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園里,一大早就有不少學生穿得一身喜氣的過來拜年,只是他們沒想到師母竟然也出外去拜年,范紹安三言兩語再送個紅包,就將這群早起的學生打發掉了,才清靜一會兒,孫至民竟然又上門。
別說范紹安的表情不好,孫至民的神情更差,這兩天他反覆思索范紹安說的話,愈想愈覺得不對。
范紹安不待見孫至民,但沒忘記晴山先生的交代,總不能撕破臉,因而他讓人進來,也備了茶,但再多他不愿也不想給。
孫至民見范紹安一張臉冷得如冬日寒冰也不介意,吉祥話也不說,直言道:“你上回說的那句‘若被我知道你又碰了我的妻子’是什么意思?”
聞言,范紹安氣笑了,“大過年,你就是來問我這個?”
“對,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咬牙再問。
范紹安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忿怒的火早在孫至民踏進來的瞬間燒燙他的胸口,“人都跟你走了還不夠?孫至民,你不要欺人太甚!若讓我知道你并沒有給她幸福,我真的會一刀殺了你!”
孫至民也站起身,沒好氣的走向他,“杜嘉薇跟我走了?你胡說什么,那天與你不歡而散后,我和她根本沒見過!”
范紹安臉色丕變,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說什么?那她去了哪里?”
孫至民火大的扯回自己的衣襟,“你問我?你才是她的丈夫!”
范紹安突然有些不安,“她沒有跟你在一起?”
他冷笑一聲,“我也想我們在一起,我跟杜嘉薇說愿意娶她疼她愛她,立誓此生必不負她,可是她告訴我,她身邊已經有個很好的男人,她過得很幸福,她更珍惜她跟他之間的感情,那個男人難道不是你?”
范紹安不可置信的喃喃說:“她真的這么說?”
孫至民快氣死了,他咬牙道:“范紹安,你以為我會無聊的說這些話來誑你?杜嘉薇到底去了哪里?她不在你這里嗎?”
范紹安腦袋還有些混沌,內心澎湃洶涌,她一向很少開口說這些情情愛愛,而現在透過孫至民的口,她好像將她沒有說的一次都說給他聽了。
他又想起耳房內那刺眼的一幕,冷戾的眼瞪向孫至民,“那你送她到街口的那一日,我看到她脖頸間有吻痕,難道不是你——”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他已被孫至民一拳打倒在地。
孫至民習武,這一拳力道可不輕,雖沒將他打飛,也將他打得撞向后方椅子,他瞬間摔倒在地,右臉紅腫,嘴角帶血。
門外的青荷、海棠一聽到不對,趕緊沖進來,忙去扶二爺,再瞪向孫至民,“大人怎么大過年的對我家二爺動手?”
孫至民根本不管她們,只是恨恨的瞪著站起身來的男人,“范紹安,你若不要杜嘉薇,就跟我直說,我會好好疼她!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前幾步,嚇得兩個丫鬟拉住范紹安急急往后退。孫至民怒聲質問:“我問你,你是不是誤會她了?那天我看她氣色很不好,不過幾天人就瘦了一大圈,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范紹安甩掉兩個丫鬟的手,走上前,“是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才對,你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碰她?”
孫至民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咬牙道:“你這愚蠢的家伙!碰她的人不是我,是秦翰那個人渣!”他氣呼呼的將那天驚險的事情道來。
范紹安整個人呆掉了,喃喃的說:“所以,你叫她不要多想是……”
“威脅那個人渣不能把事情說出去,她在乎你的名聲,她不希望自己的事影響你讀書,影響你考功名,也不希望你日后走仕途時有人拿這事來攻擊你,讓自己成為你的絆腳石和污點。范紹安,她為你想那么多,而你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蔑她,你根本不配擁有她的感情!”孫至民又痛又恨又氣,還有更多的不舍。
他負過她的真情,沒想到又是因為他,讓她的真情又一次被丟在地上糟蹋。先前,青荷跟海棠就不相信自家奶奶會做這些事,她們跟在奶奶身邊這么久,奶奶喜歡誰她們自然是知道的,眼下聽了這么多,只覺得奶奶被二爺冤枉得好慘,看向范紹安的眼神也不由得含淚帶怒。
范紹安何嘗不懊悔,他真該死,他要怎么求得她的原諒?不,不對,他得先找到她,她去了哪里?
“二爺、二爺!”
廳堂外突然傳來丁順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聞言,范紹安踉蹌的沖出去,孫至民、青荷、海棠也急著跟出去。
丁順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再狠狠的咽一下口水,看著范紹安,“二爺,奶奶不好了,您快找大夫去救救奶奶!”
