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若說哪間客棧最頂級,那非富貴樓莫屬。富麗堂皇的門面、不同凡響的餐食、訓練有素的店小二,短短不到一年,便讓富貴樓成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京城人士、南北商旅,無一不向往能到富貴樓吃喝一趟。
可富貴、富貴,顧名思義,富貴樓的消費自然也就不俗,若非富商巨賈、達官顯要,一般人恐怕連富貴樓的門檻都不敢跨過。
然而這天,一對身穿布衣、打扮比普通人家還要寒酸的爺孫倆,竟就這么大刺刺地跨過了那三寸高的門檻。
若是平常,兩人早該被店小二給阻擋在門外了,即使厚著臉皮進了門,恐怕也免不了被那些自視甚高的王公貴族奚落一番,可直到爺孫倆踏上了木梯,來到了二樓雅座,富貴樓里竟是一片靜悄悄。
原來爺孫倆打扮雖然普通,不過其中,那跟在七旬老公公身后的孫女兒,卻是一點也不普通!如弦月優美的柳眉不畫而黛,似菱角精巧的小嘴不點而朱,一雙翦翦水眸如寒星、如秋水,燦爛而瀲滟,秀挺小鼻雖似瓊玉,卻遠比瓊玉來得精致,搭襯著那身賽若霜雪的白皙肌膚,若拿國色天香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
不過少女的眼神眉宇間,透著一股凜然英氣,舉手投足之間,更是隱隱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淡漠,被迷得神魂顛倒的男子們,雖是心馳神往,卻也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
此刻,少女——印歡,隨老翁來到了欄桿邊的雅座。
一道涼風正巧從窗外拂來,將她的黑發、衣袂吹撩得搖曳飄擺,讓她更添嫵媚風情,眾人不禁發出聲聲驚嘆,她卻不當一回事,一入座,便開始勸說。「師父,藥草都賣完了,咱們應該盡早回谷才是。」原來少女并不是老翁的孫女,而是他的徒弟。
「不急!褂》鍤舛ㄉ耖e的擺了擺手!改闱七@京城多熱鬧,一大清早的,街上就擠滿了人,聽說今晚還有個廟會呢,咱們難得來趟京城,自然不能錯過這等好事!
他這個人啊,什么都不愛,就愛熱鬧,如今年節將近,金鉉王朝一片歡樂,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無處不熱鬧,才玩兩天,怎么能讓他過得了癮?今晚逛完那廟會,改明個兒,他還想跑跑那東西市呢。
「可心兒和喜兒還在谷里!箮熗较喟槭辏M會不了解他老人家人來瘋的個性?若順著他老人家這樣子胡來,恐怕這年都過完了,他們還踏不出京城的門,因此這下事情才辦妥,她就找藉口催人了。
「那又如何?」印峰才不以為意。
「她們不懂武!顾f出重點。
「那兩個小丫頭是不懂武,不過一個力大無窮,只消一個拳頭就能打死一頭熊,另一個又懂卜卦,擅長趨吉避兇,哪里需要人擔心了?」印峰還是無動于衷。撫著長須,他一會兒望著街上小肆叫賣,一會兒又轉頭尋找店小二的身影,忙得不亦樂乎,擺明不想聽勸。
眼看師父似乎鐵了心要在京城逗留,印歡不禁暗嘆了口氣。
迥異于師父的個性,她打小就不愛熱鬧,往年采辦年貨,都是由印心和印喜陪著他老人家出谷,可今年,師父卻硬要她作陪。
有道是師命難違,她雖不愿意,卻也無法拒絕,只不過這熱鬧京城實在不符合她的性子,趁著這頓飯,她得好好從長計議,想個辦法將師父勸回笑笑谷才行。長睫微斂,就在印歡思考起計劃的同時,店小二也紅著臉來點菜了。
在富貴樓跑堂五年,什么樣的美人他都見過,不過像眼前這樣靜若幽蘭、凜如霜雪的美人兒,他還真是頭一遭遇到。身為男子,如此美人就近在咫尺,他實在很難無動于衷啊,更甭說這美人兒身上還有一股冷馥暗香。
店小二一邊倒著水,一邊陶醉的聞著香味,結果一個岔神,手中的鐵壺竟失了準頭,眼看熱騰騰的茶水就要灑上雪白小手,說時遲那時快,小手竟無預警的移了位,并往筷筒里抽出一根竹筷。
咻!伴著一道幾不可察的破鳴聲,富貴樓下方的街道上,一名男子瞬間搗著手哀叫了聲,握在手中的錢袋,哐啷一聲墜到了石板地上,不少路人紛紛回頭。其中,一名做商人打扮的男子,認出那躺在石板地上的錢袋屬于自己,頓時臉色一沉,連忙拽住地上男子的衣領質問。
大街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插曲,更添喧囂,不少路人對兩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人注意到,躺在石板地上的一根竹筷子。
「對不!對不!姑娘你沒事吧?「富貴樓上頭,店小二可被自己的失誤給嚇壞了,拎著鐵壺在原地急跳腳。
