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五月,就連星光也蕭瑟。
入署的夜,有幾分熱意,但也夾著幾絲異樣的涼風,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上官公子,小姐關在房里,連飯都不吃,也不準我靠近!币灰娚瞎傧蜿柼みM瑯筑閣,小云兒立即拉著他往后方的樓臺走。
“都這寸分了,還沒吃飯?”聞言,他擰起濃眉。
“嗯,我把飯菜擱在這里,你端進去給小姐吃,好嗎?”踏進偏廳,擺在中間的實木圓桌上擱了個木盤,上頭擺著幾樣菜色。
“好,這兒交給我吧。”
待小云兒退下,上官向陽端看木盤繞過偏廳后方的廊,轉進她的房前,貼看鑲貼看錦紗的門,喊看,“小姐,該吃飯了!
“……我不餓。”一開門,濃濃的鼻音顯露她哭了一晚。
他心疼地看著門板。“小姐,我也還沒吃,陪我一道吃,好嗎?”
“你去看你的凜兒就飽了,干嗎吃?”她撇著嘴,語氣酸得很。
“你開門,我跟你道歉!
“你又沒錯,干嗎道歉?”她嘴硬地輕斥。
“……我錯在不該對你說重話!鄙瞎傧蜿柍谅曕,緩而柔的語調裹著濃濃的歉意,聞者皆能明白他的心意。
趴在床上,用絲被把自己裹成一團的龐月恩探出頭,坐起身,走到梳妝臺前,看見自己發都亂了,眼腫鼻紅的狼狽模樣,更是不肯開門。
“不要,你走開!彼谑釆y臺前,死也不要讓他看到她這副模樣。
“你再不開門,我要踹門了!彼Z調一轉,宛如蓄勢待發的猛獸。
“你怎么可以這么做?”她驚呼,轉身瞪向門板,懷疑他真的會踹門而人,快手拔掉發上的首飾,解開編結散亂的發。
千萬慢點踹門!她的頭發打結了!
“為什么不能?”
“你不是最守主仆分際嗎?怎么可以踹門?”龐月恩緊張地看看門板,好不容易才扯開打結的發絲。
“你真視我為奴嗎?無妨,我只是一個愛你的男人,若你要我為奴,我就是你一輩子的貼侍!彼袜捴袏A雜微乎其微的嘆息。
聞言,龐月恩淚水決堤,隔著水氣瞪著門板,氣自己輕而易舉被他挑動芳心,一舉一動全都為了他,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他,再氣再惱,只要他一句話,她就生不了氣……她真的被他磨得半點牌氣都沒有了。
門外的上官向陽等了一會,沒聽見屋內有任何動靜,于是單手托看木盤,騰出另一手,以手刀輕松地斬開門門,半點聲響都沒有,唯有在他緩緩推開門之際,斷掉的木門應聲落地。
“你怎么進來的?”龐月恩宛如驚兔,跳起身望向他。
“推門!
“我上了閂——”一想到自己的說謊,她連忙回身躲上床榻,抓起絲被往頭一蒙,死都不肯見他。
“總是弄得開的!卑涯颈P擱在床榻前的小圓桌上,他走到榻前,在床沿坐下,輕扯絲被!毙〗!
“你出去”感覺絲被被扯動,龐月恩趕忙抓得更緊。
不敢貿然扯開絲被,他只好連人帶被地摟進懷里。“還在生我的氣?”
“不敢!彼研能洠勺彀腿杂驳煤。
“對不起。”他的臉貼著她的,盡管隔著絲被,依然感覺得到一抹濕熱,忙將絲被扯開,對上她淚濕的臉!霸趺纯蕹蛇@樣?”
看她哭腫的眼,紅通通的眼和鼻,那淚水帶著咸澀痛進他心底,讓他不舍又懊惱。
“還不都是你害的……”她嘴一撇,淚水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想揪回絲被,可力氣比不過人,既然扯不回來,她干脆丟開被。
很狼狽,很丑陋吧?想看就看,反正她已經無所謂了。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凜兒!
“你沒有責怪我就可以兇成那樣,要是有責怪的意思,那不是要親手殺了我?”他從沒有那樣兇過她,真的傷透了她的心。
“凜兒像妹子,為了上官府,她不顧自身安危接近夏侯戴,我擔心她是自然,瞧你哭成這樣,不是要我心疼死嗎?”他以指揩去她的熱淚,可她的淚就像是綿綿的六月雨,怎么抹也抹不盡。
“你也會心疼呢?”她撇著嘴。
“會!
“那你以后不準再那樣罵我了!
“好。”他笑著承諾。
“絕對不準再那樣兇我!彼駛娃兒,拗著要承諾,一樣討過一樣,他樣樣皆允,寵她疼她,舉措眸色已溢于言表。
“好。”
“不準再叫上官凜凜兒”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她很在意。
上官向陽不由得笑開白牙。“好!
“還有,不準讓我以外的姑娘家碰你發上的束環!彼蛔忠痪湔f得很重,大有一觸犯,她立刻翻臉的狠樣。
“遵命。”他莞爾笑著,這才恍然大悟,她到底是氣凜兒哪一點。
“還有,不要再叫我小姐。叫我的名字!闭f這話時,她粉頰微紅。
“月恩!
