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出莊的除了她,還有一名家丁模樣的男仆,以及端木圣院落中的男仆,穿著一樣,都是沒什么表情的人,她幾次看去,都覺得像在看同一個人。
水沐鈴有些新奇的打量四周,自從進了端木山莊就沒出來過,再次見著往日這熟悉的一切,竟有事過境遷的陌生感。
“誰讓你打扮成這樣了?”端木圣略顯不悅的瞥了她一眼。
“綠袖說,這是江湖規矩!彼邂徱簧硇P打扮,將過長的衣袖挽了又挽,一旁的端木圣看著實在不耐,干脆親自動手為她將衣袖挽了老高。
當瞧見那白嫩細膩的手臂后,端木圣俊美的臉似乎扭曲了一下,又一把扯下衣袖恢復原狀!熬瓦@樣!
“這怎么行?”像唱大戲的一樣。
“你那手臂要是敢露出一點兒,本公子就讓你繼續打掃整個山莊!倍四臼ヒ暂p飄飄卻飽含威脅的口氣說道。
水沐鈴傻眼,突然又似恍悟出什么,芙蓉面浮出些潮紅,靜靜的將衣袖理了理,保持原狀。
“二公子,您可是來了,千侯正等著您呢!
王朝享有盛名的食府“百香居”,是權貴一族都愛來的地方,有銀子,也不一定能有位子。
他倒是很懂得享樂……水沐鈴心中浮想連篇,想著待會兒即將見到禁軍千侯,不由得也忐忑了幾分。
端木圣心里應該也清楚,她想查千侯跟他之間的事,還讓她跟,是為了兌現那日的承諾嗎?還是他認為就算讓她跟著也毫無用處?
一路被領上二樓,帶進一間典雅的隔間,她緊跟在端木圣身后,瞧見房間中早擺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桌邊坐著禁軍千侯,而他的身旁……
待看清是何人時,水沐鈴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中間,除了千侯,竟還有意想不到之人!她萬萬沒有想到,此番竟會見到讓人心生畏懼的左丞司大人!
在東宮時,自己便對這位左丞司大人特別小心,據說他的權勢極大,太子幾乎可說是靠著他的扶持,才有東宮煙火般的輝煌。
每次瞧見左丞司瘦弱的臉上布滿猙獰皺紋的樣子,她心里就不由得害怕,甚至至今都還不曉得,對于那時在宮中,自己是驚瀾公主的人,到東宮又是為了陷害太子這件事,究竟有沒有瞞過這位精明厲害的左丞司大人?
水沐鈴的身子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步伐有些退縮。
本公子在這里,你還怕什么?
突然一道微沉的聲音傳人她的耳中,水沐鈴訝異的朝端木圣看去,卻見他并未開口,而那道聲音,仿佛從心底升起。
再瞧見他快速遞來的眼神,雖輕微卻堅定,這……太神了!
別開口,跟在我身邊便可。
又聽見了!很微弱,但她真的聽見了!水沐鈴一時為這奇特經驗驚喜不已,心中驚慌的感覺也消了半去。而她有所不知,對不懂武功、沒有絲毫內力的普通人使出“心聽”,又要瞞過始終沒探明底細的左丞司的眼,是萬分耗神的事。
“二公子,您可是來了!鼻Ш钚δ樥泻舳四臼プ拢谇埔娝砗蟮乃邂彆r,愣了一愣。
“大人!倍四臼コ庆o默坐著的枯瘦老頭微微頷首。左丞司微點頭,凌厲的目光瞥向水沐鈴,面上有些深沉之色,眼中閃過一道驚蟄的光芒。
“二公子,怎么把……她也給帶來了?”千侯急問。
“怎么?如今大美人乃本公子的人,如此美物,還不能帶出來炫耀嗎?”端木圣坐下后,便舉起酒杯在指間把玩,面色浮沉,讓人看不真切。
聽聞此話,水沐鈴也只是站在他身后垂首不語,依稀可見雙唇緊咬,才不至于微顫。
“這女子,曾是太子的寵姬,又陷太子于不義,二公子要得是否有些不妥?”左丞司陰沉的聲音一出口,便如寒霜降臨。
“一朝天子一朝臣,廢掉便是毀了,何況……”端木圣漫不經心的回頭瞟了水沐鈴一眼。
“也不過就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本公子難不成還調教不了?”
