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陽關在村長這兒什么事都做,包辦項目多且雜。
每當村民有些個什么疑難雜癥,來村長這兒請求協助,通常是由穆陽關承攬下來,協助處理。
村里多半是窮苦人家,受過的教育不多,多數就是目不識丁,有些要給遠方親友捎封信,就會來這兒請穆陽關代筆,村民一字字念,他一字字寫。
還有村長家的果園,原是土法煉鋼,賺多少賠多少也沒個概念,前些年穆邑塵來時,曾提議做個帳,也擬了套記帳方式,挺受用的,成本、營虧,讓村長都能一目了然,清楚知道每一季的營業。
后來穆邑塵離開了,也沒人學得會,識字的那幾個就寒窗苦讀的窮學生,對商務一竅不通,他弟弟來了以后,看一眼便懂了,這活兒也就落到他頭上。
有時,果園人手不夠,他也會挽起袖子,和工作們一同在烈日下干活,幾乎是看到的活兒無所不包了。
村民常笑說,這村長聘了他實在是回本,不要干脆就收了當女婿,便不怕他跑了。
這對兄弟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那身氣質以及腦袋里的東西,村子里無人能及,他們來了,造福村子里不少人與事,村民們看重他們都來不及。
只是,偏偏來了個莫雁回,將這村子里的和樂全打散了。
村長這兒終究少不了他,村民們也當他是一時鬼迷心竅,冷言冷語了幾回,怒氣也就漸漸淡了,畢竟也相處了大半年,不至于太過苛責。
但莫雁回就不了樣了,她畢竟是外來者,與村民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不難想像大伙兒有多厭斥她,尤其又見陸想容黯然神傷,才幾日便收就收了憔悴了不少,炮火更是一逕向著她去了。
穆陽關復工的第一天,日正當中,果園的工人們休午紛紛到樹萌下乘涼用膳,他記完最后一筆帳目,正要擱筆,遠方麗影徐徐走來,身后以布巾背了一個,左手抱一個,右手提了竹籃,他立刻迎上前去,接過竹籃,也抱過孩子。
「怎么來了?」
「午膳。」言簡意賅。
她話向來不多,表情更少,但他懂得這心意,擔心他餓、擔心他吃不好,不辭辛勞為他送餐。
他低頭看臂彎里沉睡的孩子,「這是小寶?」
「對!
兩個娃兒生得幾乎一模一樣,大哥認一回錯一回,他倒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畢竟是他親手接生的啊。
娃兒正安睡都會,初生那時一身紅通通、小臉皺成一團的猴兒樣不見了,白白嫩嫩,靈動可愛的模樣,他每每看著,都想啾兩口,親親愛愛地貼著頰蹭他。
「你別鬧他!沟葧䞍盒蚜擞挚蓿刹回撠熀逋。
他們了她到樹蔭底下,掀開竹籃子,一碗白飯,三道配菜,里頭就有兩道是他愛吃的。
曾順口說過一回他嗜吃辣,她便記在心上了,婚后每一餐,多半會有一道辣食,還有哪道菜他多吃了幾口,她都留神在觀察著吧?才能短短幾日,便抓住了他的飲食習慣。
這番用心,她不說,他卻是看在眼里,也放在心底了。
「孩子我抱!顾Щ卮巫,好讓他方便用餐。
他捧了碗,吃上幾口,又問:「你吃了嗎?」
「家里還有!
