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
寒仲文與孔氏夫妻瞠目結舌的看著兒子捎帶回來的,那些堆成小山一般的豐厚的禮物,但最讓他們驚愕的是,那個搖著肥臀進來,一臉喜氣的朝他們喊著“恭喜”的媒人。
孔氏愣愣的問了一句,“不知這喜從何來?”莫非老二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那媒人揮著手絹,張嘴便笑呵呵說著,“喜從路家來!這路家啊不僅僅是皇商,路少東家的大伯父還是朝廷的二品大官工部尚書,論這家世呢,那真是沒得垗了,簡直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如今路少東家瞧上令嬡,聘我為媒,來求娶她為妻,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嗎?”
“路家?”寒仲文有些茫然的看向跟著這媒人一塊回來的二兒子,“得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終于有開口的機會,寒得財簡單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啊月芳移噶嗣饺藖硖嵊H,那堆禮物也是路家置辦,讓我帶回來送給爹娘的見面禮!
在一旁聽著的媒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的附和道:“哎喲,你瞧瞧,這小倆口郎有情妹有意,可不是天作之合嗎,你快把令媛的庚帖拿出來,讓我帶回去,合了兩人的八字之后,路家就可以來下聘了!
寒仲文臉一沉,抬手重拍桌子,“誰說我要將女兒嫁給路家了?”
那媒人嚇了一跳,連難得見到丈夫發怒的孔氏也吃了一驚。
“那路家門第如此之高,咱們家高攀不上!”
媒人一愣之后,連忙表示,“可路家沒嫌棄你們呀,還誠心誠意想同你們結親吶。”
“咱們不結這門親事。”寒仲文板著臉指著二兒子,“你現在趕回蘇云城去,把招財給我帶回來!
見事態急轉直下,媒人趕緊說道:“哎喲,這可萬萬使不得,寒二爺您是不是誤會了什么,這路家可是真想求娶令嬡,這般好的親事,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讓他去娶別人家的閨女,我們家不希罕!
說完,寒仲文便起身走回后院的房里,堂屋里的幾人面面相覷。
“娘,我爹這是怎么了?”寒得福一臉納悶,不知好脾氣的爹怎會無端端發起怒來。
“我去瞧瞧你爹。”孔氏略一沉吟,也跟著回了房里。
堂屋里留下媒人和寒得福大眼瞪小眼。
進到房里,看見丈夫坐在床榻邊,孔氏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同丈夫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丈夫心里怎厶想的,她多少能猜到一些,他這多半是舍不得女兒出嫁,這一嫁還嫁到蘇云城,若是想去看她,一趟得走好幾天的路程。
“招財都十六歲,也該婚配了!笨资虾醚詣裰煞。
“她二哥都還沒訂親,她急什么?”
“就算再留,也沒辦法把閨女留太久,她終歸要嫁人,如今難得遇到像路家那樣好的人家……”
不等妻子說完,寒仲文便道:“路家就是太好了,我才不放心!你想想,咱們招財日后若嫁過去,萬一在那兒受了委屈該怎么辦?娘家遠在杏花村,兄弟們沒辦法及時過去相幫!
得知丈夫顧慮的竟是此事,孔氏勸道:“你要是不放心,要不我把兒子叫出來,問問那路家是什么樣的人家。”說著,她走到房門朝外頭喊了聲,將二兒子給叫來來。
“爹、娘!弊哌M屋里,寒得福不明所以的先瞅了父親一眼,再看向母親。
“得福,你方才不是說,你在路家住了兩天,你說說這路家的人怎么樣?對咱們招財可好?”
“那路老爺話不多,待我和大堂哥不錯,我回來前他還特地指點我一些做生意的門道,他在得知我以后想出海去見識見識,還說可以介紹一個經驗老道又靠得住的海商給我……”
聽到這里,孔氏擰了下兒子的耳朵,“你這個小子還想出海去,想找死啊,你娘我可沒答應,不許給我去!
