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春林鎮的周府外馬車絡繹不絕,又過好了一會兒,一輛黑篷馬車停下,車簾掀開,下車的是杜嘉薇及青荷。
杜嘉薇抬頭打量眼前的宅邸,紅磚青瓦,高門朱戶,一看就是有錢人家。
周紫蓉正好走出大門,一見到她就快步迎上前,“師母!睙崆榈耐熘屯堇镒。
杜嘉薇才剛注意到前院的園藝修葺得極好,就聽到周紫蓉又興高采烈的說:“祖父對師母也很好奇喔,說師母對教育有特殊見解,很是欣賞,這會兒已經在廳堂等著見師母了呢!
杜嘉薇腳步差點不穩,她知道大戶人家都有分內外院,女子居內院,她本以為自己會直奔內院,沒想到先見到周家的老太爺。
周紫蓉等一行人一進入鋪著青色石板的廳堂,杜嘉薇就被這舉目所見的精貴家俱給晃花了眼。
“哈哈哈,沒想到蓉丫頭真的把祖父想見的人給邀進府來了!币魂囁实哪凶有β曧懫。
杜嘉薇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就見一名身著藏青色袍服的長者坐在黑檀木椅上,笑容滿面的看著她。
“老爺,范夫人的邀帖可是妾身給的!遍L者身旁坐著一名氣質極好的四旬婦人,雖然語帶不滿,臉上卻笑意不減。
周紫蓉笑笑地挽著杜嘉薇來到兩人面前,“師母,這便是我的祖父、祖母,祖父祖母,這是蓉丫頭的師母。”
杜嘉薇暗松口氣,因為要來見客,思及她的臉面代表丈夫,所以她將原主塞在衣柜最里面的華服拿出來穿戴,此時她一襲鏤金絲牡丹花紋裙服,打扮得低調又不失奢華,應當不失禮。
其實杜嘉薇多心了,她這一身打扮再配上那張貌若天仙的容顏,叫人眼睛一亮,如此顏色與傳言中容色無雙倒無異議,但出乎意料的,驕矜自負、刁蠻潑辣等負面批評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
杜嘉薇上前斂裙一禮,再示意青荷將她準備的禮品送上來,“老太爺、老夫人,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吃食,希望兩位喜歡!
林氏身后的嬤嬤走上前收下,林氏則握著她的手,“范夫人怎么如此客氣?其實我應該帶你到內院去的,但有人等著跟你對弈呢!彼眯Φ钠沉俗约赫煞蛞谎邸
“對,老夫聽說你棋藝極佳!敝苣弦菪χ忉尅
他是個棋癡,也從孫女口中聽到她偶而會到書院棋社,聽說戰無不勝,他便蠢蠢欲動,偏偏一直找不到借口邀人上門,畢竟他是個男人,到后來杜嘉薇出了繪本,這才讓他找到理由。
杜嘉薇這才明白,原來希望要她過來的人竟然是老太爺。
周南逸慈眉善目,親切的看著她道:“按例,與老夫下棋有好處,贏了可以提一個要求,只要不禍國殃民,不損人性命皆可!
她眼睛一亮,“好。”她一定要贏,這個大人物正是范紹安需要的。
周南逸尋常并不找棋伴,一來他棋藝高,能跟他對弈的人少之又少,二來也是周紫蓉對這個師母已經到了崇拜過頭的地步,他也想看看傳言是不是有誤,下棋是個磨鏈品性的活兒,從棋藝中也可看出人的品性。
他雖然笑著,但久居高位的威嚴仍在,眉心也有著常年摟眉而出的兩條豎痕,杜嘉薇不曾跟什么達官貴人來往,但對這款的老人家卻能輕松對待。
時空背景不同,她穿越前的年代尊卑之分并未有太明顯的界線,就算身居高位也必須展現親民的態度,而她又是個自來熟的,不卑不亢的態度哪會不討人喜歡?
兩人正式開始對弈,林氏則先回內院招待其他的客人。
周南逸很少遇到對手,沒想到杜嘉薇倒厲害,他下得快,她下得也快,他陷入沉思,她也學他陷入沉思,節奏一致,且你來我往,兩人棋逢敵手,下起棋來頓時有一種酣暢淋漓的諭猊。
片刻后,在一旁佇立觀棋的青荷難忍激動,雙手搗住嘴,怕自己叫出來,另一邊是周府的奴仆,他們看著杜嘉薇的表情都是崇拜。
其中最崇拜的就是周紫蓉,她又叫又笑的道:“贏了,師母贏了!”
杜嘉薇起身一福,“承讓了,老太爺!
