輕輕地翻過手里的書卷,淡淡地說道。
“是!彼坏枚ㄏ滦宰永^續看著手里的帳冊,她知道少爺的規矩的,不算完,不會跟她說話,算錯了要一直算到對才可以。
這么幾年下來,她原本急躁的性子,倒真是一點一點地被少爺磨緩了,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干脆定下心來認真地看著那本厚厚的帳冊,手里的珠算子飛快地撥動起來。
梁池溪聽著脆如落珠的聲音,微微地聽了下,心底略一計算,便知道她的思緒已經調整好了,他的唇邊勾起淺淺的笑,曲兒果然進益了。
半個多時辰后,她捧著帳冊快步上前遞給他,“我算好了!币荒樉`開的笑容如春陽下燦開的鮮花,非常地耀眼。
他放下書卷,一抬頭便凝入那帶著笑意的眼眸里,她的身后是湛藍天空,燦爛的秋陽,可比秋陽更耀眼的,是她的笑顏。他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她,墨玉的眼珠深邃而黝黑,像潭望不到底的水,看似平靜無波,卻不知道底下是何番光景。
那樣的眼神,梁曲的臉蛋突然就紅了,一股熱意涌上來,在身體里躁動著、咆哮著,卻又無處宣泄,她捧著帳冊的手,抖了起來。
梁池溪的手輕輕地抬了抬,她下意識地想將臉蛋湊過去……
“我是不是打擾到什么了,嗯?”一聲飽含磁性的男性嗓音,打破了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曖昧。
梁曲銀牙一咬,說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失望、苦悶、懊惱,還有不滿,統統爆發出來,她的身子一掠,一抹白光從腰間抽了出來,向著聲音處直直刺了過去。
梁池溪沒有出聲阻止,因為他明白,他是制止不了現在的梁曲的,只是對于結果,他卻已然知曉。
寬闊的庭院,兩條纏斗的身影,每一招都是又狠又絕,似乎是不置人于死地不甘休。
玉色與淺綠翻飛,如果不看戰況,只觀美景,倒真是賞心悅目得很。
一炷香時間后,“!钡囊挥涊p響后,那把軟劍筆直地彈開,插入泥土中,整柄而入,梁曲喘息著望著只余劍柄的軟劍,惱紅雙眼。
可惡!苦練十年,依舊不是這人的對手!
“曲姑娘武藝又有長進了!睖\淺的笑語,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在一旁響起。
什么曲姑娘,她又不姓曲!
“哪比得過六王爺的身手了得!绷呵瓨O反笑,“不過六王爺貴為皇家子弟,麻煩下次要來,請走正門,我們梁家定會三跪九迎地恭候大駕!
“你們……梁家,嗯?”刻意拖長的語調,意思很明顯。
他可真會聽重點!不過梁曲從來都只會在一個人面前臉紅,至于別人,哪怕是欽圣皇朝最最有名的美男子寧飛楚,她都不會。
轉身“刷”地一下將軟劍從土里給抽了出來,劍果然是好劍,清脆的劍鳴,劍氣如虹,往前一指一個漂亮的拜劍式,“王爺,請進吧!
嘖,這丫頭脾氣可真差!寧飛楚用折扇推開那直指他的劍尖,扇子在掌心拍了拍,感嘆地搖頭,“烈性兒。”
轉身往房里走去,一進去,滿室清香,淡淡的白煙中,梁池溪溫潤的笑容分外清朗,“石亭綠,你的最愛。”
“嘖嘖嘖,子玉,我都說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果然不錯!睂庯w楚上前拿起輕薄的白瓷杯,在掌中轉了幾轉,低頭聞了聞杯里的清香,感嘆地低語。
“最了解你的人,自然不是我。”梁池溪望著走進來的梁曲,將一方干凈的錦帕遞給她。
寧飛楚執杯的手倏地一僵,然后笑了,既無奈又好笑,搖著頭對梁池溪淡淡地說道:“愛記恨!辈贿^是剛剛稍稍取笑了下她,都不可以。
“除了她!绷撼叵苷J真地說道。
“好吧,是我的錯!备哔F無比,權勢如天的寧飛楚很干脆地認了錯,對于感情,他再明白不過。
只是這兩個人……他望了望相處自然可是卻無絲毫遐想的兩人,看來有得磨了。
寧飛楚低頭輕輕地抿了口茶,為唇齒間輕流而過的甘冽贊賞地舒眉,“你們梁家吃的、用的,可真不比我家差!