寒得福揉著耳朵,急忙解釋,“哎,娘,現下海船造得極為堅固,何況路老爺說那海商經驗老道,不會有危險,我該趁著年輕出去闖闖,也好長長見識!
寒仲文在一頷首,替兒子說了幾句話,“得福說得沒錯,孩子大了不能老把他拘在這小山里,讓他出去見世面也是好的!
見丈夫發話,孔氏橫了兒子一眼,接著問:“這路家除了路老爺、路少東家,還有什么人呢?”
“路家人丁不多,除了路老爺和路挽風,家里還有一個母親,也是個慈祥和善的人,對咱們招可是疼得緊,兩人就像親祖孫似的,每日里有說不完的話!
聽完兒子所說,寒仲文臉色緩和許多。
孔氏則十分滿意,“這么說來,這路家人口簡單,待咱們招財也很不錯。”
寒得福頷首,“是呀,原先我也不太贊成招財嫁進路家,不過在那兒住兩天之后,便覺得妹妹能嫁進路家也不是壞事,雖然離咱們杏花村遠了點,但妹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兒子的最后一句話,讓寒仲文接受了路家的提親。
是啊,不管女兒嫁給什么人家,她能幸福才是晨重要的。
“……路老太太在聚賢樓私下與你家四姑娘相見時,送了她兩瓶烏梅汁,她出事前,讓你回婁家,就是為了去拿這兩瓶烏梅汁,順道讓你稍帶西瓜,給路老太太,我說的可對?”
說完這番話,坐在路府偏廳里的寒招財,看向坐在她面前的桂嬸。
想起那自小帶大的孩子,桂嬸拿著絹帕拭著淚,一邊點著頭,這件事只有她和四姑娘才知道,她不得不相信她先前所說的話。
“沒錯,她希望我能替她找出害死她的真兇。不瞞您說,那晚殺死她的人已經被抓進官府,他也指出幕后的主使者,可那幕后主使之人十分狡猾,抵賴不認,所以我才請您過來,想問問您知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為何要咒她于死地?”
桂嬸聞言一怔,想起這兩日城里的傳言,神色激動的站起身,“那買兇害死四姑娘的幕后主使,難道真是二少爺?”
“那殺手是如此供稱!焙胸斣静幌雽⒐饗馉窟B進這事里,但如今官府以罪證不足為由,遲遲不拿婁梓綱問罪,無奈之下,她才想到婁竹心最信任的奶娘桂嬸,也許婁竹心生前曾告訴過她什么事。
為了取信于桂嬸,她只好佯稱婁竹心托夢給她。
“定是他、定是他!”似是想起什么,桂嬸咬牙切齒的揪緊手里的絹帕,“那件事四姑娘一句話都不敢說,他竟然還是不肯放過她!”
“四姑娘可是得知了他什么秘密?”寒招財連忙追問。
桂嬸頷首,向她道出那件不可告人的丑事。
“婁家后院種了幾株杏花,四姑娘有一日自個兒到后院去摘花,在那兒不慎掉了只珠珍耳環。她一路找著,來到后門邊,后門附近就是擺放物什的一座庫房,側邊有扇窗子,窗子是關著的,但窗紙有小小的破洞,她隱約聽見里頭好似有聲音傳來。一時好奇之下,遂往那破洞覷了眼,發現二少爺正和老爺的一個姨娘在行淫亂之事。四姑娘驚得輕呼一聲,里頭的人似是聽到動靜,胡亂穿衣就要出來,四姑娘一慌之下,連忙離開那兒!碑敃r姑娘回來后,嚇得臉色發白,她擔憂追問,四姑娘才把這事私下告訴了她。
聽到這里,寒招財已經得知接下來的事了,“后來你們二少爺是不是去逼問四姑娘,當時是不是看見了什么?”
桂嬸有些奇怪她怎么知道此事,答道,“沒錯!
“是不是還有另外一人,也去問了四姑娘這件事?那人是誰?”