就差兩子!周南逸雖然惋惜,看她的表情卻很是激賞,她那雙明眸澄凈坦蕩,又帶著幾分俏皮的狡黠,極合他的眼緣。
“說吧,想要什么?”他笑說,不忘瞪了胳臂向外彎的孫女一眼。
杜嘉薇單刀直入,“希望能幫自家夫君引薦一個名師,讓他得以正經求個功名!
“居然是這個?”周南逸難掩驚訝。
“夫君可是嘉薇的天,頂的天若好,晚輩就好!彼寡圆恢M,臉上的笑容極甜。
周南逸莞爾一笑,半調侃的道:“這是護上了,不過也是范先生的福氣,有你這么為他謀劃,他若不上進可說不過去。這事老夫應了,等個兩三天吧,老夫心底有個人,但總得先問過對方的意思!
“晚輩在此先多謝老太爺成全了!彼τ脑傩幸欢Y。
林氏的時間也掐得剛剛好,就在這會兒過來了,一見這情形還有什么不了解的,“輸了吧?真是的,一個大老爺們占著我的客人那么久!
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了丈夫一眼,再笑咪咪的挽起杜嘉薇的手,又看向周紫蓉,還沒說話就被搶白了。
“祖母帶師母過去就好,蓉丫頭還有功課要做呢!闭f完,周紫蓉向杜嘉薇福了一福就閃人了。
“這皮猴兒,真是被我們寵壞了!绷质项D了一下,又瞪著已經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研究怎么會輸的丈夫,搖搖頭,帶著杜嘉薇就往內院走,“你做來的那些東西,好多夫人都喜歡呢!
“太好了!”她眼睛頓時亮了。
自穿越過來她就有賺錢的豪情壯志,馬總管那邊傳來的消息雖好,但也不知這份榮景能持續多久。
何況現在鋪貨的地點是酒樓,那就類似現代的五星級飯店,事后她雖然又下了新指示,要馬總管將東西轉到中小型客棧或店鋪,但現在也沒消息傳來。
人生就是不停的戰斗,錢一定要賺,積少成多,她總是可以堆成金山銀山,所以這次帶的伴手禮她特別選了可供配茶的糕點、果脯及水果糖,甚至就連胭脂、乳液也準備了,一來是交際用,二來一旦人際關系弄好,還擔心沒有賺錢的管道或通路?她這是直接朝團購的方向奔去。
林氏邊聊邊帶著杜嘉薇穿過亭臺樓閣,來到中庭。
“各位,老太爺放人了,范夫人總算可以過來跟我們同樂了!
林氏笑眼瞇瞇的將杜嘉薇帶到涼亭,引見給其他夫人,并一一介紹,隨侍的青荷留在涼亭前方,許多嬤嬤丫鬟也都在那里待著。
涼亭內,杜嘉薇禮貌的點頭,大多的夫人也給予微笑,但其中有幾人看著她的目光不僅不友善,還有些不屑,其中一個王夫人就直接對著林氏開口了。
“老夫人,不是什么客人都要往內迎的!痹诹质襄e愕間,她繼續說:“我可沒胡說,這位是范先生的夫人,也就是要學生用手當筷子用膳的野蠻人,有一就有二,你們啊,”她一連點了幾個夫人,“雖然你們的孩子不是范先生御課的學生,卻是書法班的學生,為了孩子著想,還是趕快轉班的好!
杜嘉薇就見那幾個被點名的夫人們互看一眼,再看向自己時神情便有些不喜,這讓杜嘉薇稍微動怒,“范先生是范先生,我是我,是我這做夫人的做錯事——”
王夫人卻直接打斷她的話,冷笑一聲,“夫妻一體,有你這樣的蠻人妻,他又會好到哪里去?你還是回去叫你的丈夫別再誤人子弟了!
林氏急急要打圓場,但兩人對峙,根本沒讓她插手的余地。杜嘉薇明眸半瞇,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
王夫人嗤笑一聲,“什么意思?不過一個窮酸秀才,聽說還曾經當過帳房,帳房當不了又求到書院,一個窩囊的男人哪能教出有前途的孩子,沒得給教廢了,還是快轉班吧!彼齼炑诺哪闷鸩璞攘艘豢诓。
杜嘉薇繃著一張俏臉,袖下的雙手握拳,怒聲道:“道歉!”
王夫人放下茶杯,“我說的是實話,憑什么要我道歉,你的男人若只是個窩囊廢就罷,還是個克星,克死他爹娘——”
“啪!”掌摑聲突然響起。
涼亭內一下子靜默下來,眾人怔怔的看著突然發難的杜嘉薇,就見她小臉兒鐵青,“當面污哦我的夫君,這就是王夫人的教養?呵!橫眉冷眼,壓根是個沒水準,腦袋裝水的長舌婦,真是我生平首見!”
