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入境之后,自己就仿佛是一根琴弦,任身邊天崩地裂,他巍然不動,神動意馳,楊游天際。
曲醉云在一旁聽得入迷,冷不防一道黑影擋在眼前,剛要抬頭,肩腳骨處便被人重重地捏住,頓時酸麻疼痛難忍,皺緊眉頭,低聲開口,“大表哥有事嗎?”
“怕你聽得太入神,以致走火入魔,所以提醒你一下。”方少良那可惡的笑臉對視著他,“看你平日冷冷淡淡的,也不見對誰用心過,還以為你天生就是一副死人臉,連心都是冷的,真沒想到你也有如此上心的對象?”
聽他口氣不對,曲醉云眉頭皺得更緊,“大表哥,這是我與朋友的交往之事,與你無關……”
他話未說完,方少良忽然眉心一斂,拉起他說:“還有事要辦,你現在就跟我一道離開!
“大表哥若有事可自行去辦,我今日是來會友的!鼻碓坡曇舨桓,但語氣倔傲。
方少良瞇起眼看他,低聲說道:“好啊,敢公然反抗我了?可以,既然你想留下,那我也不勉強!辈耪f完,他倏地一手摟在曲醉云的腰上,“不過……要是我在這里吻你,圣藏影會說什么?”
這話嚇得曲醉云連忙掙開他的手,回頭去看圣藏影--他還沉浸在琴音之中,根本沒有往他們這邊看一眼。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曲醉云咬著牙說。
方少良似笑非笑地哼道:“就是逼你了,怎樣?我給你和他告辭的機會,你自己去說。我在門口等你,若讓我又等得不耐煩了,你知道我會怎么罰你!彼暮陧虚W過一抹陰鶩。
曲醉云最怕他這種眼神,所以縱然心中千惱萬恨,還是不得不打斷圣藏影的自我陶醉,歉然道:“真是抱歉,藏影,我還有些家事要和大表哥去處理,這兩本樂譜暫時先放在你這里好了。等你確認無誤,不妨也教教我!
圣藏影一笑,說:“這曲子有些難,可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以你現在的琴技來說,要練它們還稍嫌早些。不過有你這么一個徒弟也是我的榮幸,你想學就來吧,我有言在先,跟我學琴不能怕苦,我可是相當嚴苛的!
“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苦的呢?”曲醉云無奈地笑笑,轉身出了圣音堂。
方少良就站在路邊等他,馬車跟在一旁,并不急著上車,見他出來,便說道:“先去一趟匯賢樓。”
匯賢樓距離這里很近,走著穿過兩條街也就到了。曲醉云一直跟在方少良身后,不遠不近,從不和他比肩。
方少良走著走著忽然停住,回頭看他,“你的腳下是被什么東西絆住了嗎?走得這么慢?我有要客在酒樓里等我,像你這樣的走法,要走到什么時候才能到?”
有要客你不早出門去見客人,跑到圣音堂去閑晃什么?曲醉云在心中罵他,卻不忘再把腳步加快了一些。
兩人終于來到匯賢樓。這里并不是一般的酒樓,它是方家的產業。
見大少爺親自到了,掌拒的急忙迎出來,躬身說道:“大少爺,胡老板已在包廂等候了!
“嗯。”方少良應聲,“將我上次著人送未的那壇酒拿上來!
來到二樓的包廂,推開門,只見一個曲醉云并不認識的中年男子坐在里頭?吹剿麄冞M來,那男子起身拱手微笑,“這位就是方府大少爺吧?久聞大名!在下胡沖!
曲醉云悄悄打量著這人--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并不像一般中年男人那樣留須,整張臉干凈清瘦,看上去就讓人很有好感。但這人到底是誰呢?
心中還存著疑問,方少良便主動介紹,“這是天府最大的酒商胡老板,也是咱們家日后要仰仗合作的伙伴。云弟,你可不能怠慢了這位貴客哦!”
曲醉云這才明白胡沖的身分。方家一向在商貿上有許多發展,不過酒業還是第一次觸及,沒想到竟然能找上這么厲害的人物。連忙躬身行禮,“在下曲醉云,幸會胡老板,我對酒事一竅不通,還請您多多指教!
胡沖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忽而笑道:“一竅不通也沒什么,胡某像你這般年紀時便早早的把腸胃都喝壞了,可見酒乃水中之毒,你懂得越多,就越是自傷啊!
曲醉云一愣,問:“那胡老板的身體豈不是很不好?”
胡沖見他當真,就又笑道:“二十歲左右我就戒酒了,現在只是偶爾喝幾杯,無妨的!
“那今日喝幾杯也無妨吧?”方少良示意幾人坐下,將掌柜親自送來的酒壇放在桌上,“這是前幾年圣上賞賜給我們方家的『萬年春』,請胡老板品監一番。”
他受寵若驚地說:“貴國陛下賜的酒?那胡某真是有福了!
酒壇的泥封首次開啟,一股情冽的酒香從壇中飄出,連曲醉云這種不怎么喝酒的人都不禁輕輕贊嘆一句,“好香啊!