桂嬸很訝異,沒想到她連這事都知道,“四姑娘連這事也托夢告訴你了?但怎沒一并告訴您是誰?”
寒招財含糊的說:“四姑娘托夢給我那時,有些事沒說得很清楚!
聽她這么解釋,桂嬸也沒再多想,說道:“那人是大少爺。”當時大少爺和二少爺先后來找四姑娘逼問那件事時,都把下人遣了出去,但她與四姑娘情同母女,這事四姑娘也沒瞞著她。
“原來是他啊!眾滂餍拚f不定早就發覺婁梓綱與父親侍妾有染之事,但他不愿做壞人揭穿此事,而想假借他人之手,故而才會找上婁竹心。
面對這位忠心耿耿的奶娘,寒招財將賴川在牢里招供的話,一五一十告訴她。
聽完,桂嬸滿臉悲憤之色,“所以壓根就不是那賴川挾怨報復,而故意誣指他!”下一瞬,她霍地站起身,似是下了什么決定,“多謝寒姑娘告訴我這些事,我這就去為四姑娘報仇。”
寒招財吃了一驚,連忙攔住她,“桂嬸,你別沖動!
揭露婁梓綱與伍姨娘私通之人,婁梓修還來不及安排,此事就在他措手不及之下被揭發了來——已離開的桂嬸又再回到婁府,求見婁德山,當著他的面說出婁梓綱與伍姨娘私通之事。
“二少爺必是擔心四姑娘會將這事告訴老爺,所以才買兇殺害她,老爺,求您要替四姑娘作主,不能讓她就這么被人害死!惫饗鸸蛟诘厣希薜脺I流滿面。
乍聞此事,婁德山又驚又怒,“你莫要胡言亂語,梓綱豈會做出這種事來?”
“那賴川誰不攀扯,為何偏指認二少爺,難道老爺就沒有懷疑過嗎?”
“那是他挾怨報復,才誣指梓綱!眾涞律教鎯鹤诱f了句。
“您怎么不問問親自審問賴川的楊捕頭,看他是真的在誣指二少爺,還是二少為脫罪而反咬他?別的不說,二少爺私通伍姨娘之事,大少爺似乎也知情,不信您召他來一問便知。二少爺不顧人倫,與庶母通奸,您還要護著這樣的不肖子嗎?”
“這事我自會查問清禁,倘若讓我得知你存心污蔑二少爺,縱使你是竹心的奶娘,我也饒不了你!”婁德山臉色鐵青的說出重話。
“老爺,我敢對天發誓,我所說的若有一句假話,就不得好死!惫饗鹛至⑾露臼。
婁德山沉著臉,讓人將桂嬸帶下去看守著。
倘若她所說的事是假的,他自是饒不了她,但如若她所言為真,他就更不能讓她活著離開婁家。
這樣的丑事一旦傳出去,他婁家的臉面豈不丟光了。
不久,婁梓修被叫到書房來,一進來,便見婁德山臉色陰沉得駭人。
“爹!彼斏鞯膯玖寺暎尖馐鞘裁词,竟惹得父親如此震怒。
坐在案桌前的婁德山,開口便質問長子,“我問你,你是不是知道梓綱與伍姨娘之間的事?”
聞言,猝不及防的婁梓修露出驚訝之色。
見狀,婁德山也用不著再追問下去,怒摔了桌上的一個玉獅紙鎮!斑@個畜生!”
婁梓修飛快尋思父親是如何得知此事。
“你早知道這事為何不來告訴我?”婁德山勃然大怒的責問長子。
婁梓修垂下眼,低聲答道:“二弟是你唯一的嫡子,孩兒擔心說出此事,會壞了你和二弟的父子之情!