“你、你竟敢打我!”王夫人搞著被打疼的右臉頰,難以置信的瞪著她,氣呼呼的起身走到她面前。
杜嘉薇正怒火中燒呢,“打你還客氣了,我還踢你,敢辱我夫君,造謠生事,生得這副模樣還裝貴婦,我就讓你跪下,讓你當另一種‘跪婦’!”
她抬腳往她的側膝一踹,王夫人還真的往前撲通跪下,痛呼出聲。
“噗——”有些涼亭外等著伺候的丫鬟嬤嬤忍俊不住笑出來,又趕忙忍笑,青荷也是其一。
其他夫人們個個錯愕,撫著胸口有些后怕,杜嘉薇這般美若天仙又嬌弱的少婦,下手竟這么狠,再見她那張俏臉冷冰冰的,竟然還起了幾分威嚴。
王夫人已經被林氏扶起來了,但她一口氣堵在喉間下不來,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咽下那口氣后才怒罵出聲,“老夫人,您邀我來這里做客,就是如此的待客之道!”隨即又覺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哭了。
“你們是客,我也是客,你這客人欺人太甚,我這個被辱的客人只是回敬而已,干主人家何事?”杜嘉薇重重朝她哼了一聲。
林氏輕咳了一聲,面露無奈,卻是眼睛含笑的看她一眼。
“我要去衙門告你!蓖醴蛉穗p手緊緊攥成拳頭,恨恨的瞪著杜嘉薇道。
“你去告啊,你前腳走,我后腳就跟進去告你辱罵他人,我朝重文,你污辱一個秀才豈會沒事?”杜嘉薇冷笑,說的話卻字字鏗鏘有力,“若是我夫君大度,不與你這等沒水平的大嬸計較,我這蠻人妻也要備訴狀上告,看你可有好果子吃?”
王夫人當然也知道自己有錯在先,頓時無法反駁。
她氣得呼吸急促,又見林氏無意阻攔,也不敢再爭執下去,胡亂拭淚后她忍著一肚子窩囊氣,狼狽的向林氏告別,其他幾位與之相好的夫人也不好再待,紛紛離去。
見這突然清空的涼亭,杜嘉薇尷尬了,她向林氏致歉,也言明自己立場,“旁人欺我辱我也就罷了,說我夫君就是不成,既稱我是蠻人妻,總得做些行為好名副其實,不然白白被批評不就虧了?”
事后,林氏還轉述這一段話給丈夫聽。
周南逸哈哈大笑,“這丫頭,傳言也沒有誤了她,當真是個潑辣的!
*
杜嘉薇順從心意率性了一回,不過這事她沒打算告訴范紹安,畢竟跟人起爭執沒什么好拿出來說嘴的,遂只想將周南逸要替范紹安引薦名師的事告知,回到夏園后她便興奮的拉著裙襪,直往墨竹軒沖。
青荷怕她摔了,連連在后追著喊,“慢點啊,奶奶!”
但杜嘉薇已經跑進去,見廳里無人,再越過屏風進入內室,就見某個大帥哥正坐靠在浴桶里合眼小憩。
范紹安的鎖骨跟胸膛全都露,同一時間,他睜開眼睛,就對上杜嘉薇驚訝的眼眸。
“夫君今兒怎么這么早就沐。俊睍r間都還不到傍晚。
“今天上御課,如何,周府好玩嗎?”他邊問邊將手上的濕毛巾交給她。
她接手來到他身后,替他搓背,一邊說著周南逸要幫他引薦的事,“我聽老夫人的意思,那人身分很不一般,所以,老太爺還得先知會對方,等對方應了,你們才有機會見面。”
杜嘉薇嘰哩呱啦的說著,范紹安卻是一點都沒聽進去,他身無寸縷,而背上始終有一雙柔軟的小手來回撫著,若有似無的挑動著欲火,終于,他忍不住回身將她拉進浴桶,吻住她想要抗議的粉唇,直到她嚶囈呻吟,與他來一場鴛鴛浴。
不久,他抱著她回到床榻,展開第二回,她根本無力抵抗,只見床幔落下,男人的身子再度挺進,春色無邊。
片刻之后,范紹安起身穿衣,步出內室,吩咐青荷、海棠在屋外守著,別讓人擾了杜嘉薇,他則去了書房。
門口站著的丁順跟上,還一臉笑眼瞇瞇,“二爺,奶奶有沒有跟你說,奶奶又發威了!”