「我沒事。」印歡淡漠地瞥了店小二一眼,清艷臉蛋上不見痛色,一雙雪白小手完好如初的擱在桌上,既沒紅也沒腫,看得店小二又驚又疑。
「真、真的沒事?可我剛剛——」
「就差那么一點、就差那么一點!」印峰笑嘻嘻的插話!肝艺f小二啊,老頭子我肚子餓,你趕緊上好菜吧,老頭子我不忌口,盡管把你們這里好吃好暍的,全端上來!」哐啷一聲,幾錠銀子被丟到了桌上。
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店小二先是一愣,接著便立刻眉開眼笑了起來。
看不出這對爺孫兒這身打扮,竟是如此大方,他可得好生招呼才行。
「行!馬上來!爺兒您請稍等哪!」收起銀子,店小二也不管適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連忙下樓布菜去了。
想到好吃的飯菜馬上就要上桌,印峰更樂了。頭一轉,望著窗外遠處一問華麗的府邸,閑來沒事,竟忽然問:「我說歡兒啊,你可知那座府邸是誰的?」印歡眼力極好,順著食指的方向睞了一眼,便已了然。
「睿王爺府!顾。
這兩天,她隨著師父在京城里東奔西跑,對這邊的地理位置,大概了解一些,雖還不到鉅細靡遺的程度,但經過的地方,她是不會忘的。
「不錯,正是睿王爺府。」印峰不禁贊許的點了個頭!刚f到那睿王爺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都曉得他是當今皇上的么皇叔,叔侄倆感情好得不得了。」「是嗎?」收回目光,她對這話題毫無興趣。比起這些,她還寧愿將心思花在該如何說服師父回谷。
在她眼中,這繁華京城遠遠不及笑笑谷的清幽,與其讓她待在這兒陪著師父到處瘋,她還情愿早點回谷練功。
「不過雖然名為叔侄,可事實上,兩人年紀相近,自小一塊學習成長,情同手足,只可惜皇上都娶幾十個老婆了,為人叔的睿王爺卻遲遲無意成家,因此市井間,開始有人傳言說睿王爺可能有斷袖之癖呢!」印峰猶在滔滔不絕的敘說著,顯然對那傳說中的睿王爺相當感興趣。
「流言蜚語,不足采信!
「我也不信,所以前些日子幫他卜了卦,結果你猜怎么著?」
雖然不感興趣,但印歡還是本著徒兒本分,順著話題發問:「怎么著?」
「那素來清心寡欲、光風霽月的睿王爺,今年竟然有個死劫!而且,還是個桃花劫哩!」印峰又開始亂笑了,白蒼蒼的山羊胡在笑聲的震動下,像極了顫顫亂跳的白色雞毛撣子。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褂g毫無感觸,只能這么道。「不過既然人都要死了,您也就別笑得這么樂了!
「呸呸呸!誰說我笑,是因為高興了?」印峰立刻翻了個白眼。「我之所以會笑,是因為那睿王爺有福了,有我印老頭在,他必能逢兇化吉!」
晶瑩水眸瞬間劃過一抹訝然,但隨即歸于平靜。
打小,她印象中的師父,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行事從來就沒個準,總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他不想做的事,就算牽出八匹馬,也拉不動他,相對的,他想做的事,也從來沒人可以阻止得了。
被師父收養十年,他老人家來自何處、師承何派、年歲經歷,她全然不知,只曉得他老人家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連十八般武藝,也樣樣精通。由于三姊妹中,她的骨骼最佳,因此打小跟著師父習武,至于印心和印喜,則是順著天賦,分別學習廚藝和玄黃之術。
表面上,師父總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但事實上,卻是個深藏不露之人,看來今年師父之所以會遠道來京城賣草藥,果然是有目的的。
「您的意思是,要助睿王爺一臂之力?」
「沒錯,不過這京城,好玩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為師恐怕抽不出時間哪。」垮著臉,印峰露出好煩惱的表情,可眼神卻偏偏不是那么一回事。
兩道白眉之下,一雙晶燦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印歡瞧,似乎意有所指!浮
「所以為師就想,三個徒兒之中,歡兒你的武功最好呢!」說著說著,印峰又笑了起來。
雖說他這輩子沒娶過妻生過子,不過憑著無師自通、學什么精什么的過人天賦,他自認在教養徒兒這事上,可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尋常人拿琴棋書畫教養女兒,他標新立異,改拿刀槍劍戟來替代,瞧!十年精心教養,不就讓他教出了個武奇葩!放眼金鉉王朝,他有自信,絕對沒有哪家的女兒能比歡兒更為出色。
