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 二○一七年 夏
這是很普通的一天,早上不到七點就已經感覺到氣溫上揚,夏天的“熱力”果真不容小覷。
七點整,床頭柜上的鬧鐘準時響起,閻修穗從絲被里伸出手來按掉,繼續睡。
七點半,手機鬧鐘響了,再不甘愿都得起床,她掀開絲被,睡眼惺忪,像游魂般的下床,很沒形象的打了個大哈欠,趿著拖鞋走出房間,直直走進對面的浴室里。
看著洗臉臺上方鏡子里的自己,頂著一頭堪比鳥窩的亂發,閻修穗瞬間清醒了許多。
她打開水龍頭,開始刷牙洗臉,感覺到自己貪睡的靈魂逐漸清醒過來。
嗯……貪睡似乎是她永遠都戒不掉的壞習慣。
刷完牙洗好臉,閻修穗瞪著自己的鳥窩頭,輕輕一嘆,偏過頭懊惱的抓抓自己的頭發。
要不是這顆頭,她還可以再多睡半個小時。
回到臥室后,閻修穗從衣柜里拿出制服。
她在一家公營銀行上班,制服分兩季,夏季制服是白色絲質襯衫搭上藍灰色窄裙,領口則是跟裙子互相呼應的藍灰色領結。
這種銀行制服一點特色跟美感都沒有,唯一的要求就是展現專業。
的確也是,穿上制服,再把那一頭鳥窩一絲不茍的梳到腦后扎成發髻,專業氣勢就顯現了幾分。
坐在化妝桌前,閻修穗動作迅速的抹上化妝水、乳液、隔離霜,再用遮瑕膏將嘴角右上方的那顆痣給蓋住,最后用氣墊粉餅做修飾,但因為她還沒吃早餐,所以她習慣將口紅放在隨身包包里,等到了銀行再補上即可。
搞定一切正好八點,閻修穗拿起包包準備上班去,踏出臥房時,她瞄了一眼隔壁緊閉的房門。
她和大學同學徐冉冉合租了這間公寓,空間不算大,大概二十坪左右,兩房共用一間衛浴,再加上一廳一廚,雖然屋齡有點久了,可相對來說房租就便宜許多。
徐冉冉跟她的作息完全相反,她是朝九晚五的銀行員,徐冉冉則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夜貓子,她們也都很適應彼此這樣的生活方式。
閻修穗在門口穿上球鞋,一身制服搭上球鞋是有些怪異,她卻習以為常,因為她習慣走路上班,銀行距離租屋處不遠,走路約莫二十分鐘,她還可以在路上順便買早餐,抵達銀行時八點半,打卡。
銀行是九點開門,但是行員必須提前半個小時抵達,大家都利用這半個小時一邊吃早餐一邊整理資料。
閻修穗大學畢業后就考上公營銀行,朝九晚五,工作穩定,薪水足夠應付她的生活開銷,給住在鄉下老家的外婆生活費,自己還能夠存點錢。
她從來沒有過多的夢想跟奢望,能夠這樣平平穩穩的過完這輩子,她就很滿足了。
“早!遍愋匏胄χ蜚y行門口的保全打招呼。
保全微笑回應,打開側門讓她進入。
銀行內部設有男女員工休息室,每位員工都有一個專屬的置物箱,由于女員工較多,女生的休息室空間較大。
大體而言,閻修穗覺得自己考上的這間銀行員工福利還算不錯,還有一個滿體恤員工的分行經理。
閻修穗來到休息室,從置物箱里拿出素面黑色低跟鞋換上,然后再戴上平光眼鏡,稍稍掩蓋住一雙明亮的黑眸。
在工作崗位上,尤其是坐在柜臺里要面對許許多多的客人,她習慣低調一點。
接著同事們陸陸續續到來,大家互相道早或聊個幾句,同時整理自己的儀容,而后就坐到位置上,打開電腦,一邊整理手邊的東西,一邊吃早餐。
閻修穗動作俐落地用十分鐘解決早餐,再到洗手間漱口補上口紅,回到位置上,保全已經準備拉開鐵門……
忙碌的早上彷佛一個眨眼就過去了,閻修穗常自嘲銀行柜臺的工作其實也是在“送往迎來”,尤其是周休過后的禮拜一或是連假結束的第一天上班日,來銀行辦事情的人特別多。
中午休息時間銀行柜臺是采輪休制,留下三、四位值班人員,其余的人就到休息室休息跟吃午餐。
午餐通常都是大伙兒吆喝著看要訂哪一間餐廳的外送餐點,不過這些年吃下來,閻修穗已經說不上哪家的好吃,不過就是填飽肚子好讓自己下午有力氣繼續上班工作,不過吃午餐時同事聊的話題倒是每天都不一樣,配著很好下飯的。
閻修穗在同事眼中的形象向來是文靜的,笑起來很溫婉,對人也淡淡的,所以聊八卦絕對不會是她起的頭,她通常都是聽的成分居多。
像現在,休息室里坐著六名女職員,有四名未婚,包括閻修穗,其他兩個已經結婚生子。
“我覺得寧秀的好事應該快了!闭f話的是其中一名已婚女職員,她在辦公室的位置就坐在寧秀旁邊。
而寧秀今天值班并沒有和她們一起吃午餐,于是她便成了“配飯”話題。
“怎么?她跟你說的?”
“不是,我今天看到她有空的時候都在偷偷滑手機,我忍不住偷瞄了幾眼,內容都跟婚紗有關!
