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著衛少央前往尚書府,毫不拖泥帶水,直接開口要人,杜麟天那畜牲根本不是人,說的當然也從來不是人話,衛少央懶得與他多說,直闖內院找來比較快。
找到她的寢房,抽劍一揮便砍斷令他看了怒火上揚的鐵鎖,將門踹開。
里頭的梅映宛被驚動,縮在角落,一手抱著軟枕,另一手拿起周遭所有能碰觸到的物品扔擲,像只受了驚的母獅,以攻擊來嚇阻敵人,掩飾不安。
杜天麟叫嚷著追上來,聽見這聲音,她神情明顯浮現驚懼,扔得更是起勁,頓時,圍觀的下人、梅映宛的攻擊、兩個男人的對峙……場面混亂成一團。
“你若無法好好善待她,我便要帶她走。”
“她是我杜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憑什么你一句話就要帶走她?教我當王八也當得太招搖了!仗著皇上恩寵,便能如此欺人太甚嗎?!”
衛少央一把撥開他的阻攔,大步上前。
“小姐——”他彎身低喚,才剛動手抽掉她懷中抱著的軟枕,她便發狂尖叫,朝他拳打腳踢,他不予理會,仍是將她拉起,她驚嚇地掙扎,張口咬他。
見她如此,衛少央心痛得說不出話來,任她抓扯狠咬,另一手梳整她披散凌亂的發絲,憐惜地輕撫。“把你心底的憤怒悲傷都發泄出來,沒關系的!
她動作一頓,松了口,而后突然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伏在他胸前嚶嚶哭泣。
衛少央緊緊摟住她。這一回,他再也不放手了,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跟我走好嗎?小姐!彼陨岳_她,拭淚并溫柔詢問。
她聽不懂,也沒辦法回答,只是哭。
杜天麟惱火,探手要抓她,她出于本能避開,往衛少央身后縮,雙手緊緊纏抱住他腰際。
答案很明確了,小姐要他。
他張臂橫抱起她,轉身便要離去,杜少麟氣極,沖口而出..“衛少央,你不要命了嗎?!強奪人妻,不怕我告到皇上那里去——”
他步伐頓了頓!澳悴皇俏,怎知我不要命?”凝視蜷靠在他懷里的容顏,將她抱高,一字字沉聲道:“我的命在這里,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樣!”
所以,他必須帶走她,他再也不愿承受那種噬心之痛。
他邁開步伐,一步步踩得堅定,將過往一切拋在腦后,不再回顧。
岳紅綃在身后,為他擋去不知死活的杜天麟!跋敫娴交噬夏抢锶ナ菃?愛告便去告,記得加我一份!到時,你自己做過什么好事,咱們再一件一件稟明皇上!”愈想愈氣,狠狠又踹上幾腳泄憤,這才隨后離開。
衛少央安排了兩名婢女,侍候她沐浴更衣,但是除了他,她不容任何人近身,一旦靠近,便驚嚇地又吼又叫、攻擊對方,他費了好多功夫解釋、安撫她,才讓她乖乖隨婢女進去。
他在澡堂外候著,等婢女將她打理好出來,身上也多處傷痕累累了。
根本沒有人敢侍候她,最后是翠兒自告奮勇,擔下了這個責任,她不怕被抓傷,因為小姐有恩于她。
回到房內,她溫溫馴馴地窩在他懷中,任他梳理微濕的長發,渾然不似剛剛尖銳防備的姿態。
留意到她掌心緊握著一物,婢女說那是方才沐浴時自她身上找出來的,她護得緊,不讓任何人碰。
“你拿著什么?我看看好嗎?”他輕哄,怕她握太牢劃傷了嫩掌。
她抗拒了一陣,才在他溫柔耐心的撫慰下,緩緩伸出手。
首先見著的,是露在掌心之外、極眼熟的吉祥結,垂下淺色流蘇,一根根扳開纖指,里頭躺著半片玉玲瓏。
她即使忘了一切,仍記得要豐牢守住他給的信物嗎?
他酸楚微笑,柔柔撫著她的臉。“別怕,它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他替她將玉玲瓏系上腰間,又披了件暖裘,才起身端來桌上的飯菜!皝恚〗銖堊,我喂你。”
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極溫順乖巧。
接下來數日,總是如此,他若不在府中,根本沒人敢接近她,否則不是被咬傷抓傷,便是被胡亂扔的物口叩給擲傷,下人們私底下議論她宛如瘋婆子,不懂將軍在想什么。
每日朝中之事已夠他煩忙,下了朝還不得清閑,因為她除了沭浴,什么事都得由將軍親手打理。堂堂大將軍,幾時得如此卑微去侍候一個女人了?有時醒來看不到他,還會尖叫哭鬧,他幾乎是連睡了都無法走開半步。
可礙于將軍的交代,他們又不得不從。
這一日,衛少央剛從外頭回來,沒稍做歇息便直接往她房里去,遠遠便聽聞一片吵嚷,還夾雜著嬰兒的哭聲。
“怎么回事?”排開人群,房內物品又被她丟得一團亂,奶娘抱著惜兒在遠處哄著。
“小姐——不肯吃飯呀!睂④姴辉冢緵]人近得了她的身,連小小姐都被驚嚇得哭了。
他走上前去,梅映宛一見他,正欲扔出的物品放回原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垂下頭。
她應是知道這樣不對,只是無法控制深沉的恐懼,總對他人豎起芒刺。他為這樣的發現而心房疼痛,小姐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怎會恐懼成這般?
