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陳燕冰的內心極其糾結。
如果外面的刺客是北燕人,她必須想辦法立刻制止這場紛爭,因為在天府的土地上,北燕士兵是不可能占上風的。雖然沈慕凌只帶了百余侍衛隨行,但這些人必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在戰場上,生死關頭,刀槍箭雨廝殺出來的人,每一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殺招,但北燕已經沒有這樣的人了。
所以,為了避免無謂的犧牲,她不能坐視不理。但……若是北燕人,他們又怎會不顧她的性命,驟然發難?
如果外面的刺客不是北燕人呢?對方的目的是殺她,還是殺沈慕凌?
她心慌意亂地想著,只聽到外面不斷響起刀劍交擊聲,隱約還有皮肉綻開、骨頭碎裂、鮮血流溢的聲音。她抓緊車廂一角,咬緊牙關一動也不動,一聲不吭。
既然外面情況不明,她的確不能貿然出去送死?墒恰
突然之間,車門一開,她本能地顫抖一下,全身繃緊想有所反抗,驟然看清進來的人原來是沈慕凌。
他半身浴血,神情冷峻,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她心里更加泛寒。
打門的聲響沒了,這是不是意謂著……
「刺客……都死了?」她顫聲問。
「嗯!顾麘艘宦暎舷麓蛄克环,確認她沒有受傷,轉而一笑,「讓皇后娘娘受驚了。」
他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大戰,居然還笑得出來?她緊緊扣住車窗上的環扣,想往外看一眼,被他一把抓住手!竿饷娴膽K狀皇后還是別看較好!
她盯著他道:「你是怕嚇到我?」
他幽冷地笑,「我是怕皇后娘娘傷心!
銀牙狠狠一咬,她掙脫他的手推開車門。
外面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些尸體,每一個都身負數處致命傷。沈慕凌的手下果然如她所想,個個都是狠辣的角色。而這些死去的人觸目驚心!
每一個都是灰黑相間的衣服、白色的綁頭。這是北燕士兵的服飾,可是,這些人怎么可能是北燕的士兵?!
「皇后若是覺得難受可以回車上去,這里自有人收拾。」沈慕凌在她身后的馬車上悠然開口。
一陣陣作嘔的感覺涌上喉頭,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逃離。她走到最近的一具尸體前,蹲下身,抓住那人的衣領,向兩邊翻開,看到除了一道很長的致命傷口,什么都沒有。
她霍然起身回頭,斬釘截鐵地說:「這些人不是北燕人!這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北燕,請王爺明斷!」
半開的車門之后,端然穩坐的沈慕凌并沒有要下車一看究竟的意思。他只是慢悠悠地問:「皇后怎么這么肯定?難道北燕百萬人您都認得?」
「北燕的士兵入伍的當天,會在胸前紋上一個標記,證明他們是北燕哪支部隊的士兵,這個標記會跟隨他們一生。而這個人的胸口沒有任何的標記,足以說明他是假冒的!若王爺不信,可以挨個去查,我相信,這些刺客沒有一個身上有北燕的標記!」
沈慕凌從車窗伸出一只手,對一名侍衛擺了擺,「去看看吧,否則皇后娘娘會于心不安,連車都不坐了呢!
陳燕冰挺身肅立,不解地盯著他。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這些刺客是不是北燕人他并不在乎?還是說,他早就知道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北燕人?
侍衛去檢查了,過了片刻走到馬車邊,隔著車窗小聲地說了幾句。
她緊張地盯著他看,只見他嘴角輕微的揚起,好像有什么事本在他意料之中。
隨后,他輕輕踩了踩車壁,「那些人的胸口上的確無標記,皇后到底要幾時才肯回到車上來?我們的行程已經被耽誤,再這樣拖下去,天黑之前是到不了下一個驛站的。」
她長出一口氣道:「現在王爺該信我的話了吧?」
他應該知道,她所指的并不僅是剛才的事件,還有更早之前兩人的爭議。陳燕冰邁步回到車上,沈慕凌已經脫下那件帶血的外衣,但車廂內的血腥味依然很濃。
他輕聲說:「皇后似乎并非第一次見死人?竟然可以這么鎮定自若!