一旦有人開啟了八卦的話題,接下來大家就會不吝嗇的提供自己所知的。
“寧秀的男友去年有陪她來參加尾牙,我記得不怎么高,瘦瘦的,戴副眼鏡,長得還算斯文。”
“不是不是,我記得寧秀好像說過跟男朋友分手了,她要結婚的對象應該不是去年尾牙的那個。”
“這樣算起來,交往大概半年多就要結婚了,真有勇氣!
“不過寧秀也三十歲了,女人啊,越活是越沒價值,當然得趁自己還有資格可以挑剔的時候把自己嫁掉!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發表看法,就只有坐在最角落的閻修穗跟坐在她身旁的李如意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閻修穗今年二十六歲,李如意小她兩歲,才剛考進銀行幾個月,跟其他人都還不太熟,理所當然跟不上話題,不過閻修穗是她的大學學姊,她進到銀行后學姊幫了她不少忙,所以有些話她比較敢跟學姊說。
“我很難想像婚姻這種東西,唉,不過我倒是想談場戀愛,可是我心目中的好男人啊,你在哪兒?”
李如意說得很小聲,只有閻修穗聽到,她低低一笑,“你對所謂的好男人有什么樣的標準呢?”
“嗯……身高至少要一七八以上,我不喜歡太矮的,也不能太胖,如果有些肌肉更好,而且當然要長得帥的,要不然每天看多可怕啊,至于工作薪水,我比較不要求,年薪破百萬就行了。”
看著李如意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完,閻修穗卻感覺呼吸不是很順暢,聽聽,她那幾個條件列下來,簡直比跳進水里撈月亮還虛幻,奇怪了,照道理說已經大學畢業出社會了,想法應該不會那么夢幻才對啊。
閻修穗瞅了李如意一眼,見她一臉天真無邪,終于想通了,聽說她家世還算不錯,家里也挺保護她的,看來是個沒受過什么挫折的嬌嬌女,才能把事情都想得這么美好。
不過閻修穗依舊保持沉默,反正她感覺李如意也沒有要她附和什么的意思。
李如意覺得學姊實在太安靜了,于是她主動問道:“學姊有嗎?”
“有什么?”閻修穗一頭霧水。
“男友啊,有沒有?”
“沒有!
李如意打量閻修穗一番后說:“學姊,我覺得你不要太挑,雖然你還有四年才三十,可是歲月無情,四年時間可能一眨眼就過了!
閻修穗沒有替自己辯解什么,只是輕聲回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會加油的。”唯有順著對方的話說,才能讓這個話題結束。
她自認對像李如意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她已經習慣如何應付了。
論外型,她只是在銀行里刻意裝扮低調;論挑男友的條件,她跟學妹比起來簡直“望塵莫及”,因為她根本沒把心思放在談戀愛這種事情上頭,對于男朋友當然也沒有任何條件。
她對愛情沒有期盼,對婚姻沒有期待,只想著這輩子要自己靠自己,再說了,她并不覺得一個人有什么不好,也不會感到寂寞。
不過她不會把這樣的想法告訴李如意,兩人雖然是大學的學姊學妹,但話不投機,道也不同。
或許是出身背景和家庭環境的影響,閻修穗從小的盤算就比同年齡的女生還要多。
她沒有父母……不,她是有父母,她確定自己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但她的母親十八歲未婚懷孕生下她,當時她父親也才二十歲而已,本來雙方家長打算讓他們結婚,但偏偏一個愛玩一個愛賭氣,兩個任性的人吵架分手了,婚當然也結不成,她母親生下她后就把她丟給外婆照顧。
所以她是從母姓,從小是外婆帶大的。
后來她的父母終于長大成熟了,各自婚嫁,但他們也遺忘了她的存在,幸好她有一個很疼愛她的外婆。
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她從小就很成熟獨立,外婆在田里忙時,她會乖乖的坐在一旁玩,不吵不鬧;外婆去菜市場賣菜,她還會充當小幫手幫忙吆喝。
開始上學之后,她自知沒有補習的本錢,所以她非常認真努力,以免替外婆造成額外的負擔,這樣的結果就是她打小到大都是拿獎學金來支付學費。
她一路在苗栗鄉下念到高中,大學指考的成績也不錯,她本來打算留在苗栗繼續念大學,這樣還可以照顧外婆,是老師鼓勵她選填臺北的大學,將來在就業上比較有幫助。
還記得當時她猶豫不決,反倒是外婆大力支持,外婆說她又不老,還能種菜賣菜活得很健康,叫她無須擔心,也不要時時刻刻都守在她身邊,都把她給守老了。
閻修穗聽了之后笑了,老天爺雖然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卻給了她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外婆。
大學畢業后她留在臺北工作,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回苗栗看外婆,她打算等過個幾年可以請調時再調回故鄉苗栗。
“學姊,那你會向往婚姻嗎?結婚后你選擇當全職媽媽還是職業婦女?”李如意又問道。
這問題會不會太“超越關系”了?
閻修穗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回答,但又不好當眾不給她面子,她瞥了眼墻上的掛鐘,轉移話題,“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敝皇O虏坏绞昼。
李如意懊惱的抿抿嘴!罢婵欤绎埗歼沒吃完!
閻修穗瞄了眼李如意的便當,她竟然吃不到一半,看來她都把休息時間拿來聊八卦跟關切他人隱私了。
“你快點吃吧。”閻修穗邊說邊俐落的收拾自己的便當盒,丟進垃圾桶里,接著愜意的替自己倒了杯咖啡,這才緩緩離開休息室到前方柜臺,準備迎接忙碌的下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