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特特早就可以出院,但一堆人的不放心,她便在醫院待了下來。
她所住的超高級病房里的小客廳成了蔣默安的辦公室,他每天花大把時間在這里陪伴她,好像他們又開始起同居的歲月,每天,他們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在同一張床上入睡,一起吃早餐,他也盡量把午餐、晚餐時間都留給她。
特特明白,他其實很忙、壓力很大,只不過他的肩膀夠寬夠穩,總是獨自頂著,從不喊累。
他常常跟她說話,不多話的男人突然變得多話,她知道,這是因為他企圖把過去的空白填補起來,因此她配合,傾聽、回應,只希望帶給他一個輕松舒心的空間。
蔣默安的確輕松也舒心了,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暢快幾分,他又會在想起特特的時候莫名其妙傻笑,又會在經過婚紗店的櫥窗時莫名其妙停下腳步,又會時不時吹起口哨,整個人好像著魔一樣。
特特回到身邊,蔣默安這才曉得過去的自己有多寂寞,其實兔子和壽司都安慰不了他什么,他只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但有了兩個人的生活做對照,一個人的生活……實在太糟。
至于特特,她快樂得要翻天了,她是個期待當公主的小矮人,她希望被疼被哄,希望當個貨真價實的小女人,可現實生活總逼著她寵人哄人照顧人、逼著她撐起一片天。
她其實不喜歡當頂梁柱,她更喜歡有頂梁柱可依靠,而蔣默安樂意為她撐起所有。
他們是對配合度一百分的戀人,他們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與安慰,他們總是因為對方的笑而快意,因為對方的愁而憂心。
而今天,特特覺得難過了,她看著電腦螢幕,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蔣默安一進門就發現她的表情不對,心急上前,一把將她抱在懷里,他習慣用自己的力量為她驅逐不安,「怎么了?」
窩進他懷中,特特抬起頭。她知道沒必要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再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他們,可是……她抿起嘴,不想表現得那么可憐,但聲音離開喉嚨時便帶出哽咽。
「不見了!
「什么東西不見了?」
「未來蔣默安的信!顾亲!肝掖_定沒有亂按什么按鈕,我不曉得為什么會不見!
對蔣默安來說,那些信的存在與否已經不重要,他們只要照著計劃一步步走,那些貪婪自私之人必將竹籃打水一場空,而那些奸惡之徒也會得到應得的報應。
只是特特的傷心,傷了他的心。他發過誓,因為老天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將再不給任何人第二次機會讓特特難過傷心。
飛快接手電腦,他說:「不要擔心,我救救看!
看著兩人的互動,章育襄實在很想巴上蔣默安的后腦。救不救有差嗎?要是他就不會救,沒事讓喜歡的女人和一年后的自己對話?沒事看兩個人一起共同回懷過往?
蔣默安神經沒有錯亂,他都要錯亂了!想聊天說話,蔣默安本人就在身邊好嗎,何必去找一年后那位?難道只差一年,那個比這個成熟穩重得多?
蔣默安沒理會章育襄的擠眉弄眼,用特特的帳號發一封信給未來的自己。
但是不久后叮的一聲,手機震動,低頭査看,那封信進入自己現在的信箱里。
特特的沮喪讓他再接再厲又寫一封,傳送。
一、二、三……叮!又送到他現在的信箱中。
連試過五次,蔣默安放下電腦,伸手把特特的長發理到她身后,認真解釋,「我想不是你的問題,應該是那個時空的BUG已經被修復,我們再也無法收到未來的蔣默安的信!固靥匾膊碌搅,還是垂頭喪氣。
章育襄大翻白眼,坐到病床另一邊,轉移特特的注意力,「寧寧到家了嗎?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每天都打,不過為了省錢,我們只在通訊減價時間說話!
省錢?他又想翻白眼,怎么一個兩個腦袋都有BUG?她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富裕嗎,連打電話這種小錢都要?
滿臉無奈,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說:「董事長給的薪水不錯,我不必省錢,你大方、你慷慨、你盡量打吧!」他按下號碼與擴音鍵。
電話那頭很快接起來。
「喂,請問哪里找?」聲音明顯剛剛才睡醒。
「小姐,都幾點了還在睡?我敢確定,你的頭腦是因為使用率太低,才會銹得這么嚴重!