“她怎么了?”范紹安、孫至民同時急問。
丁順眼眶含淚,用袖子抹了一下,很快將事情說了!昂捂z家的要奶奶留下來用餐,但奶奶以有事為由一定要離開,一伙人就送奶奶出門,沒想到雪天路滑,林婆婆一個沒注意不慎踩空,要知道這何鎧家可是在坡地上!
“奶奶下意識去拉,沒想到反而被林婆婆拉著滾下石階,林婆婆還壓在奶奶身上,奶奶喊著肚子痛,然后何嫂子就見到奶奶的裙子見血了……”說到這里,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奶奶很快就昏過去了,何嫂子急了,說奶奶應該是有了,要何大哥趕快去找大夫,我腦門一熱,就駕車回來找二爺了!
范紹安只覺得晴天霹靂,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他卻給了她一張和離書,老天,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痛苦萬分,簡直想殺了自己!
兩個丫鬟也驚慌的哭出來,而曾氏那頭聽到丁順的驚慌叫喊,一家三口也出來了,聽到了這一席話。
楊曉黎哽咽,楊曉東不懂何謂小產,但他聽到奶奶昏過去了,也跟著姊姊哭出來。
曾氏更是眼淚直落,她一邊安撫兒女,一邊看著傻愣住的幾個大人,“二爺,你還呆著做什么?快去找大夫!”
“不,范紹安,我跟丁順去找大夫,你趕快過去陪她!睂O至民也回了神,想也沒想的就抓住丁順飛身上了馬背,策馬往春林鎮奔去,他還需要丁順告訴他杜嘉薇的所在位置。
范紹安也立即上了另一匹馬上,直奔何鎧家。
青荷、海棠淚如雨下,這會兒也心急如焚,她們焦急的看向曾氏,“我們……”
“我會顧好家里,你們快去吧!痹夏ㄖ蹨I說。
兩人拔腿就跑,就算沒有馬沒有車,她們用走的也要趕到奶奶身邊!
*
屋子里燒了炭火,明明暖烘烘的,然而杜嘉薇的手卻是冰涼的。
林婆婆忍著熱淚,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雙眼看著躺在床上的杜嘉薇,直念著,“老婆子老了,這一生夠了,可你不行啊,若你有什么事,老婆子也不要活了!
“來了,來了,范先生來了!”何嫂子的聲音響起。
范紹安沖進來,一向清雅的男人此刻額角落下幾絲碎發,神情緊張而蒼白,一看到躺在床上昏迷的杜嘉薇,他來到床邊,林婆婆已經退開,他緊緊握住杜嘉薇冰冷的小手。
“嘉薇,你怎么樣了?你醒一醒,醒醒!”
但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這讓他無措而痛苦,他將臉埋入手中,哽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外頭又傳來孫至民的聲音,“大夫來了,快,讓大夫進去把脈!
屋里一下涌進好多人,被孫至民推在最前頭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大夫,他時不時回頭瞪孫至民,看來脾氣也是個大的,看到范紹安還呆坐在床前,沒好氣的也瞪他一眼,“走走走,礙老夫的眼!”
范紹安急急退到一旁,看著老大夫坐下,抓了杜嘉薇的手腕把脈。
眾人屏息以待,靜悄悄的。
良久,老大夫這才收了手,“這位夫人動了胎氣,好在胎象還行,只要好好養胎,應該可以保住孩子!
瞬間,大家都松了口氣。
“為什么她還不醒來?”范紹安忍不住又問。
老大夫又瞪回去,“這位夫人體弱氣虛,心思又重,這一摔沒出大事就是老天爺保佑了,還要馬上醒來,你是她男人?”
“是!狈督B安恭敬地道。
“照顧好你的女人,孕婦心思會重,一定是丈夫的錯!”老大夫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總算將自己被孫至民丟到馬背上,一路顛簸嚇壞的怒火給泄了不少,這才坐到桌邊刷刷刷的寫了藥方。
丁順機靈的上前道了聲,“小的去抓藥!
范紹安知道他會快去快回,點點頭,靜靜的守在杜嘉薇身邊。
老大夫要走人,孫至民卻不讓,執意要等到杜嘉薇醒來他才能離開。
老大夫氣得牙癢癢,“孫大人會不會太閑?別人家的老婆干你屁事?”
