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之東宮,宴請同黨,觥籌交錯之下歌舞升平。
太子殿下近日可謂是意氣風發、得意非凡。皇主公君授命他清查南嶺宮和西宮,這可是削弱兩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瞧瞧這下子,他那德賢兼備的二皇弟和聰明慧黠的驚瀾皇妹,都安靜得像只聽話的貓兒,看兩人還如何囂張!
太子高坐正中,瞧著下方鬧烘烘的景象,眼中滿是得意神色。
現下父皇又臥病在床,這皇宮,這王朝,還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生來便是天子命,誰也別想違抗他!
“太子殿下……”忽而,左耳旁傳來一道輕聲呼喊。這道聲音太過陰寒,讓人心生驚懼,就算是太子面對此人,也得正襟危坐起來。
“左丞司大人。”太子動了動微胖的身軀,朝左邊離自己最近的老人略微頷首。他心里也很清楚,東宮若是沒有這位權勢龐大的左丞司支持,斷然不是另兩宮的對手。
“恭喜太子,想必不久之后,便要稱太子一聲‘王上’了!弊筘┧旧硇问莞,看上去很是老邁。蒼老的面容上盡是曲折的皺紋,連微露在袖袍外的半截手掌,也枯瘦如柴得可怕,可那雙眼中卻閃著讓人心驚膽顫的寒光,很是詭異。
“那也是多虧了大人的支持,日后,必定會重重答謝!
“太子言重了,老臣不過是盡本分!弊筘┧疚⑽⒁恍,斂下的眼眸射出陰狠的光。他肯協助東宮這萬般豬腦的太子,就是看中了他的無能,以便于日后將其掌控在手,到時候,這宮里宮外就都是他的天下!
“太子殿下,老臣還想為您引見一人!弊筘┧臼帜砗殻巧斐龅恼瓶吹锰右魂嚹懞!班福亢稳?”怎會生成這樣?是得了什么病不成?皮肉彷若裂開的枯柴,上面還有青青紫紫的斑點。
“您瞧見千侯身旁那人了嗎?”
太子本是隨意一瞥,沒想到卻大吃一驚!
那夾雜在諸臣中的千侯,原本難以一眼辨清,此時卻因身側的男子,而灼灼生輝起來。太子這才察覺到,眾臣都若有意似無意地朝那人投去點點不明喻意的目光,甚至……有驚艷之感。
那人身姿懶散的倚坐著,也不和旁人說話,偶爾瞧見千侯轉頭過去搭訕兩句,他也意興闌珊。眸光若蜻蜓點水般打量著這繁華熱鬧的宮宴,兩指扣著精巧的酒杯把玩,唇角一抹浮笑,似乎是在嘲弄什么。
這人的相貌是難得一見的俊美,美在那無可挑剔的五官中夾雜著一絲陰柔,平添了一股魅惑。精致華貴的衣袍下,仿佛包裹著一具柔若無骨的身軀,予人纖巧雍容的印象。
可那眸光流轉,精亮爍爍,舉手投足間盡是一番肆意浪蕩的余韻,總是讓人覺得……帶著一股邪氣。
這太子雖說豬頭豬腦,但生長于皇族,鑒別的眼光還是有的,尤其是美的東西,這名男子,仿佛多看幾眼就要迷進去般。“此人是……”
“江湖第一世家端木莊的二少爺──端木圣,聞此人性情詭譎,肆意浪蕩,視凡俗禮法為無物!
“喔?”太子看了左丞司一眼!岸四厩f乃天下第一莊,若是能得到赫赫有名天下第一莊的支援,東宮更是如虎添翼!
“那……他的意思呢?”太子急問,是不是如虎添翼他不知道,倒是有這么個“美人”看著也挺賞心悅目。
說起來,他的美人也該出場了。
“端木圣跟千侯相交久矣,自是愿意協助太子的,只是那端木莊目前仍由其父掌管,膝下還有一名長子,據說這兩人很是正氣!
“正氣?那豈不是……”太子驚問,見左丞司微微搖頭。
“名門正派之人,難免會有些傳統,只要這端木圣日后掌權端木莊……”左丞司意有所指。太子一聽又是眉飛色舞。天下第一莊,聽起來是很氣派,那他豈不是天下無敵?
“太子,老臣近日要出宮數日,還請太子多加謹慎……”
“大人就不用操心了,難不成這泥菩薩過江的時刻,西宮跟南嶺宮還敢造反嗎?說起來,美人也該到了!”太子正欲喚人來問,便聽見外殿一聲傳喚,緊接著便瞧見一干王孫貴族,瞪直了眼朝外殿口看去。
今日之宴,除了昭告眾人東宮立于三宮之首,再來便是這一刻。能得到這王朝第一美人,怎能不炫耀?何況還是從南嶺宮奪過來的!
第一花舫的紅牌水沐鈴,那可是驚艷整個王朝的美人,多少王孫貴族揮撒千金只為博她一笑,如今竟成了太子的寵姬,羨煞眾人。外殿還未見人影,便依稀可感覺到那娉婷美態、婀娜多姿的身影徐徐而來,漸行漸近。
裙角翻飛,仿佛帶著一股奇異花香飄入眾人鼻息,陶醉之余是衫裙下引人遐思的曼妙長腿,纖腰之上膚如凝脂,薄紗掩不住這沁人心骨的風情。
第一美人水沐鈴,響當當的名號!