章育襄的聲音讓寧寧瞬間清醒,她被嚇到了,猛地起身,動作太大,電話那頭瞬間傳來匡啷匡啷的聲響,其中有一個非常清楚的聲音——砰!玻璃碎裂,緊接著噠噠噠噠……無數玻璃球在木質地面上撞擊滾動的聲音。
特特沒時間傷春悲秋了,急忙問:「寧寧,你睡在誰的房間?自己的還是我的?」
寧寧沒回答。
「你睡在我房間對不對?你把我的玻璃瓶打破了對不對?楊、寧,我踉你有仇!」
「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整理干凈,我會買一個新的玻璃瓶,把你的玻璃珠全部裝回去……」
「你買不到了,那是……厚,你快把我氣死,有你這種妹妹,我都不需要敵人了啦!」她氣急敗壞,今天怎么這么倒霉,諸事不順?
聽見兩個人的對話,章育襄也知道自己闖禍了,抓抓頭發,向蔣默安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見蔣默安揮揮手,章育襄像得到特赦似地抓著手機快步離開病房。
電話那頭沉默三十秒后,寧寧說:「姊,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現在馬上起床背英文單字好不好,媽媽說要幫我報英文補習班,我發誓這次再也不會蹺課,我會努力沖托福成績……」
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地討饒,章育襄的心泡了水,變得柔軟,他取消擴音,溫柔的說:「沒事了,有默安在,他安慰你姊的本事一級棒,那個玻璃瓶很重要嗎?」
「應該是,姊姊常常摸它、對著它哭!
「你姊姊很愛哭?」
「才怪,她從來不哭的,阿疆哥哥說,她只有想起蔣默安的時候才會哭得亂七八糟,所以我討厭他,我投阿疆哥哥一票!箤帉帎灺曊f。
章育襄嘆氣,覺得自己有義務好好教育她,「狀況一:沒有蔣默安,特特像過去那樣想起他就哭;狀況二:蔣默安就在身邊,特特不必靠想象才能見到他,見一次開心一次,看一天快樂一天。你要選擇哪個狀況?」
「阿疆哥哥在,姊姊也會笑!顾褪呛苡憛挄焰㈡⑴薜某裟腥耍挪灰獙κY默安低頭妥協,就算老爸、老媽手上的票已經悄悄投給他,她也不要喜歡他。
「知道兩者的差別在哪里嗎?」
「哪里?」
「兩人在,特特都會笑,但默安不在特特會哭,阿疆不在特特不哭。寧寧,如果你真有那么喜歡特特,一定能夠做出正確選擇!
見電話那頭的寧寧轉為沉默,知道小屁孩正在心里打仗,他耐心地等待勝負分曉,不久寧寧「嗯」了一聲,章育襄知道,她松動了。
之后寧寧問道:「評估的結果出來了嗎?我和姊姊有人可以捐肝嗎?」
「有!
「真的?是誰?」她問得很急,口氣里卻有說不出的開心。
「是你,會害怕嗎?」
「有一點,不過我很高興,手術的時候姊姊能夠回來陪我嗎?」姊姊不在身邊,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
章育襄認真想了想,這會兒想把默安和特特拆開,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務。他笑著回答,「我會陪你,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
同時間,在病房里,蔣默安把特特抱在懷中,因為行動不便,特特早習慣讓他摟來抱去,應該說在六年前,他們就習慣了彼此的身體。
那時的熟悉契合還在,那時的默契甜蜜還在,彷佛他們從未從彼此身邊離開。
把頭靠進他的頸窩,和他的身體線條一起喜歡的,還有他的溫暖,特特在他懷里輕輕蹭著,蹭得蔣默安欲望頓生。
強忍揚起的欲望,蔣默安吐氣,啞聲問:「摔壞的玻璃瓶是我們一起去玻璃工廠吹的那個?」
「嗯!
那是系上舉辦的活動,她是小學妹,輪不到她參加,但是她不去蔣默安便不去,他寧愿留在家里吃她烤的蛋糕、寧愿和她在床上窩一整天、寧愿看她翹著屁股把地板抹得亮晶晶,也不想去當一票女人的性幻想。
于是班長抓著特特的手臂,求她務必要參加,并且慷慨地幫她出錢,因為蔣默安出席,就會有很多女同學愿意出席。
大概所有的女生都認為他們的愛情,只是一種短暫的蔣氏腦殘現象吧,她們相信兩人的關系如果不是一場謊話,就是個不好玩的游戲,這樣的游戲通常不會持續太久。
如果蔣默安的女朋友是林依晨或林志玲,對手太高檔,或許她們會失去挑戰欲望,但對手是楊特……不挑戰兩下,怎么能夠甘心?
