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止寫信,十天,他沒有任何反應。
因為工作太忙?因為新同居模式需要花精神建立?因為他早就不在乎她有沒有寫信?因為他忙著和未來妻子培養感情,沒時間理會前女友的哀愁?
呵呵……她好想笑,怎么辦?是瘋了嗎?不知道啊!
她就是想笑,蔣默安怎么這么厲害,明明知道她害怕被拋棄,為什么允諾一輩子時,可以滿臉的實誠與篤定?
他肯定覺得她很難纏,所以用冷漠來預告分手,用敷衍來表明心思,他讓她自己醒悟明白,兩人之間早已處于分手狀態?
她做了什么,怎會在他心里,與難纏掛上勾?
呵呵,她笑了,是啊,她記得……有個聲音很甜的女生來過電話,甜甜地喊他安安,每次接電話,他都跑到廁所接聽。
她就是他的邱婧珊?
他說過:「商學院這么好念,你都念成這樣,要是考上醫學院怎么辦?你會搞死自己還是搞死教授?」
這是不是某種暗示?暗示……比起笨蛋,他更欣賞聰明才智高人一等的醫學院學生。
換言之,邱婧珊始終存在,只是她太粗心魯鈍?
好諷刺,她怎會和媽媽走上同一條路?難道她們只有被背叛的命,沒有幸福的運?
他已經做出決定了,那么……她的決定呢?
胡攪蠻纏,還是俐落轉身?有了支票,她還能向他討要什么?
感情?他可以給,但她要不起,寧愿被遺棄,她也不愿在背后求他施舍愛情。
屋子里很安靜,媽媽不在、寧寧不在,沒有人氣的空間,連空氣都變得安靜。
心底一片迷茫,無依無靠的孤獨感襲上,她怎么會忘記呢,山盟海誓、兩情彌堅,全是用來為愛情涂脂抹粉的句型。事實上,愛情比什么都脆弱,一個第三者、一點點外力,就會被打擊得灰飛煙滅。
突然間,她害怕這份孤獨靜默。
背起包包、離開家門,她的步履蹣跚,腦子紊亂,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走著走著,特特看見路邊的公共電話,視線陡然定在上頭,像是有什么在催促她似地。她快步上前,只是……三步過后,停下。
怔怔地看著電話筒,半晌,再快走幾步,深怕自己后悔似地,她用盡力氣翻出包包里全部的銅板,抓起話筒,把所有錢拼命往投幣孔丟,她看著上面的數字不斷往上累積,然后錢投光了,手指在鍵盤上按著號碼……
掛掉!嘩啦啦,零錢掉到出幣孔中,撞擊聲撞擊著她的心臟。
雙手扶著公共電話,彎著腰,特特用力喘氣,一下、兩下……直到氣息順了,她從出幣孔中重新把后掏出來,再丟進投幣孔中。
投完了,她強忍住全身顫栗,她一個、一個按下早已在腦海中復誦過千百次的數字。鈴聲三響,手機被接起來,是年輕女子甜甜的聲音。
「喂,找誰?」
「請問蔣默安在嗎?」
「哦?你等等!闺娫挿畔,女人揚聲喊,「安安,你的電話!
迷迷糊糊地,她聽見他應答的聲音,然后是腳步聲,以及后幣一個個掉進機器底部的聲音,再然后……聽到女人開玩笑的聲音——
「厚厚,安安背著本未婚妻在外面交女朋友厚,給我從實招來!
「別鬧,把電話給我!
特特聽清楚了,切切實實地是蔣默安的聲音,聲音里帶著微微的笑意,像他對她說話的口吻。
她用盡全部的力氣咬上自己的手背,但特特感覺不到疼痛,直到鮮血滲出,唇齒間當到血腥味,那是微咸、微甜的滋味。
接過電話,他說的是喂,她聽見的卻是心碎……
鏗鏘一聲……她的心臟碎成齋粉。
頓時,她找不到了,找不到心臟、找不到知覺,找不到喜怒哀樂,腦海里只留一片空茫哀傷。
蔣夫人沒有欺騙她,這通電話證實了她所有的說詞。
對,他是事業心極強的男人,他不會傻得為愛情犧牲前途,所以她被犧牲了?