白皙精巧的瓜子臉,顧盼生輝的水翦雙眸,盡管她微垂臻首,但那密密扇動著的睫毛,小巧的櫻唇,無一不流露出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的氣息。
惹人憐愛?緩緩步入內殿的女子心中苦笑。
是啊,出身煙花之地的她,除了這等功用還能如何?
是公主收容,她才能活到現在,但卻是個名聲敗壞,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再清白的容身之處。她就是這樣的命,難道還能改了不成?就算改了,也洗不掉這一身的污穢,連這副皮囊,都要被出賣。
太子殿下德行敗壞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南嶺宮和西宮自顧不暇,就在這迫在眉睫的時刻,驚瀾公主用她來釜底抽薪。所以,她跟公主演了一出反目的戲碼,投靠了太子;因此太子早已對她安心,不再探她的底細。
公主承諾,待造出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屆時由她揭發,南嶺宮與西宮齊心力挽狂瀾,東宮便再也無回天之力。屆時,她便可重獲自由身。
終歸是……要出賣自己,才換得來自由。
驚瀾公主并沒有強迫她,給了她選擇的權利。可是,如果連這副皮囊都沒有半點用處的話,她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做什么?
好可悲的人……心有苦楚,就是如此可憐,才會引來這些男人齷齪的目光嗎?水沐鈴眉心一緊,硬生生壓下心中一陣作嘔,強迫自己抬起眉眼,看向上方的太子,即便是強顏歡笑,也不可露出蛛絲馬跡。
此刻的她,稍有差池便會連小命都丟掉!
而待她抬起臉時,四下立刻興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很快又都摒住了呼吸,怕擾了這美色。水沐鈴定了定心神,緩緩向前,才行兩步,便感覺身側有一道怪異的目光。
若是平日,在這樣的場合下,她斷然不會側目去探究,但此時也不知怎地,仿佛那還未探得的目光太詭異,太耐人尋味,以致身體竟禁不住輕微顫抖。怎么回事?究竟是誰在看她?為何她會忽然……緊張膽寒起來?
微微側目,目光仿佛有自我意識般朝右側看去,當那道慵懶的身影映入眼簾時,她的心猛然震動了一下,甚至停下了腳步都不自知。
為何會這般?她甚至連他的樣貌都還未仔細打量,僅僅是一個身影,便使得她毫無緣由的倉皇起來,仿佛……是命中注定的某種劫數!
怎么可能!自己在胡思亂想什么?太子還在前方盯著她,眾目睽睽之下她卻關注起旁人,難道不想活了嗎?水沐鈴的思緒翻騰不止,終于緩緩挪動腳步,卻見眉心一擰,余光禁不住朝旁飄去。
衣料是上好的緞面,袖口的刺繡也極為精巧,再往上便瞧見唇邊那一點似有若無的勾笑,以及……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金紗,掀開來卻是旋渦般吞噬人的眼眸。
似無意卻彷若有一絲看不見的蠶絲,緊緊地扼住她的呼吸,那詭異燦亮的目光直直向她襲來,毫不掩飾地鎖在自己身上。水沐鈴的眼神突然就定住呆滯了,下一瞬間她迅速加快腳下的步子,毫不遲疑的向前走去。
她害怕!來自心底的真實感覺告訴她,絕不能再探究。她識得這名男子,雖從未打過交道,但這人的聲名狼藉早已遍布王朝。
怎會讓她心驚膽顫?
“端木兄可是……”禁軍千侯前后瞧了瞧,意有所指的朝身旁人問道。
“可是什么?”出口的聲音,微軟、偏陰、帶柔,聽在耳中很是酥麻。
酒杯在他的兩指間翻轉,酒汁卻未灑出分毫,他的目光仍舊流連在已走向太子的水沐鈴身上,有絲淡溫,更多的卻是冰涼。
“這水嫩嫩的美人,二公子也看得心里有幾分癢吧,能得太子如此寵愛,果然是名不虛傳,只可惜……”千侯眼中一片艷羨。
“只可惜這美食已是太子的嘴邊肉,沒你我的份兒?”端木圣轉而瞧了千侯一眼,千侯怔了一下,仿佛沒料到他如此膽大妄言。
“這話可不能亂說!边@個端木圣,相交這么久了還是這般肆意輕浮,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還敢如此放肆。
端木圣的眼中晃過一道冷光,微微浮出笑意,看向千侯。
“千侯,恐怕等不到美人遲暮,太子便換了口味,屆時這不新鮮的美食,你可要否?”千侯暗自一驚,噤聲沒敢作答,端木圣這話問得太大膽,就算是太子不要的寵姬,也輪不到他,何況……太子如今還是萬般寵愛!
端木圣瞧他沉默不語,輕聲哼笑一陣,著實讓人摸不明他這笑聲的蘊意,是嘲笑?還是……
他將手中的酒杯移至唇邊,酒汁潤過雙唇,看上去晶亮通透,瞧著實在是誘人。端木圣的面容本就白凈,或許是喝了些酒,此刻兩頰竟有幾分紅潤,眸眼微瞇如絲,瞧著被太子握在手里的女子。
那眼神還真是沉悶死寂,如此不甘不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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