這一次,印歡仍舊沈默,表面上雖是波瀾未興,心里卻不免惱了起來。
她就納悶著,為何今年師父會纏著她出谷,原來竟是有目的的。
「是師父教得好!顾龜肯卵劢,藏住眼里的惱怒,淡淡回應。
「那當然是我教得好,不過正義感可是天生的,教不來的!惯m才街上所發生的事,就足以證明他這個徒兒有副好心腸!改阋膊幌MM鯛斢⒛暝缡虐桑俊埂戈P于睿王爺,徒兒并無了解。」也就是說,睿王爺是死是活,干她何事?她和那睿王爺,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她甚至連他姓啥名誰都不曉得,就算她見不得別人使壞,但也沒古道熱腸到雞婆的地步。
「無妨,進了王爺府后,多的是機會可以了解睿王爺!褂》鍥鰶稣f道,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好賊。
眼皮一跳,印歡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改囊馑际恰
「就是昨日的這個時候吧?」撫著髯髯白胡,印峰笑得更賊了。「為師的用了點關系,總算讓王爺府的總管答應讓你進府工作,這會兒用完飯,你就得到睿王府報到上工了呢!」
印歡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自家師父會來個先斬后奏,淡靜的水眸里,瞬間染上一抹慍色。冰晶雅致的臉蛋,因為怒氣而抹上淡淡的酡紅,看起來更醉人了!笌煾,你——」
「是是是,我英明神武、神出鬼沒,昨日你跟著我,竟然完全沒察覺到我做了這點小動作,你敬佩我,為師的都曉得。」印峰擺擺手,故意斷話。
印歡冷下臉。
「徒兒看起來,像是敬佩您的模樣嗎?」睜眼說瞎話,她明明是在生氣!「當然,瞧你敬佩到臉都紅了,如此仰慕,為師的可是會害羞的!古踔,印峰裝模作樣地眨了幾下眼睛。
眼看自家師父裝瘋賣傻,屢屢岔開話題,印歡更惱了,卻聰明的不再浪費唇舌。
斂眉凝望杯中那晃蕩水紋,她捺下怒氣,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
師父行事縱然我行我素,但多少有他的理由。
「為什么?」深吸一口氣,她試著了解原因。
「命中注定!拐f到正題上,印峰總算恢復正常了!高@輩子,你注定和睿王爺有這段緣分!灌丝跓岵瑁ξ。
緣分?印歡微蹙眉頭,不禁轉首眺望遠方那壯麗的府邸。
八歲那年,她被生母遺棄在破廟里,雖然幸運的被路過的師父收養為徒,但十年歲月,她幾乎都在笑笑谷練武生活著,幾次出谷,也不過是到山腳的小村莊采買東西,何時待過這繁華京城了?如今,她卻得踏進那王爺府,保護睿王爺的性命,多么詭異的命運!不過話說回來,光是印心、印喜這兩個丫頭談起天來,就足以讓整座笑笑谷變成市集,堂堂王爺府,光是下人,恐怕就有上百,這些人的聲音成天在耳畔繞——天,光是用想的,她就開始頭痛了。
「不能改變命運嗎?」撫著眉心,她不禁氣弱地問,衷心期盼師父能想個辦法。
「命運天注定,為師實在無計可施,不過若是你肯兩肋插刀、行俠仗義,為師倒是可以將『疾光殘影』贈與給你,當作是事成的獎賞。」撫著髯髯白胡,印峰笑呵呵的丟下一記誘餌。
「您是說真的?」冷凝水眸瞬間一閃,清艷小臉果然亮了起來。
打小她就愛習武,師父自創武術,她幾乎學盡,可唯獨「疾光殘影」,無論她如何央求,師父就是不肯傳授,而如今,只消她點個頭,劍譜就能手到擒來——「君子一諾千金,為師可曾騙過你?」
是沒有,不過愛陰人倒是真的。
雖然蠢蠢欲動,但印歡還是謹慎再謹慎,決定將事情問清楚,再下決定!刚娴闹灰鼙Wo睿王爺度過劫難,徒兒就能習得『疾光殘影』?」
「君子一諾千金!
「那睿王爺何時會遭劫難?徒兒和睿王爺,又是什么樣的緣分?」
「天機不可泄漏,這你可問倒為師了!褂》暹疫倚,不給答案,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抹神秘的光芒。
咬著紅唇,印歡沒察覺那抹詭光,只是一心一意的盤算著。
依她的身手,保護一個人根本是易如反掌,雖然時限不定,可了不起也就是一年的時間,比起她花了五年的時間,卻還求不到劍譜,這短短一年,絕對值得花。雅眉一展,紅菱小嘴竟忽然綻出一朵淡淡笑花。清艷的臉蛋,因為這抹笑,更添嬌艷,當下迷得滿室的男子一個個口水直流,眼露色欲。
可印歡卻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做出決定——「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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