「喂、喂,哪位?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有,聽見了,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她聽見了,不僅僅聽見他從嘴巴說出來的話,也聽見他心里想說的。
他說:好聚好散吧,別讓過去的美好變得面目猙獰。
他說:即使感情是兩廂情愿的事,但往事已矣,你別再糾纏不清。
他說:世間男女,誰不談幾段熱烈愛情?我沒錯、你沒錯,錯在我們不是最佳組合。
一字字、一句句,像刀子似地,割著她的五臟六腑。
突然間,疼痛的感覺跳出來了,毀滅的感覺當到了,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就在她終于能夠開口的時候,最后一個銅板用盡……通訊斷了。
可她這時才能對著電話大吼,「蔣默安,你這個孬種,想分手當著我的面大方說清楚啊,就算我家沒有開醫院,就算我不是千金大小姐,但我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卑賤,我不會纏著一個不要我的男人死命不放,聽見了嗎?有種坐飛機回來,有種當面跟我說一聲再見啊……」
她的吼叫聲讓附近出來運動的居民嚇一跳,紛紛退避。
再也握不住話筒……它垂在公共電話下方,搖搖晃晃,特特蹲下身,把臉埋在膝間痛哭流涕。
她錯了,大錯特錯!她渴望家庭、渴望男人,她的渴望卻把自己逼進痛苦深淵。早就知道愛情不可靠,早就知道男人是多么自私的動物,她為什么還要相信?
她要的是一輩子,他想的卻是一場游戲,她想讓兩個生命無止盡重疊,他要的卻是短暫交集……楊特,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她恨死自己、怨死自己,她恨不得把自己切成八段。
自卑逼出無數的嘲笑聲,它們在她的腦海中喧鬧——「不自量力,還打著先上車后補票的算盤昵!
「蔣默安怎么會看上她?原來是把她當成免費公廁。」
「人家!不過是找個層次低的練練手,她以為自己真成了公主?」
一句句的下賤,一聲聲的自甘墮落,壓迫得她無法喘息,她大喊一聲,奮力奔跑……后來,她在海邊坐了一晚,感冒讓她好幾天下不了床,悶在棉被里,她突發奇想,倘若……現在就死去,他會不會感覺哀傷?
對,這是很白癡的想法,用自己的性命換一個男人愧疚?多虧本的生意啊,如果這么做,連她都會看不起自己,只是……那樣的沖動,在那個晚上不斷地浮上心頭。
坐在電腦前,靜靜地看著臉書上高調曬恩愛的過去,從前每次看,總是會心一笑、甜蜜滿盈,而今……卻覺得分外諷刺。
點出信箱,新增信件——
親愛的默安,我們分手吧!
遠距離的愛情終會散場,女人身邊需要一座靠山,你已經不符合我的期待,所以好聚好敗,誰也別怨誰,好嗎?
躺在產臺上,特特的心跳在機器上面留下規律的聲音,她的左手捆著沙布。
寄出分手信之后,她在浴室里割腕了,一道一道的血漬,被花灑沖下來的水,沖出一片紅色汪洋。
不是想自殺,只是想著,如果手更痛一點,心是不是就可以少痛幾分?
結論是……阿疆的巴掌最痛,她被打得耳朵嗚嗚嗚的叫,腦袋一陣陣發黑,臉上熱辣辣的痛,痛上她的靈魂。
護理師替她戴上氧氣罩,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很清楚,再過不久她將失去她的等等。眼睛閉上,無數的惡夢在腦海間竄跳。
漫罵、指責、嘲諷像海浪似地一波波將她淹沒,她掙扎著、狂喊著,淚水汗水濕透衣裳,強烈的無能為力讓她恐慌。
她以為自己淹死了,可終究還是清醒過來。
側過頭,她遇見阿疆悲憐的目光!肝沂ニ恕!顾粥肿哉Z。
「你還年輕,這是正確的決定。」阿疆恨恨說。
「我失去他了!