范紹安走進書房,丁順也跟著進來,手足舞蹈地說著杜嘉薇是如何神氣的教訓那個王夫人。
丁順說得心情暢快,炸雞那事他早就不開心了,偏偏沒機會出這口怨氣,這下可好,奶奶手腳齊來,要有多爽快就有多爽快。
范紹安低低一笑,她竟這么護短,看不得旁人辱罵他,再想到她贏一局棋為他贏來引薦之事,他很清楚這種種皆是她與這些家境好的學生交好,才有機會在周南逸面前露臉。
他再回想,原先他只把心力用在清寒學生身上,總覺得那才是他的使命,如此觀來,的確是他的思想太狹隘。
“千里馬也要有識貨的伯樂,奶奶真棒,也不知周老太爺要介紹的人是誰?小的好期待啊!”丁順愈來愈佩服自家奶奶了,如果二爺因此能回到科舉的路上,一定會一嗚驚人的。
一想到這,他雙手合十,“謝謝老天爺讓奶奶年前生了場重病,不然哪來這些神轉折,感恩,感恩啊!
可不是嗎?范紹安笑了笑,讓丁順退了下去。
范紹安想專心的改幾份學生功課,無奈一顆心仍系在妻子身上,最終他還是將毛筆擱在硯臺上,離開書房。
青荷、海棠見二爺又返回,不禁一愣,連忙行禮,“奶奶還睡著。”
他點點頭,放輕步伐走進內室,來到床邊坐下,目光纏綿的看著酣睡的杜嘉薇,她被他折騰太過,睡得很沉,眉宇間有著被他疼愛后的撫媚。
他俯身輕輕吻上她紅潤的唇,似是擾了她好眠,她咕噥幾句又睡過去。
范紹安靜靜凝睇著她,笑意攏不住,直入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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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再過不久就是中秋團圓日,周南逸也已派人送來消息,話說得直白,這橋他搭好了。
收到消息的當日,范紹安夫妻拿著帖子到了周府,范紹安還帶著自己寫的幾篇文章,這也是對方唯一的條件。
周南逸說那人就是個孤僻鬼,能不能收下范紹安就看他有沒有真材實料,合不合眼緣,若真能拜師,那人也不要勞什子束修或繁文褥節的拜師程序,就是上課,上完該走就走,有問題就問。
當范紹安看到周南逸大筆一揮,寫下的那人的名字及地址時,著實愣了一下,跟杜嘉薇說這個人的確是個大人物。
詹子賢,人稱“晴山先生”,翰林大學士,在京中一直負有名望,門下徒生眾多,桃李滿天下,是當今圣上極為倚重的前輔國大臣。
既然是重量級人物,拜見的日子又定在中秋后,杜嘉薇決定做些月餅當見面禮。
中秋前三天,杜嘉薇特意帶了兩個丫鬟到春林鎮最大的菜市場,也是老百姓口中所稱的“滿市”。
雖然后山的資源多,但碰到要殺生的部分,杜嘉薇真的無法,所以葷食的部分很多都是讓兩個丫鬟過來采買,偶而她也會過來逛逛。
滿市很大,極像現代的傳統市場,雞鴨魚肉攤子,各式水果蔬菜攤,也穿插一些糕餅醬料鋪子、布店、小吃攤等,人來人往穿梭其中,吆喝叫賣聲不斷。
杜嘉薇少來的原因有二,一來,她外貌太吸睛,二來,過往原主惡女聲名遠播,怕過來被爛菜葉或雞蛋圍攻,非傷或殘。
好在這半年多來她努力漂白、做善事,果然善有善報,不過繞了幾條街,她跟兩個丫鬟、丁順手上都拿了不少贈品,杜嘉薇這里聊聊那里聊聊,還拍胸脯說要送親自做的月餅給大伙兒嘗嘗鮮。
一回到夏園,她就抓了曾氏一起干活了,咸的、甜的內餡都做不少,而且尺寸做的并不大,小巧方便又討喜。
八月也是桂花飄香的季節,前陣子她收集了不少桂花,便花點時間再做些桂花蜜、桂花糖,再分裝做成禮盒,一一送去給書院眾人,美林村的村民,還有滿市市場的百姓。
至于周南逸及詹子賢的那一份禮,她則選了更高級的包裝盒,結果到了中秋這一日,這些人送的回禮竟堆滿一整間屋子。
杜嘉薇望之感動,直到這一刻,她才確定自己真的漂白成功。見她淚光閃閃,范紹安卻故意笑道:“你就是個敗家的!
杜嘉薇破涕為笑,也是,她送出去的好像更多,“但好多食材都是免費的,有來有往嘛,妻子能敗家代表夫君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