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胡管事總算姍姍來遲,帶著碧玉別院所有的下人在院子里請安,直說自己昨天很忙,所以沒去門口迎接,請六奶奶恕罪,話說得四平八穩(wěn),但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這種裝模作樣的奴仆杜雨勝也看得多了,在杜家時,嫡房小姐的丫頭都還能對她大小聲呢,丫頭仗的當然是嫡小姐的勢,只是不知道這胡管事到底又是仗了誰的勢。
“樵夫對柴火的數量糾纏不休,等算清了早已經天黑,怕擾了六奶奶休息,所以沒去拜見!
“既然柴火之事如此困難,忙到連主人家到來都不去門口迎接,別院的事情也就別管了,以后就在柴房數柴劈柴吧。彩娘,待會去跟胡管事拿了帳簿跟鑰匙,以后,你就是碧玉別院的管事,什么該做的事情你看著發(fā)派便行!
短短幾句話,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怎么可以這樣?”香兒大叫,“我爹都說了是忙才沒去的,六奶奶卻是開口就換人,好不講理!
“就是啊!币粋四十幾歲的婦人跟著說,“六奶奶剛來就要換人,這可不大好吧!
另一個一臉雀斑的漢子跟著點頭,“胡管事也是忙,失禮也不是故意,就請六奶奶大人有大量,饒了這回!
胡管事見有人給自己講話,登時小得意起來,“六奶奶,您可別以為管家容易,這院子里大事小事,這帳本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到時候帳目出了錯,您可不好交代,弄得不好,大奶奶還以為六奶奶摸了過手銀錢,那就不好了。”
涼夏噗嗤一笑,“這就不勞胡先生費心了,我家小姐是杜家商號的姑娘,從小玩算盤長大的,算的可是商船海港那十幾萬兩的貨物跟珠寶,就連邊界商棧有時忙不過來,都還找我家小姐去幫手,別院這一小撮人的飲食用度,不用我家小姐,我來算就行,胡先生別想仗著識字跟會撥算盤就欺負人,區(qū)區(qū)一個管事也想給主子下馬威,真是說你都懶!
“就是。”暖春接口,“看來,碧玉別院的日子是太舒服了,舒服到有人都忘了自己是下人,想擺譜,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我家小姐既然說了把鑰匙跟帳簿交出來,那便請交出來吧!
胡管事臉一陣青,一陣白,手捏得死緊。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跟順娘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他的侄女順娘在六爺的院子當二等丫頭,服侍的是最近又有孕的陸姨娘,雖然知道不好講主人家的事情,但誰又能忍住不八卦,順娘偶爾回家難免也會說上幾句。
六奶奶在翡翠齋,府里沒幾個人見過,就連陸姨娘也只在抬妾那日見過一次,后來都沒再出現,至于院子的事情,都是六爺的奶娘在幫忙打理。
胡管事便起了輕視之心,身為六奶奶,卻連自己院子的事情都管不了,還被丈夫驅逐到別院,六奶奶當成這樣,也是夠窩囊了。
心里既然如此想,昨天知道六奶奶要來,便誠心要給她難看——一來,是他自己日子過得舒服,在碧玉別院當老大慣了,他可不想伺候別人,再者,自家丫頭對六爺一見鐘情,聽說蘇姨娘跟陸姨娘都是丫頭抬上去的,若香兒也能入六爺的眼,那以后日子可就好過了。
如此一想,便想嚇嚇六奶奶,最好她在碧玉別院自己找個院子住進去,跟在將軍府一樣隱形,六爺要養(yǎng)傷一個多月,香兒日夜伺候,肯定能搞出什么來,可沒想到香兒沒搞出什么來,他自己先搞出事情。
就這樣被收權了?他不想啊,在碧玉別院當管事真的很爽,主人家一年才來一兩次,他便彎腰屈膝那幾天,其余的日子他根本就是莊主,指揮著十幾個奴仆,還自己住進了好的院落……
“從今天開始,管事就是彩娘,所有人都聽她發(fā)派,胡先生是二奶奶的遠親,并非奴仆,所以沒有贖身問題,待會東西收一收便請出府吧。”杜雨勝說到這里,發(fā)現大家神情都恭敬了許多,微微一笑,“對了,剛才幫胡先生說話的三個人,這個月開始,月錢通通減半!