他伸手要去取她懷中的軟枕,她緊護著避開,抬頭瞪他,那摟抱姿態……像是護衛孩兒的母親!
他瞬間懂了什么。
“小姐,那不是允兒。”他有些心酸。允兒,這孩子他是真心喜愛呀,竟然——就這么沒了,連他都無法承受,當母親的又怎能不慟?不悲?
回頭望見房門邊哭泣的嬰兒,他張手抱來,回到她身邊!耙⒆邮遣皇?沒有關系,你的允兒沒了,我的惜兒給你,你還沒見過她吧?”
“將軍!”眾人倒吸了口氣,被他的行為驚出一身冷汗。
那是小小姐呀!還是皇太后最疼愛的小外孫,交給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婆子,萬一她當雜物給扔了、摔了……
“住口,全都給我退下!”不容任何人勸阻,神情堅定不移。
她仰眸,疑惑地瞧了他一眼。
“小姐,我相信你。”他定定地凝視她,那是他的女兒,她不會傷害他的女兒!
她又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放下軟枕,伸手去抱軟呼呼的嬰孩。
所有人眼也不眨,大氣不敢喘一下,深怕一下小心又惹得她發狂,拿小小姐來砸人……
小娃娃哭得很賣力,臉都脹紅了,她眉心皺了一下,雙手微微搖晃起來,喉間發出輕到不能再輕的撫慰!肮、乖……不哭……”
“讓惜兒代替允兒當你的孩子,你代替惜兒的娘疼惜她,這樣好不好?”
她沒有說話,只是俯低了臉,憐惜地輕蹭娃兒嫩頰,那表情好溫柔、好安詳。
自此之后,除了衛少央,便只有惜兒能令她平靜下來。
很不可思議,但它就是發生了,只要抱著孩子,她便不叫不鬧,溫柔呵護的模樣,儼然是一名最慈愛的娘親。
她沒讓惜兒受過一丁點兒的傷害,抱著惜兒時,比任何時候都要防備,任何人想碰孩子分毫,便不惜與之拚命。
衛少央下了朝,進房便見這一大一小緊挨著彼此,睡得好安穩。
他放緩了步調,在床畔坐下,凝視著她的睡容,長指不由自主地撫過她的眼、眉、鼻、唇,這張他愛戀多年、至死不渝的容顏。
從不敢向自己承認,原來,他愛她如此之深。
她驚醒過來,見是他,又松懈下來,坐起身,雙臂攀向他,將自己塞進他懷抱。這些日子,她已經好習慣這樣的動作。
或許是不自覺中,她早已記住他的氣息以及被他所擁抱的感覺,只有躲入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因此,縱是沒了心、失了魂,她仍是追隨著他。
衛少央撫著她的發、她的肩、她的背,柔柔地,一遍又一遍。
“小姐,我知道允兒的死,帶給你很大的打擊,使你不得不封閉自己來逃避痛苦,但是小姐,見你如此,我不舍得!
她聽不懂,只是扯玩著他的衣襟。
正因為她聽不懂,于是他頓了頓,放膽說了下去!爸牢覑勰愣嗑昧藛?整整十年有余。我愧對公主,于她,有夫妻之恩義、有親人間的溫馨,卻沒有愛情,這輩子除了你,我沒辦法再為誰付出那樣的感情,你懂嗎?”
他好聽的嗓音成了安眠曲,螓首枕上他的肩,打了個小呵欠,垂下眼皮,舒服地想睡了。
他露出些許無可奈何的笑意。“睡吧!”
反正,他從沒想過要她給什么回應,安眠曲就安眠曲吧!
“如果這樣的你,真的比較快樂,那就什么都不要想。有情無情都無妨,你不想面對就不要面對,一切我來扛,我會盡我的全力守護你和惜兒!
又一陣子過后,她不再對誰都豎起芒刺,任意抓傷所有意圖靠近她的人了。
也許是因為,這里有太多的溫暖、太多的善意,再沉重的傷也會漸漸淡去。
情緒逐漸平復下來的她,開始會露出淺淺的笑容,原本空洞的眸子有了方向。
她是先學會照顧惜兒,然后開始也會打理好自己了,不過她的發還是喜歡留給將軍梳。
她會抱著小小姐,待在那個公主以前常待的亭子很久,后來眾人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將軍回來,待在那里可以最快看到他,那是思念。
將軍沒回來,她當晚就會吃得很少、很少,但是等到將軍回來后,她會自己到灶房溫菜,陪著他吃。
她還是很安靜、很安靜,從不開口說一句話,也可以一個人待在房里許久,埋頭做著針線活,為小小姐做了一雙小鞋,又為將軍裁制衣裳。
有時,下人們覺得她和已逝的公主極像,而將軍又如此珍愛她,于是,他們也漸漸將這個沉靜、在將軍面前偶爾會笑的女子當成主母看待。
這前后,整整經歷了半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