都爆粗口了,孫至民仍不讓走,老大夫也是無奈,人家是大人,他如今只是平民百姓,氣忿之下他只得坐著喝茶。
丁順的動作很快,美林村沒大夫,但還是有家小小的藥材店,他來回策馬抓藥再煎好藥,用最快的速度端進來。
范紹安很快接過手,拿著調羹舀起湯藥,吹溫了些,再慢慢的喂杜嘉薇喝下。
接下來,連老大夫在內的其他人,包括晚到的海棠、青荷全都離開這個房間,讓范紹安得以好好守著杜嘉薇。
一直到傍晚,杜嘉薇才醒過來,一張眼就看到范紹安,她愣了一下,但隨即想到發生的事,她臉色丕變,雙手摸著肚子,沙啞著嗓音問:“我的孩子呢?”
范紹安連忙安撫,“沒事,只要你好好養著,孩子就沒事!
她閉上眼睛,松了口氣。
他深深的凝睇著她,心里堵得難受,不由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嘉薇,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誤會你,可是你明知有了孩子,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不敢張開眼,熱淚卻已在瞬間涌進眼眶,她哽咽道:“我怎么告訴你?你又會怎么想?范紹安,你就是不相信我,嗚嗚嗚——”
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痛,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此時,何嫂子正小心的打開門,沒想到就聽見她在哭,她一時也顧不了其他人,快步走進來,不忘將門關上,好隔絕屋外的冰涼空氣。
她快步走到床前,看著范紹安的眼神就不喜,“妹妹怎么哭成這樣?大夫說過,孕婦不能再受刺激的!
范紹安也意識過來了,不顧還有一個外人在,他俯身擁著杜嘉薇,充滿愧疚的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是我不好,我為什么混帳的說那些話?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也別哭,你有氣就罵我、打我!”
杜嘉薇沒說話,只是淚水不停的落下,低聲哭泣。
陸續有人走進來,但都很快的又出去將門帶上,連何嫂子也出去了,眼下這氛圍,知情的、不知情的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就別進去了,讓他們自己解決吧!睂O至民對著所有人說,房內的那對夫妻的確需要好好談一談。
但想是這么想,當其他閑雜人等都坐下喝茶時,孫至民突然又轉身打開房門,目光落在被范紹安抱在懷里的杜嘉薇,深情的說:“如果你不原諒范紹安,我很愿意當你肚子里孩子的父親,我發誓,絕對視若親生!
“孫至民,你當我是死的嗎!”范紹安對懷里的人兒是小心翼翼,但對這個情敵哪里會有好脾氣,當即咆哮而出。
孫至民也沒好氣的睨著他,“在你誤會我跟她在一起后,我就當你是死的了!”他氣呼呼的又關上門。
范紹安更氣,他知道孫至民是刻意挑釁,但也的確因為他的話心虛了,他不信任杜嘉薇,傷了她的心,更辜負她的真情,他是眼盲心盲,與死無異。
思及此,他咽下喉間的酸澀,看著懷里仍不說話的妻子,“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嘉薇,我只是太妒嫉,太不安,我舍不得你,但我想著兩人中總該有一個人擁有幸福,我是因此才放手的!
杜嘉薇是真的不想講話,她的心太亂,全身虛軟而疲累,她合上腫脹酸澀的雙眼,不耐的推推他,示意他將她放平。
但他就是不放,執意半抱著她坐在床榻上,就見她再也撐不住,在他懷里又沉沉的睡了,他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視線緩緩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傻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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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嘉薇睡了一覺,精神稍好一些,在得到老大夫可以移動的準話后,范紹安二話不說就將她包緊緊抱到馬車里,一路呵護著回到夏園。
薔薇齋的內室暖和,凈房里的熱水也已備妥,青荷、海棠要伺候,但范紹安大手一揮,兩人只能出去。
杜嘉薇又羞又窘,往日兩人共洗鴛鴛浴,雖然兩個丫鬟多少知情,但這么大剌剌的要幫她洗澡還是頭一遭。
兩個丫鬟怕他,閃得極快,范紹安又執著,她一個孕婦總不可能跟他拉扯,何況肚里的寶寶還不算安妥,她不能也不愿拿小生命開玩笑,只能乖乖的任其脫衣。
但這男人今天倒是很安分、很細心、很輕柔的為她沐浴,沒帶一點情欲,安安靜靜的,像在對待什么最珍貴的寶貝,讓對他仍一肚子怒火的她感動得眼眶泛淚,喉間酸澀。
范紹安看到了,不舍了,他輕輕的擁著她,“不哭,真的對不起,請你原諒我,都是我的錯,只要你不哭,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要你離我遠遠的也可以?”她賭氣的說。
范紹安身子僵了僵,但他還是沙啞著聲音開口,“可以,只要你不哭。”
他依依不舍的放開她,連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就怕看了他就走不動了。
但他真的應該看的,因為杜嘉薇正錯愕的瞪著他,眼底慢慢竄出火花,見他當真毫不遲疑的就要步出凈房,她頓時火大了,“范紹安,你敢這么出去,你就真的給我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噢……”
范紹安聽到她發怒,早就嚇傻了,又聽她痛呼一聲,更是急轉回來,一把將她抱起,抓過衣服胡亂攏著她,一邊大喊,“叫大夫,快叫大夫!”