“旁的不好說,這茶葉,自然不會差!绷撼叵獪\笑著認下。
這樣說話,對梁池溪來說是很不尋常的,他為人一向清楚明白什么話是該說、什么事該做,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旁人說到梁池溪,從來都是知禮守矩,光風霽月的翩翩世家公子。
可那些人,都是不寧飛楚。
寧飛楚是梁池溪唯一的好友,在他面前,梁池溪一直都是真心以對,所以也絲毫不在意自己這話在普遍人聽來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偏偏寧飛楚與他交好,就是因為梁池溪把他當朋友,而不是王爺,更何況他對自己此生最好的好友很了解,在他身上從來都沒有絲毫皇家子弟的驕奢之氣。
只不過……梁池溪的眼眸淡淡地掃了眼那個倔強的女孩,擦完汗之后她換了塊棉帕,坐到窗邊的凳上,不吭一聲地默默地拭劍,她一直都很寶貝那把劍,今天被寧飛楚那樣折騰,只怕這仇,結大了。
寧飛楚再細細地品了品茶,“這個石亭綠跟我以往喝過的不同!边@茶飲入唇內,會有一種奇特的清香在唇齒間纏繞,真正地纏繞,一種余香纏綿不盡的奇特感覺。
“自然是不同,這是今年剛剛種出來的新品,還未入鋪。”
“令堂的店鋪在你手上,可越發興旺了!睂庯w楚感嘆道,誰能想到當年那個京中有名的大家淑女陶靖妤,在對丈夫失望之后,會將自己所有的嫁妝置田買鋪,過起了書香門第最不齒的商戶生活。
事實證明,從大家出來的女子,除了琴棋書畫,就連做生意也是讓人欽佩的,因為她聰慧過人,任何事情,只要肯學,都不會太難。
不過她也知道分寸,既然已經入了深宅,斷沒有拋頭露面的理,挑了能干放心的管事出面打理,她隱在幕后。后來梁池溪大一點,她就將店鋪悉數交給兒子。
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就有梁池溪這樣的男子存在,天資聰穎,任何事情在他手里,都不是問題,他在生病之余偶爾理一理店鋪,都可以將霜華莊擴張成為全國一流的茶莊。
難道,書香之家與商賈之門的結合,會創造奇跡?
寧飛楚暗暗思忖著放下茶杯,忽然正色地望著梁池溪,“子玉,你要不要從仕?”這樣的男子,為商是奇才,從仕自然是百姓家國之福。
對于梁池溪的才能,寧飛楚再了解不過,他沉穩,他厚重,他有大智慧,他氣度不凡?伤麉s……身體不好。
“我只怕我到不了京城,便已……”
“嘶”的一聲小小的抽氣聲,打斷了梁池溪未完的話語,他轉頭看見梁曲握著潔白的棉帕傻傻地望著他,眼眶有些許微紅,他也看到了白色布料上染的紅。
傻丫頭,真是太傻!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她就受不了了,那么將來……她又當如何呢?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去拉她的手,“傷到哪里,我看看!
她的倔脾氣又犯了,咬著唇就是不肯給他看。
“曲兒!彼麥厝岬貑局拿帧
她抬眸望著他,帶著負氣般的惱怒,清亮的大眼瞪得圓滾滾的,里面還有隱隱的淚光在閃動,分外可人。
就是這么倔,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每次生氣,都不會跟他吵,只是這樣不發一語地賭氣,雖然這樣的次數,實在是極少。
他嘆了口氣,很輕、很柔,“說笑而已!
她還是咬著唇不說話。
“以后不會了!
“你保證?”
“手。”他輕輕地說道。
明明一樣是溫柔的語氣,可她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他那絲淡淡的情緒,她的少爺從來都不會生氣的。
她立刻將手遞了過去,銳利的劍,只是從她的指尖劃過,留下一抹淡淡的紅,幸好傷口不深,血也沒有繼續流。
“痛嗎?”他拿過一旁干凈的帕子,輕輕地為她擦掉血痕。
明明不算痛,為何他問了這句話之后,她的傷口翻天覆地般地痛了起來?她咬了咬唇,不說話。
看來是痛的……梁池溪溫柔的眼眸里帶著幾許復雜,轉身找來止血消腫的藥膏。
這世上久病成良醫的話,從來都沒有錯的,何況他這里應急的藥,一直都不缺。
清涼的藥膏涂在指上,疼痛似乎也隨著指與指間的輕撫而一點點地被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