她煮了食,卻是惦著他,趁熱先為他送餐。
他挾了一筷子紅燒豆腐,遞到她嘴邊。
她搖頭,「你吃。」
「夠的,你備的分量夠我吃了!寡a上這一句,她這才張口。
順勢要再喂上一口白飯,忽見后方長工怒瞪著他,他這才有所警覺,意識到周遭投來的遣責目光。
還是煮飯大嬸嘴快,藏不住話,一個大嗓門便吼了過來,「你們兩個,不要太過分了,要親熱回家去,這兒還是想容的地步,沒看人家傷心成什么樣了!」
「就是嘛,男人都讓你搶到手了,還跑來張揚什么……」
他一頓,僵著表情,沒敢再有任何的動作。
那些原是在家里頭順手會做的小動作,沒想太多,但——他確實是傷了想容,無法抵賴。
不遠處那抱著膝、背身顫動的纖影,任誰一眼都能看出,想容在哭。
是他的錯,沒顧慮到她的心情。
「往后,你就別來了。」嘴快說了出口,察覺到新婚妻子神色微僵,可極快,幾乎來不及察覺,便又回復了一貫的淡然。
「好。」
他張口,想補救些什么,她安靜起身,拍拍裙擺上的草屑!肝一厝ィ蛔屇銥殡y!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答不上來,無從辯解。
她轉身,循著來時路走了,他望著那道背影,心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懊惱。
這條路他每日走一趟,最快也得走上兩刻鐘,人家好意關心他,自個兒餓著肚子、頂著烈日為他送來午膳,他是回了人家什么鬼話。『眯亩籍旙H肝腑了。
捧著飯碗,一瞬間胃口盡失,原是美味的紅燒豆腐,如今入喉只嘗到陣陣焦苦味……
他心頭一直惦都會這件事,整個下行心不在焉。
下了工回到家中,她正在后院里晾衣裳。
晾完衣裳,接著忙備晚膳。
換洗的衣物,已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柜上等他去取……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打點好,什么都沒有變。
忙了一整日,入夜后她坐在床邊為他補衫,沉靜姿態一如往常,
滿肚子想解釋的話,突然間變得不重要了,他上前,張臂抱住她,沒做什么,就想抱抱她而已。
我只是不想你難堪。
村長那兒有煮飯大嬸,不必擔心我會餓著。
我是怕你太累,不要你麻煩。
……
一下午想很多很多說法要安撫她,就怕她惱了、不開心,與他鬧別扭。
可是——
她側首,掌心溫溫地撫了撫他的頰,又繼續縫衣。
她沒生氣。
依舊安然自在,稱職地當著他的賢妻。
那些殺風景的話,不想再拿出來說啥,他雙臂圈著她的腰,下顎抵著纖肩,依偎著。
靜觀了好半晌,他終于開口,說了句更殺風景的——
「你女紅似乎不太好?」
看她處理起事情有條不紊,能力強得他只有驚嘆的分,因此理所當然以為她應該是無所不能的,燈燭下,那賢妻手中線的面畫,美好得賢慧得幾乎教他感動噴淚,誰知——
這件夏衫,她縫了三天了!
是有多破?
不,她三天來縫的都是同一處。
黛眉不明顯地蹙了蹙,語氣透出一絲懊惱,「我沒學過!
打算盤珠子她在行,拿刀拿劍也還行,針黹女紅就——
正好是她的弱項。
不管能力再強,不會拿針的女人就是半個殘廢——以前在慕容莊時,有個灶房大嬸就是這么說的。
收了針,愈看愈不滿意,又拆了從頭再縫。
穆陽關默默閉上嘴巴,再遲鈍也曉得,房里氣氛……有些詭異。
他暗暗檢討,方才的震驚語氣……是不是惹毛妻子了?
不能怪他呀,那歪歪斜斜的縫法,乍看之后,真的是驚到他了,他很想解釋,話里頭真的沒有嫌棄的意思——
「雁回?」
她沒吭聲。
于是他確定,果真惹到她了,以往再怎么樣,都會抬個頭、或是「嗯」個一聲,不會這樣埋頭不理人。
她又縫了一半,還是不滿意,微惱地拿剪子拆線。
他早就知道她不擅女紅的,以前明明不在意,還會笑笑地說,就算繡成野鴨也無妨——
喔,是了,她連水鴨也繡不出來!
見妻了真惱了,他伸手揉揉那雙輕顰的眉,連忙道:「好好好,不會縫就別縫了,別為這事跟我哎氣!
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中午那個事沒能惹怒她,反倒被一件衣裳給惹毛。
「我沒跟你嘔氣。」
那就是跟自己嘔氣了?「不會縫衣服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要縫!」才不要當半個殘廢。
她拗起來,誰也拿她沒辦法。
「好好好,那你慢慢縫,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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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陪她熬個幾回也就熟能生巧了,再不行,她會自己打退堂鼓。
但——他錯了,莫雁回的人生里,沒有「投降」二字,她不但要會,而且決定做的事,永遠會做到比誰都好。
其實他的心愿很小很簡單,縫縫鞋、補補衫就可以了,試了幾回,縫出來的成果總算能看了。
然后她說,要去大嫂那兒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大嫂前些日子也生了,孩子起名穆新柳,他們只匆匆探望了一會兒,便讓大哥給趕回來,要他們好好新婚燕爾去,這兒不必操心。
她說的時候,他沒太放在心上,隔日下了工,回家來沒見到她,想想她交代過,晚膳會先做好擱在灶上溫著,要回來晚了,他就自己弄來吃。
他自己打發了晚餐,東摸西摸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她回來,倒是等到大哥差人送來口信,說是兩個女人聊起養兒經,欲罷不能,要在那兒住上一晚。
當晚,他躺在只有一個人的枕被里,夜特別靜,翻了個身,沒抱到幾日來已然習慣的溫香,手腳別扭得不知怎么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