三人一聽,都傻了,“六奶奶……我、我們……”
涼夏打斷,“我們什么?連主人家是誰都分不清楚,還想領工錢?是不是太天真啦?你們出去問問,有誰家肯養(yǎng)不聽話的奴仆?”
三人一聽,都蔫了——三人平常靠著拍胡管事馬屁,在工作上得到很多方便,可沒想到這回卻捅了大樓子,月錢減半。
暖春接口,“不過呢,我們小姐也不是那樣不講人情,只要你們好好工作,記得主人家是誰,要調回月錢不是不可能的,畢竟,賞罰分明,才是道理!
原本快死的三個人,聽到這番話,眼睛又透露出生機。
杜雨勝很滿意的發(fā)現,大家的態(tài)度都變好了。
在涼夏的鞭子跟暖春的糖果之后,她要下定論了,“我的規(guī)矩不多,就只有一項:聽話,聽話的有賞,不聽話的有罰,要賞還是要罰,自己拿捏吧。胡先生,你把帳本跟鑰匙交上來,余帳若是沒有問題,就可回去收拾東西!
胡管事后悔得腸子都要青了,但又拉不下臉來相求。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該做什么做什么去!
杜雨勝交代完,正想轉身,卻見到胡香兒往前一步。
“六奶奶,爹爹失禮,六奶奶要拿回管事之權,我無話可說,但我并沒有犯錯,想繼續(xù)留在碧玉別院服侍!
杜雨勝想也不想,“不行!
“六奶奶……”
她早就聽順娘說了,六爺房中的陸姨娘、蘇姨娘都是丫頭抬上去的,當時她便覺得非常羨慕,又恨自己是在別院,爺們都不常來,便纏著要爹爹去求,讓她能到大將軍府上服侍,憑她的姿色,只要能親近六爺,好日子就不遠了,兩個丫頭都行,沒道理她不行,何況她身分更好,并不是奴仆,是華二奶奶江氏母系那邊的親戚,爺爺還是個秀才,說起來也能算書香門第。
可沒想到爹爹回來卻是道沒辦法,說大將軍府第,近身丫頭如果不是家生子,便是從小賣身府里的,都是看著長大的才行,至于能在院子里自由進出的嬤嬤跟管事,都是賣身奴仆,賣身契掐在手里,才不用怕下人搞鬼。
她在碧玉別院,是因為父親在此謀事,所以便跟著在此,但要入大將軍府可不是那樣容易,二奶奶說了,若要進來也行,便是得簽上賣身契,從此以后變成大將軍府的仆,只是一旦賣身,要打要罵可是由著主人,也別以為可以挑主人,夫人把你發(fā)落到哪里便是哪里。
胡香兒一聽,便知道無望,本來也打消念頭,可沒想到六爺會來別院養(yǎng)傷,六爺長得真好看,對她態(tài)度也很不錯,不過喂過兩次藥,胡香兒便已經芳心暗許,正想著要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讓六爺對自己上心,將來要成為六爺房中的胡姨娘,給六爺生兒育女,可沒想到隔兩天居然就要搬離,美夢一下破碎,只覺得一片黑暗。
看爹爹的樣子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求饒,眼見六奶奶就要進屋,她連忙開口,六奶奶竟一下便回絕。
“六奶奶,我會聽話的,每天早起晚睡,您讓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絕對不會跟您頂嘴。”
“還是不行。”
“六奶奶!焙銉盒南,話都已經說到這分上了,居然還是不行,一咬牙,心想,求你不行,那我就逼你答應,念頭轉好了,立刻低聲下氣,一臉委屈的跪下,“香兒……也不過就是讓六爺待見了些,還請六奶奶大度容人!