一身風骨的老大夫仍在前廳喝茶,才剛休息一會兒,正要起身走人,又被人風風火火的揪進內室把脈。
他看著范紹安的表情很不好,但還是抿了唇坐下把脈,確定杜嘉薇沒事后,他就開始罵這兩個不成熟的準父母,“你,孕婦不能情緒太大,你是當人先生的,好好哄不行嗎?還有你,肚里揣著孩子,怎么還可以任由情緒波動,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沒有沒有!”
“大夫,我們怎么會不要……”
“那就收收脾氣!三天后老夫再過來看,若是無法恩恩愛愛的相處,孩子出生也是可憐,不要也罷!”老大夫脾氣本就大,若不是看在孫至民的面子,哪會來這里看病。
兩人被罵得沒脾氣,又擔心肚子里的孩子,接下來一連三天都是平靜無波。
這三天來看杜嘉薇的人很多,不提曾氏娘仨,林婆婆、何鎧一家三口,村里的孩子、家長,甚至連花玉蓮也來了,還有書院的師生以及在重佑的顏氏跟林氏也過來了。
杜嘉薇真沒想到她這么受歡迎,來的人是一批批,又是問候又是送補品,老大夫更是三天兩頭就來瞅一次,直到她腹中胎兒安穩為止。
范紹安沒再說要她原諒的話,但他整天只守著她,什么事都親力親為,天天以那緬翻深情的目光凝睇著她,換來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軟。
女人,其實挺好哄的。
再過一段時日,兩人間的風雨已停,霧氣早散。
這一日,金色晨曦照在范紹安身上,在他身后的屋子里,他最摯愛的孕妻正沉沉入睡。
他微微一笑,看著眼前景致,前幾日冰雪漸融,院子看來還有幾分蕭條凄冷,如今隨著春暖花開,景象已是大不同。
放眼望去,這個家的每一處都可看到杜嘉薇的手筆,她心血來潮時就弄一個花架,又在東邊的屋檐旁種棵果樹,興之所至她便移植一棵小松,再弄個造景,在冬季不顯,眼下就見一株株冒了嫩芽新葉,處處充滿蓬勃生機。
此時,一場綿綿細雨飄落,陽光露臉,天空出現一道彩虹,美得令人心醉。
這時,屋內傳出一絲細微聲響。
范紹安微微一笑,回身走進屋里,打算替摯愛披上厚衣,再打開窗戶,與她一起欣賞這美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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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杜嘉薇即使又生了三個娃兒,她仍然記得那一日高掛在天空那一道美麗的彩虹,以及男人望著她時眼中最深的眷戀。
范紹安一路登科,秋闡得了解元,之后進京應考,會試再得會元,殿試又被皇上點為狀元,三元及第。
至于凌遠書院,那一年赴考的童生也得到了好成績,尤其是柯明佑、周紫蓉等人,杜嘉薇對此絲毫不意外,被范紹安這個學霸所帶出的小學霸,成績怎會不好。
如今的凌遠書院也是赫赫有名了,朝中幾名出色的年輕文官皆來自此處,其中以郭昭、楊曉黎最為知名。
范紹安前途大好,但他卻自請外放,先是回春林鎮當起小縣令,再到江州知府,接著又成為寧江總督,他仁民愛物,甚得民心,是大燕聞名的清官。
鄧妹新至今仍然單身,孫至民則辭了官,浪跡天涯,之后杜嘉薇不曾再聽過他的消息。
風水輪流轉,當初惡意分家的范家親戚開始走下坡,各自落魄。
慶寧侯府在丟了何陽伯府這樁婚事后,慶寧侯一怒之下休了廖氏,杜嘉月則嫁了個紈褲,日子過得并不好。
杜嘉薇成了大富婆,有一個深愛她的丈夫,四個兒女,她很幸福,這一趟穿越之旅,她收獲滿滿,感謝老天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