水沐鈴心尖兒一顫,身體有種不能承受之沉重感,此時他的話,到底含著幾分真?幾分假?
“好,如此是做大事者的膽量!弊筘┧久嫔衔⑽⒎盒,只是那笑容使得面容有些扭曲,看上去更加寒冽。
端木圣輕笑,將手中的酒一口飲盡。水沐鈴在端木山莊的事,這老頭不可能不知,他若是藏著不帶來,還不知這老頭會如何揣測。
不妨,就光明正大的帶出來亮相。
“可是,此番是要商議……”千侯一句急語,立即招來兩道同樣凌厲的眼神,嚇得他后話全數吞回。
端木圣看了水沐鈴一眼,意有所指。
原本受他前話的影響,她心中難堪惆悵,可瞧見那雙靜謐得無一絲波動的眸子,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然撥響,整個心境通透起來。竟也開竅,明了他的意思,施完禮便快步走了出去。
這時候,斷然不可能再留在那兒,可他們到底要商議什么?是否和南嶺宮及西宮有關?若是相關,自己又該如何處理?要知會驚瀾公主嗎?
明明就已離開了,事不關己,為何還如此放不下?這不是自找罪受嗎?她心中有萬千雜念交相奔騰,一張小臉愁苦猶豫,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想狠狠的掐自己一把。
端木圣說得沒錯,她如此矯情,有多少苦楚也是咎由自取。
四下瞧了瞧,這單獨的隔間位置極為隱蔽,她掂量了一陣,便放輕手腳,傾身上前,想要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能否探聽到一點消息呢?
她才剛湊上前去,肩膀上便被人拍了拍,嚇得心都要從喉嚨里蹦出來,猛一回頭,瞧見是端木圣那面無表情的男仆人,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嚇死她了!中年男仆用手指了指,示意她跟著他一起下樓,水沐鈴雖不甘愿,也只得依照行事。
到了樓下,找了一處坐下,她才揚聲開口道:“為什么要我……”
“二公子吩咐,要好生看著你。”中年男仆冷冰冰的道。
“監視我?!”她騰身而起,說得好聽要讓她查,卻暗中派人監視她。
中年男仆一張臉如磐石般毫無變化,既不看她也不答話,相較于她的激憤,實在有些過于冷靜。
水沐鈴討了個沒趣,微微尷尬,只得重新坐下不再言語。
“公子顧及姑娘安危,里邊有深不可測之人!蓖蝗荒悄衅陀置俺鲆痪洌顾读税肷,若有所思。這話的意思,可是說她的一舉一動,根本瞞不過里邊的人?一想到左丞司那陰沉的臉,她就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過……水沐鈴看了那男仆人一眼,端木圣真的是這樣跟他囑咐的?是擔心她嗎?于是這下人打扮的兩人,坐在名聞遐邇“百香居”最亮敞的好位置,一人神游太虛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人則呆呆的端坐著。
怎么看,都不符合小廝與仆人的身分,好歹要做做樣子嘛……
***
另一邊,千侯在左丞司的示意下,一邊為端木圣斟酒,一邊開口。
“二公子,此番相約,是有要事請托公子!
“本公子與你相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什么時候這么尊敬本公子了!倍四臼サ纳碜佑职c軟在坐椅間,面容上泛著迷離的光,雙眼微瞇,看上去似醉非醉。整個人看來不僅有種慵懶的美態,還充盈著一股邪魅的誘惑。
千侯哈哈一笑,只得看向左丞司。左丞司打量端木圣的目光,似在估量什么,有絲緊蹦感在彼此間蔓延,良久才聽左丞司開口。
“二公子是奇人,老夫也很慶幸能得公子信任!