失去等等、失去默安、失去愛情,她的人生又回到過去,只剩下責任壓力,再沒有快樂奇跡。
特特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讓阿疆無比后悔,不該逼她把孩子拿掉,不該逼她正視蔣默安的背叛,不該用刻薄的言語,嘲笑她的愛情。
蔣默安砍她一刀,她砍自己十刀,他卻砍了特特一百刀,后悔……
阿疆用力握住她的手,認真說:「相信我,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會嗎?特特苦笑,不會了,她很清楚,再也不會好了,就像那年爸爸離開,媽媽再沒有好過。
「再休息一下,如果身體可以,我就帶你回家!
他不送她回去,免得蔓姨擔心,他要帶她回家,好好養胖,把她養成過去那樣,就算生活很疲憊,還是隨時隨地表現得精神奕奕,就算日子很辛苦,還是努力讓驕傲的笑容凝在臉上。
就算講一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激勵人心的話,都好。
「我失去他了。」她的腦袋里面只剩下這句話。
阿疆火大,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要死不活的要給誰看?蔣默安會在乎嗎?人家都拿錢要打發你了,你怎么還這么傻,失去他不好嗎?好的很,跟他糾纏一輩子,才是你最大的不幸!」
不幸?對,阿疆說得對,只是……失去他,她又如何幸福?
「你給我振作起來,不想蔓姨和寧寧為你擔心的話。」
對,阿疆說得正確,只是……她哪來的力氣振作?她失去他了呀……
阿疆去給她買吃的,特特窩在沙發里,穿著新睡衣、蓋著新被子,抱著新抱枕,肚子微痛。
電視機里正在上演韓劇,聽說這部很好看,可是她看不下去,滿腦子想看的都是默安和等等。
濃濃的哀傷籠罩著她,她失去的不僅是一段愛情、一份難得建立起的自信,還有一份對未來的期待與信任。
原本,她不信任男人,父親都可以輕易拋開家庭,她憑什么相信愛情,可是她相信了,因為對象是蔣默安。
她告訴自己,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楊慕生一樣。
可是到最后,還是一樣。
門鈴響起,特特皺眉,阿疆忘記帶鑰匙出門?
拉開棉被、穿起新拖鞋,扶著腰,慢慢走到門邊。
她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蔣默安,一向打扮干凈凊爽的他,卻是狼狽而邋遢,白色的襯杉上污漬點點,蓬亂的頭發垂在額前,身上帶著濃濃的酒精味,他看著她的目光,像是陌生人。
他面無表情,口氣冰涼!高@么快就找到新男人?」
不然呢?留在他身邊,心甘情愿當個小三,求他回眸、求他施舍?不要,她又不是江莉雰,愛情誠可貴、驕傲價更高。
她淡淡笑著。「對啊,我的條件夠好。」
「有這么迫不及待?」
「嗯嗯,我想要有個倚靠,你離我太遠了!
視訊不行、打電話不行,連回信都越來越敷衍潦草,她怎能允許自己變得這么不重要?既然他的工作忙,應付一個女人就夠,她不給他添麻煩了。
「所以你又拿著花束,滿校園追求男人?」銳利的眸光掃過,剛剛睡醒?昨晚,鄭品疆讓她累壞了?妒嫉像鹽酸,一寸寸腐蝕著他的理智。
特特揚眉,帶著挑釁,「這招挺好用的不是?至少我追到你了!」
「你真賤!」他咬牙切齒。
特特沒回答,眼睛在笑,嘴巴在笑,淚水卻順著鼻管咽入食道。
對啊,她超賤,賤得可以用支票輕易打發,賤得明知道他和其他女人同居,還不敢戳破,賤得在電話筒旁邊泣不成聲,賤得拿把刀劃開血管,還不知道疼痛長什么樣……
阿疆也罵她賤呢,被糟蹋不夠,還要幫著別人糟踢自己,沒資格當蔣家媳婦,就不能當趙錢孫李家的媳婦?蔣家有什么了不起,巴巴地趕上,巴巴地討好,巴巴地把自己送上門,讓人……踩得支離破碎才甘心?