“他要是有把我當成父親,就不會做出這種混帳事來!”類德山驚怒得胸口急促起伏。
“想來二弟也是一時胡涂,才會做出這樣的錯事,爹莫為了這種事氣壞身子!眾滂餍挹s緊勸了句,以彰顯自己這個兄長對弟弟的維護之情,與對父親的孝心。
婁德山如今被嫡子做出的逆倫之事,氣得無法平靜下來,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如今用不著再將嫡子叫來,他也知道那賴川指證他買兇殺妹之事,不是胡亂指認,女兒的死他雖有些惋惜,但相比起來,兒子更為重要,他不能讓這唯一的嫡子賠進去。
半晌,冷靜下來后,婁德山交代心腹手下一件事,不久,伍姨娘便在她房里暴斃身亡,而后他打算命人暗中將桂嬸處置了,不讓這事被泄 露出去,不料那被暫時關押起來的桂嬸竟失蹤了。
蘇云城外。
“回鄉后,您就莫再來蘇云城了!焙胸斚铝寺芳业鸟R車,上前送別桂嬸。
“四姑娘不在了,這兒已沒有我惦念的人,往后我不會再來了!惫饗鸶屑さ目粗,“寒姑娘,多謝你,四姑娘的就交給你了!蹦茏龅乃甲隽,其它的她也無能為力。
但最教她失望的,卻是老爺為了掩蓋二少爺所做的惡行,竟想悄悄處死她,多虧寒姑娘和路少東家事先安排人悄悄潛進婁家,及時將她救出來,她才能保住一命。
寒招財含笑允諾,“接下來的事交給我,您放心走吧,一路保重!
桂嬸點點頭,坐上路家為她準備的另一輛馬車離去。
直到馬車走遠,寒招財才旋過身子,就見路挽風不知何時騎著一匹馬來了。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隨從,來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一塊進了她先前乘坐的那輛馬車。
“看著桂嬸那么傷心的離去,真是不忍心!彼龑⑾骂輕靠在他肩上吸息道。
“至少她知曉了真相!
“或許她不知道能好過一些!毕氲搅硪患,她抬眸問他,“你都安排好了?”
“一切都依咱們的計劃講行,不久婁梓綱便會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應有的代價!钡冗@事了結之后,她就能安心等著做他的新娘。媒人不久前帶著她的庚帖回來,祖母命人拿去合了他們倆的八字,如今已在準備下聘之事。
“婁德山千方百計想保住兒子,屆時怕是會很失望吧!彼鋵嵅⒉挥憛拪涞律,只是當他得兒子所做的事后,不僅沒為女兒的死討回公道,還選擇替兒子遮掩,實在令人心寒。
“婁梓綱自己造的孽,自己得承擔起一切。”
“沒錯,天作孽猶可恕,但自作孽不可活。|
數日之后,婁德山千方百計想隱瞞的事,還是傳得滿城皆知,這事甚至傳到皇宮里去。
皇帝得知事,特命刑部官員前來蘇云城調查。
刑部重審婁竹心一案,提訊賴川和婁家莊子里所有的仆人,冬菊等人也被一并提審,最后查問出冬菊等人當時為脫罪,與莊子里的人串通,編造出婁竹心是獨自前去池邊賞月,不慎失足溺死之事。
實情是他們翌日四處找不到婁竹心,才在池子里發現她的尸體,至于她為何會死在池子里,無人知曉。
這番供詞與賴川所供一致,最后將婁梓綱拘來訊問,在刑部官員的手段下,他終于坦承不諱。
皇帝下旨斥責婁家教子無方,縱兒殺妹,還為其隱蔽罪行,毫無仁義之心,拔除婁家皇商的身分。
此事在蘇云城沸沸揚揚,直到路挽風即將成婚的喜訊傳開來,才漸漸平息,城國百姓轉而議論起路挽將迎娶的新娘是何方人氏,討論最熱烈的是她能不能撐到大婚之日,不被路挽風克死。
兩個月后,當新郎官領著新娘的花轎繞街,喜炮炸得蘇云城熱鬧一片,沿路圍觀的百姓,紛紛朝著騎在駿馬上的新郎官道喜,恭喜聲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