“我深知大人本事,大人不妨直言。”端木圣收斂幾分。
“爽快!弊筘┧拘χc頭!疤右皇,老夫也著實痛心,盡心扶持一場竟落得如此局面,想來就心寒!
“大人,以您的勢力,根本不足為懼。”千侯插話進來,但仍未見左丞司有愉悅之色。
“如今王上病危在床,傳位是指日可待的事,二皇子的西宮與驚瀾公主的南嶺宮,聲勢已遠超東宮之上,太子被貶,老夫就算有心,也無人!
無人操縱當傀儡嗎?端木圣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二公子既知老夫在宮中的權勢,想必也能意會老夫的心情。”左丞司一雙陰鷙的眼看向他。
端木圣微微一笑,眉眼微斂,輕言道:“大人怎會擔心無人,大人自己不就是天賜的上好人選嗎?”
此話一出,先是千侯的臉色驟變,神情驚恐無比,像看怪物一般瞪他。
而左丞司則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好似他是萬惡難赦的罪人,刺人的瞳光扎滿他全身,仿佛想要他在這凌厲的瞪視之下原形畢露。
端木圣抬眼,若無其事的回視,那老臉的皮膚真像枯柴,難怪別人見著就怕。“大人,我可有講錯?”
左丞司忽然大笑起來,還拍了拍端木圣的肩膀,驚得旁邊的千侯兀自發愣。“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左丞司笑道!叭缃裎鲗m跟南嶺宮獨大,老夫潛心低調,并非怕了他們,而是時機未成熟,伺機而動!
就怕你這老頭低調過頭,遲遲不動!端木圣心中暗忖。
“老夫想要借二公子的力量!弊筘┧疽庥兴傅那浦。
“怎么說?”
“端木莊主在江湖中地位極高,日后老夫若是在江湖中有什么安排,還請莊主協助!
“眾人皆知,本公子跟那正義莊主可謂水火不容!倍四臼ヂ杂须y色。
“難道二公子沒想過,有朝一日掌權端木莊,屆時再不容又有何關系?這個忙,老夫可是很愿意協助二公子的!
左丞司說得露骨,乍見端木圣雙眼精光迸射,撤下閑適的表情,面容深沉,他滿意的笑了。
“近日老夫會有幾名扶桑朋友來訪,若是生出什么事,還請二公子費心,請莊主稍安勿躁!
“扶桑的朋友?”端木圣眉梢輕揚。想掀起什么風波?依他得來的消息,早前二皇子與公主出游,曾被不明人士暗算,武功行徑都很怪異。
左丞司的這些朋友,該不會是扶桑武士?這老頭在宮中為官,找來這些人,莫非想刺殺什么人不成?
“日后,二公子便會知曉!弊筘┧静豢显俣嗤嘎,舉起酒杯敬他。
端木圣隨性同舉,瞥見左丞司那雙皺巴巴還泛著紫色怪點的手,眼中閃過一道譎光。
早前太子被貶,其中有通敵叛國一罪,哼……這太子是替別人背了一個黑鍋,死得不明不白呢。以他的腦袋,怎可能有通敵叛國的作為?
看來這罪證確實是真,算不上完全捏造,只是禍首非太子而已。驚瀾公主一招釜底抽薪的色計,也幫左丞司找了替死鬼。
想必左丞司的謀算,另兩宮也不會完全不知,該知這禍首是誰。
當初皇主公君突然命太子清查西宮跟南嶺宮,二皇子又受傷,迫在眉睫的時刻,驚瀾公主大概也不得不借刀殺人。
如此這般,他是否也該好好見見某人,知會一聲了?
酒汁入口,醇香飄散,那掩著唇的杯緣,依稀可見淺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