她將臉別向窗口,悶聲道:「父皇母后去世前都是我在床邊陪著,所以這當然不是我的第一次!
「這么慘烈的死法,皇后也不是第一次看吧?」他的語氣又恢復一貫的嘲諷,「否則你會站在車外大吐一個時辰!
她的手指緊緊摳著窗欞,「當然不是,北燕戰死的將士有不少被運回燕都入土為安時,我曾親自去送他們一程!
眼前仿佛還能看到那一口一口冰冷的棺材被埋入黃土中的景象,耳畔似乎還能聽到那些家屬哭天搶地的哀嚎。
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曾讓她想轉身逃走,一輩子都不要面對。但是越想躲開的,就越是躲不開。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服聲響,她轉回臉來,微寸之前便是他的那張臉、那雙眼。
「承認吧,其實你很想殺我,就像外面那些刺客一樣,一劍捅進我心里。何必要忍著?我就在這里,你隨時可以動手!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難言的蠱惑,他居然這樣公然地引誘她殺他。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貼在他的胸口上,這么熱的天氣,他除了外衣之外,只穿了一件薄衫,隔過它,她的手掌幾乎是赤裸裸地貼在他的胸口上。胸腔之下,那火熱跳動的心臟讓她心底那幾乎壓制不住的沖動再一次鼓噪。
她瞪著他,整個人僵如木石,嘴唇蠕動幾下,終于冷笑著說:「王爺今天是一定想逼我殺你,好讓我自食其言,被您從天府皇宮中趕出來?好啊,我們現在就可以返回帝都,王爺會同朝內所有重臣,聯合起來把我廢掉,也不用您一逼再逼!
他的手掌襲上她的臉,粗糙的指腹撫摸過她臉上那塊青色胎記,「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車子已經開始行進,剛剛的驚心動魄被他們丟在身后,而此時的他們兩人這樣相對而坐,緊張曖昧的氣氛,不亞于兩軍對壘。
她緊閉雙唇,幾乎連呼吸都不敢泄露一絲。她畢竟還太年輕,要想在他面前將心事藏得不留痕跡著實困難。在皇宮內,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有所收斂。而現在,在荒郊深處,四周環繞著他的親衛,這狹小的車廂之內,她已退無可退。
「后悔了嗎?」他微笑道:「當初不該那么傻,跑來天府把自己像件貨物一樣賣掉!
「我做事從不后悔!」她咬緊唇瓣。
「從不?」他的眉尾揚起,「我倒覺得你起碼后悔過一件事!
「王爺指什么?」
他的眸子鎖住她的,輕言細語,「三個月前,黑山腳下!
如遭雷擊,她的心房重重地跳動,劇烈不可抑制。悲痛的往事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幾乎將她在這一瞬間擊垮。
這個魔鬼!這個妖孽!居然和她提起三個月前那樁舊事!難道他認出她來了?
不錯,她后悔過,今生只悔過那之仇!
三個月前,黑山腳下,她暗中指揮北燕軍和天府大軍作戰。那是她第一次上戰場,那是她最有可能擊垮天府大軍的一次,那是她最有可能殺掉天府戰神沈慕凌的一次絕佳機會!
但是,她錯失了那次機會,縱虎歸山,讓北燕戰場全線失守,讓天府大軍卷土重來,長驅直入,最終殺死北燕新帝——她的皇兄,擊敗了北燕的數萬大軍,逼降了北燕的百萬子民。
回想起來,一切的轉捩點便是從黑山那一戰開始。
她將自己當作籌碼送到天府的時候,其實還抱著一顆贖罪的心。如果不是她一時心軟,放走沈慕凌,北燕怎會有今日的亡國之恨?
她錯失當日,今朝難道還要錯失?
再也按捺不住,她的一只手抓向他腰上的劍柄,向旁一拉,劍作龍吟,霍然出鞘!劍鋒上的血昧和殺氣凝固交織在一起,映襯著她臉上那塊青色胎記更加詭譎。
但沈慕凌不但沒有阻止她拔劍,還不動不躲,只靜靜地看著她,仿佛是默許她殺了自己。
陳燕冰喘著沉重的粗氣,每呼吸一次,就像要耗盡畢生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