從現在起,她不要犯賤了,如果丟掉蔣默安可以保留自尊,就這樣吧!
「把話再說一次!拱⒔滟穆曇魝鱽怼
蔣默安猛地轉身,阿疆舉拳朝他臉上招呼。
砰!一拳,蔣默安嘴角瞬間青紫,再一拳,腹間受創,他是個文弱書生,而阿疆當了一輩子的黑道二代,輕而易舉把他撂倒。
特特為他受苦,阿疆也要蔣默安嘗嘗苦頭。
但特特不愿意,她急急忙忙護到蔣默安身前,倉促間,阿疆停不了手,那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特特臉上,瞬地將她的臉打偏,咬破了唇,血從嘴角流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疆心疼地地拉過特特,拭去她嘴角鮮血,心疼地把她圈進懷里,兩人之間的親昵互動,看得蔣默安心痛,好像那一個熱辣辣的巴掌是甩上他的胸口,痛得他開不了口。
特特搖搖頭,推開阿疆,轉身看著狼狽的蔣默安,問:「你回來做什么?對你而言,事業不是比什么都重要?是突然間發現愛情不能或缺?還是以為你有本事可以魚與熊掌兼得?」
「我們談過的,給我三年時間,盡全力沖刺事業,為什么突然反悔?」
「我也以為我們談過的,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以為你是個窮小子,你對前途傾盡全力,為的是我們的未來,可是我好像弄錯了,蔣默安,富二代,醫生世家,這么好的家世,怎么需要像我們這種小人物對金錢汲汲營營?」
面色一凜,她知道了?家族是他最沉重的負擔,是他最羞愧的印記,蔣默安深吸氣,寒聲問:「你調査我?」
哼哈!她要是有這個本事,哪會被人欺騙得這樣徹底?
不過,她抬起下巴,回答:「我是,我可不可以大膽猜測,你回來的目的是想挽回我?如果是的話,好啊,結婚吧,我不念書了,我跟你去上海,陪你一起為前途努力!
知道他的家世后,迫不及待想成為當中一分子?
凌厲的目光射向特特,他還以為她單純善良,沒想到她和那些女人一樣虎榮!高@么想當蔣家媳婦?」
「哪個女生不想嫁給嫁給高富帥?你很符合這個條件呢!」
「既然調查了,為什么不調查徹底一點,蔣家媳婦是普通人可以當的嗎?你有什么?家世?背景?學歷?還是驚人的能力?」
這話真傷人,果然是母子,講話的口氣、神情都一模一樣。
明白了,她什么都沒有,一張支票對她已是寬厚。她自賤自輕、自鄙自恨,站在自信的男人面前,她的自里像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所以呢?我這種等級的女人只能當外遇?」
兩人互視著彼此,誰也不開口。
阿疆再也聽不下去了,蔣默安非要逼得特特再次自殘?
他上前,從身后環住特特,他帶著勝利的目光對蔣默安說:「誰說的,你這種等級當我老婆恰恰好,他不敢娶,我敢,到時我再發帖子請蔣先生過來喝喜酒。好啦,沒別的事,恕不招待!
一勾一推,阿疆把特特帶進門內,當著兩張臉、四道膠著的目光,砰地,一扇門斷卻他們之間的聯結。
特特后來才曉得,要丟掉蔣默安有多困難,她用盡六年的力氣、費盡六年的苦心,她這么這么這么拼命,還是無法徹底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