杜雨勝笑了出來,這丫頭還真能惹事。
雖然人少,但還是聽到了“喔”的聲音,好幾人臉上同時出現了“香兒被看上了,難怪六奶奶非得趕他們父女走”的表情。
“我也不過就是讓六爺待見了些,還請六奶奶大度容人”,以為有外人在,她為了面子所以不會計較嗎?
面子算什么?被以為是小器女子又怎么樣?她才不在乎——她本人是不在乎,但華家的面子還是要顧一下。
“胡姑娘這么說就不對了,只要夫君喜歡的女子我一向很待見,譬如說,蘇姨娘,陸姨娘,一有身孕,我二話不說就抬妾,又譬如說江姨娘,原本是二奶奶的侄女兒,來將軍府賞桃花,卻跟夫君彼此有意,我也是二話不說,立刻把人迎進門,江姨娘是正經人家的嫡女,卻來我院子當了妾室,對著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得敬茶喊聲姊姊,我這主母也是心疼,喝完茶,賞給她的紅包可是加倍的大!
下人臉上又出現了“對喔,六爺房中都已經有三個姨娘了,六奶奶又怎么會是小器之人,果然是大將軍府的正室夫人,氣量非凡”的表情。
“說白了吧,胡姑娘現在身分未明,已經想陷害我,我怎么能把這樣的人放在自己身邊,明知是白眼狼還留著養(yǎng),萬一哪天被你咬了,連我都不會同情我自己!倍庞陝兕D了頓,“涼夏,你幫我送送胡先生父女!
“是,小姐!睕鱿穆曇舨淮蟛恍。瑓s剛好讓所有人聽到,“婢子一定親眼看胡先生父女出府!
“夫君今日覺得如何?腿傷熱疼可消了些?”
“今日好多了,倒是躺久了,頭有點痛。”
“嬤嬤,幫我把夫君扶起來!
聽到呼喚,那嬤嬤馬上過來——早上她當然也在院子里,親眼看到六奶奶發(fā)落了胡管事,一面偷偷高興,畢竟胡管事作威作福,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一方面也覺得好險,自己昨天應對有禮,六奶奶說了,以后她還是在這房中幫手,若是六爺睡了,要像昨天那樣繡繡花,畫畫花樣子也都行。
六爺起來后,對她揮了揮手,老人家便是知趣的退下了,心里又默默想,到底哪個缺心眼的說六奶奶不受待見,六爺對她的樣子,跟六奶奶早上發(fā)話的態(tài)度,都不像個受冷落的媳婦。
她走到門口,細心把門關上。
華定月笑說,“夫人早上倒是挺威風。”
杜雨勝一怔,有點不好意思。
她實在太想揍胡管事了,一時沒忍住,聲音就大了,直到此時,堪堪才想起,華定月最討厭人家大嗓門,尤其是女人。
對他來說,女人就應該輕聲細語,這才叫儀態(tài),蘇姨娘跟江姨娘都是天生軟音,像她那樣拉著嗓子,又是威脅,又是恐嚇,他內心肯定是很圈叉了。
夫君是天,還是解釋一下好了,畢竟她還要當一年的華家媳婦,可以的話當然不想讓頂頭上司惱怒,“別院的管事太拿大了,這種人,別說要他盡力了,就算交代件小事恐怕都想搗亂,我想著夫君還要在這養(yǎng)傷,如果不先立起規(guī)矩,以后人人有理由,恐怕不好,便將他辭退,晚點我會寫信跟大伯大嫂交代!
“夫人言之有理,下人托大,的確需要教訓!
“胡香兒說,夫君對她有意,這丫頭有些心機,妾身怕是應付不來,但若夫君喜歡,我便派人留下,把她送往大將軍府,讓蘇姨娘先教教規(guī)矩!
華定月突然閃過一絲尷尬,“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