因此那一年,為了圈出勢力范圍,他們經常曬恩愛,她老是到處做記號般地告知對手,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呵呵……前方有懸崖。
那天他們去吹玻璃,因為這是自費活動,兩人都舍不得花這個錢,但是有個女生想看蔣默安吹玻璃,二話不說慷慨解囊,然后他們就一起吹了,蔣默安站在特特身后圈住她的身子,長長的手臂拉住鐵管,一面旋轉、一面鼓勵她吹。
他們的甜蜜互動讓許多人眼紅,就算她沒有林志玲的美貌,但她有林志玲的幸運,這就夠了。
「為什么在里面放玻璃珠?」她問。
「那是爸留給我的,小時候他知道我喜歡,就到處搜羅五顏六色的玻璃珠,一個玻璃瓶、一堆玻璃珠,等于兩個我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男人,這樣天天在床頭陪我入睡,是我對自己的另類滿足!
她的另類滿足滿足了他的心,她真的很會說話,不刻意拍馬屁,他就被她哄得通體舒暢!刚嬗羞@么想我?」
「嗯嗯,想極了、想透了,想得厲害了就掉眼淚,阿疆罵我,既然傷心,為什么要想?他不懂,我想的全是甜蜜片段,多想多想再多想,心才會變得微甜!
「既然微甜,為什么掉淚?」
「因為想到……以后那些片段通通屬于別的女生了,就好不甘心。」說著,眼眶紅起來,她又想掉淚了。
她嬌俏可愛的模樣,惹得蔣默安心疼,用力抱住她,他一再保證,「不會,沒有別的女人,通通是你的,沒人可以跟你搶!
他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唇,微溫、微熱,微微的心擰。
「真的可以嗎?可我依舊是蔣氏家族里不受歡迎的人物!
「怕什么,有我陪你,我也是蔣氏家族里不受歡迎的人物。」
「得不到祝福,沒關系嗎?」
「傻了,怎么會得不到祝福?別忘記,現在的楊特是楊慕生的女兒。」
提起父親,特特失笑,這些天,只要確定江莉雰不在,他就讓劉秘書推著他進她的病房。他的話很多,多到讓特特突然領悟,原來不愛講話的男人,用來彌補對方的方式,就是不斷說話。
對于自己六歲以前,特特的記憶不多,但父親卻記得很多,他不斷說著、樂著,害得她有些尷尬,不過她無法否認,從商的人都有相當好的溝通技巧,因此她逐漸喜歡上這樣的對話,父親喚起那六年當中他寵她疼她的無數回憶。
她原本希望符合捐肝條件的人是自己,那么她便能一次性地把積欠他的感情全部還清,可惜天不從人愿。
「特特,你還很氣董事長嗎?」
「不知道。我的心本來是一池水,于泥是于泥、清水是清水,清楚分明,可是他攪動了我的心,攪得泥和水混在一起,我已經分不清哪里干凈、哪里臟,哪里是愛、哪里是恨!
「摒除成見,你會發現董事長其實是個好人!
「可是他對不起我媽!
「所以決定原不原諒董事長的權力在蔓姨手上,你不應該阻擋!
特特輕哼一聲!肝业故窍胱钃酰,哪里擋得了?」不說媽,就是寧寧,她也無法阻止她那些不實際的戀父情結。
蔣默安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說:「特特,我們能發現楊嘉、楊璦的身世,主要原因是董事長的日記檔案對吧?」
「對啊!共蝗坏脑捠虑槟哪茼樌鉀Q?
「我把董事長的電腦要過來了,要不要看看現在的日記檔案?」他把她抱回床上,轉身去拿電腦。
看著他自然的動作,特特倒抽口氣,不敗相信,「你……這是偷窺隱私!」
「一年后的蔣默安才是偷窺隱私,這個電腦是董事長親自交給我的。」
「所以我爸也告訴你他的電腦密碼了?」
「沒有!
「那你……」她本來想說,這就是偷窺隱私,但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好吧,她其實也想偷看!笡]有密碼怎么看得到?」
「一年后的蔣默安怎么看得到,我就能讓你看得到。」
說著,他微笑挑眉,意思是——沒有那個蔣默安也沒關系,他在!
把特特抱到沙發上,在她腳上蓋一條毛毯,打開電腦,他熟門熟路地解開密碼、熟門熟路地打開檔案夾,也熟門熟路地……偷窺。
我不知道上帝還愿意給我多少時間,但我要用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來愛護我的女兒們,我要竭盡全力讓特特想起六歲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快樂、多么幸福,我要用盡我能想到的任何辦法,把寧寧缺乏父愛的心情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