同時,胡沖的眼睛也亮起來了,“這酒和我們天府的梅花露聞起來有幾分相似,看來都是不以醇厚奪人口舌。”
同酒壇一并送來的,還有一對燒制精美的需紅釉小酒盅。胡沖看到那酒盅時腔上更是神采飛揚!胺酱笊贍敼皇莻懂酒的人,有這酒具搭配,就更加相得益彰了。”
方少良微微一笑,親自捧起酒壇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那酒掖是碧綠色的,盛在內側白外側寶石紅的酒盅內,看上去格外的顏色喜人。
兩人舉杯示意后各自飲下。胡沖在飲酒之前,先仔細地看了看酒掖的顏色,再輕輕嗅了嗅,這才一點點的品嘗著。
看著胡沖的動作,方少良并不急于詢問,只是對曲醉云說道:“云弟啊,你也敬胡老板一杯吧,咱們方家日后的買賣要仰仗胡老板的地方可多著呢!
曲醉云一直不知道方少良為何帶自己到這里來,但既然他這么說,他也只好從旁邊拿了一只昔通杯子,倒了酒,向胡沖敬了一杯。
胡沖笑道:“這酒初品清新,入口濃烈,后勁悠長,可不敢多飲。不過既然是曲少爺敬酒,胡某自不能推辭。多謝二位少爺招特胡某,無論生意如何,兩位朋友我是交定了。日后二位若是有到天府去,一定要告知胡某,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曲醉云對“萬年春”的確也很好奇,于是輕吸了一口,像是有一股淡淡花香,又說不出是什么花,然后又喝了第二口,還是覺得這花香既熟悉又陌生,就這樣一不小心把一小杯都喝完了。而特酒香沉浸胃里之后,從咽喉到胃一下子燒成一串火苗,暖暖的,熱熱的,殘留口齒之問的酒香也發生變化,比起剛才變得濃郁許多。
“這酒……好奇怪!钡吐曊f了一句。
方少良看他一眼,“這是圣上最喜歡的國酒,當然并非一般酒可以比得。今天咱們托胡老板的福,能喝上一杯就算是萬分幸運了!彪S即話鋒一轉,“胡老板,依你之見,這酒……有沒有可能仿制?”
曲醉云一驚。仿制?仿制萬年春嗎?
胡沖放下杯子,很認真地想了想,說:“若是仿制得像其形,并不算難,但若像其神,可就不易了。釀酒的工序本就很多,錯了哪一步,最后的昧道都不一樣。我覺得方大少爺與其費盡心力來仿造這種國酒,結果畫虎不成惹人笑話,不如另創一昧,做你們方家的招牌不是更好?”
方少良沉吟道:“釀酒這事方家以前并未涉獵,所以必須慎重。天下的酒這么多,縱然我想另創,又豈是說有就有的?云疆這幾年酒市散亂,沒有章法,若是胡老板有意在此開建酒廠的話,方家倒是愿意當您的合伙人!
這句話正好戳中胡沖的心事,讓他情不自禁地脫口問:“當真?”他本來就想在云疆開建酒廠,但畢竟不是云疆人,其中牽扯的官府批文及運輸販售等問題太過復雜,必須找個本地人來引路。方少良找到他時,他以為他是想自己開廠做酒,沒想到方少良竟然會提出合伙之事,豈有不答應的?
方少良見他這樣忘形,便笑道:“此事家父早有意向,只是苦于沒有一個精明能干、經驗老道的商界伙伴。您知道我們方家在朝中多少還是有些朋友的,但賺錢這種事方家不能太出頭,以免被人側目嚼舌頭。所以……還有好多細節有特和您商榷。今日咱們只是交個朋友,交換意見,他日若是合作定下,還要再簽一份契約才行!
“那是自然的。在商言商,我們既然要合作,自然是要分工明確,不過胡某可以保證,方家的投資在三年之內必然回本無慮,盈利有余。”
胡老板信心滿滿,方少良謙遜鄭重,兩人相談甚歡了一個多時辰才散。
曲醉云跟著方少良送客出門時,胡沖忽然回頭看著曲醉云,說道:“曲少爺,日后胡某若真的建酒廠,自己卻不能常過來打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先跟著胡某到天府去做一陣子學徒?”
曲醉云一愣,本能地看了眼方少良,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去,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種得意想笑的感覺,便說道:“好啊,我會是個好學的弟子!
“云弟雖然好學,可是無奈我姑媽只有他這么個獨子,不會輕易放他遠行的。胡老板要想找個好弟子,我可以另派他人!狈缴倭嫉拈_口,替他“婉拒”了這件事。
曲醉云不理他,繼續說著,“我娘一直希望我能成材,但并不愿意我走仕途,我看經商也不錯,何況難得胡老板這么厲害的人物愿意收我,等我回去問問我娘,她若答允……”
“姑媽不可能答應的!狈缴倭嫉恼Z氣已經冷了,“你大概是忘了,姑媽這幾年身休并不好,你不在身邊照料她,還讓她為千里之外的你擔心,這算是孝子之道嗎?”
見狀,胡沖笑道:“既然如此,那胡某也不勉強。曲少爺可以先回去和令堂商議一下,我還會在此地多停留幾日。若曲少爺果真不行,那就請方少爺再另委他人好了!
胡沖走后,方少良壓低聲音問:“就那么想逃離方家?”
曲醉云淡淡地說:“只是要離你遠一點!
“你以為你走得掉嗎?”他冷冷哼笑,“我不放人,你能跑到哪里去?”
“你以為你管得住我?”曲醉云學他的口氣,“早晚我也是要走的,我姓曲,不姓方,不會一直在你們方家吃白飯的!
“那……等你先還清了欠方家的飯錢再說!狈缴倭級膲牡匦蓖碇,“連本帶利,你若能算情楚了,還干凈了,我可以考慮放你走!
曲醉云咬了咬牙,“好,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