他喊得太自然,龐月恩一時沒防備,仿佛被下了咒,眼就直直定在他身上,似乎連魂魄都烙下他的影,注定這一世,喜怒哀樂都隨著他起起伏伏。
瞧她止了淚,上官向陽輕攏了攏她散亂的發,以指輕梳,梳順了她濃密烏亮的檀發。“吃點東西好嗎?”
“你喂我!
“好!鞭D過身取來木盤,順手擱在床榻邊上,他一口飯一口菜地喂著。
“你今天又拿我當幌子,說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實際上,你根本只是想利用跟我出門,跟她碰頭!比缃裥那橐粚,再嘗到自己最愛的菜色,頓時她胃口大開,但嘴上還是不肯輕易曉過他。
她氣的就是這個,總覺得自己在他心里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是巧遇。”上官向陽邊喂看菜,邊據實以告,“我若要跟她碰頭,我要出門還不簡單嗎?”
“呢,那你今夭到底是跟上官凜聊什么?”她吃著飯菜,佯裝漫不經心地問。
“老問題!
“漕運?”
“嗯!鄙瞎傧蜿栃蕾p地看著她。他就愛她的聰慧,一點即通。
“你有沒有問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沒!
“你問都不用問的?”就這么放心交給上官凜決定一切?
“凜……凜辦事,我向來很放心!毕肫鸪兄Z,他立刻改了習慣。“你想,她可以在及算那年統管上官家南北近百家的鋪子,本事還不大嗎?”
“可不是嗎?她本事大到上官府被人連根鏟除都沒發覺呢。”龐月恩撇撇嘴,語氣酸得很。
“那狀況不一樣,況且,事情發生的當頭,她人在南方打通管道,新設浦子!泵鎸λ乃嵫运嵴Z,他倒是不以為意,笑笑,繼續喂菜!皼r且,有些事是老爺不愿讓她擔心,一直隱瞞,就連我,也是到了最后才發覺情況不對!
“是喔!饼嬙露鬣倨鹱欤碘怃钸\向來是京城收稅賦的主要流通干道,一般商賈想要利用漕運運輸商貨,若不是與官有交結,就得要富霸一方。如今上官凜想要這條線,必定是為了夏侯懿,可她記憶中,應該可以沿用原上官家的特權才是,何苦還要再另請令牌?
不管怎樣,上官凜一定有她的用意,向陽不過問,她自然也摸不著頭緒。不過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得要拿到通令牌才行。
除了七王爺外,還能殿誰請調?
她垂眼細思,由著上官向陽喂食,直到吃了快七分飽,才突地想起,“你不是也還沒吃嗎?你先吃一些。”
“你多吃點!彼麏A了口菜湊到她唇邊,她卻緊閉著唇。“月恩?”
“你吃,你吃了我才要吃!边@點她非常堅持。
“要我吃?”就以這副筷子?
“嗯!饼嬙露髂南氲竭@層面上,只顧著要填飽他的肚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鄙瞎傧蜿栆钥昃涂冢踔烈钥谳p咬過筷端。而后神色自然地再夾口菜,送到她嘴邊。
龐月恩突然發覺有異!暗鹊取⒌鹊!
“你不是說我吃了,你才要吃?我都已經吃了,你怎么可以不吃?”他笑得狡默,看她面露驚慌,突然有點明白為什么這惡丫頭以往老喜歡逗他了,原來這滋味竟如此快意。
“可是、可是……”她原本蒼白的臉被他這么一逗,急速染紅,又羞又惱地瞪看他。“明明還有一雙筷子!
她的原意是,既有兩雙筷子,那就她一雙、他一雙,可誰知道他竟然拿同一副筷子,想要她一口、他一口……這樣很羞人耶!
“這樣比較快!鄙瞎傧蜿栍舶芽曜釉俣葴愊蚯。
“我、我吃飽了!
“再吃一口!
“可……”
沒有可是,她已經被強迫喂了菜,粉頰紅潤到快要釀出血來了。
只見她撇看嘴,羞惱嬌嗔看,“你可惡!
“是你要我這么做的!彼靡獾匦Σ[了黑眸。
“壞蛋!彼÷暪緡,偏又貪看他的笑。
若是他能一直陪在她身邊這樣笑著,該有多好!
要他心無掛念,也唯有幫助上官凜奪回上官家產業吧!那么,她能做什么呢?
龐月思想來想去,還是難有七王爺最容易掌控,于是決定登門拜訪。然而,上官向陽早已對她撂過狠話,不準她前去找七王爺,所以——
“你確定漕運的通令牌是向水門親事官請調?”
“是啊,你帶我的發釵去水門找個柳姓親事官,他就會幫你辦妥。”龐月恩說時,立刻從發上拔下一根金釵!八姆蛉撕芟矚g我設計的首飾,帶著去,他會對你特別禮遇!
上官向陽沉吟了會兒,才接過金釵。問:“可就我所知,以往聽凜提過。通令牌應該是要向守漕門的皇城官請調吧!
龐月恩面不改色道:“哦,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規矩早就改了。”
“是嗎?”上官向陽垂眸尋思片刻,極不得已地說:“好吧,我就走一趟水門官衙好了!
“柳親事官政務繁忙,你可能得要稍等一會,記得,稍安勿躁,耐心地等就對了!迸R走前,龐月恩不忘囑咐。
待上官向陽的腳剛踏離,她隨即輕喊,“小云兒,動作快,立刻為我梳妝打扮,我要去一趟七王爺府。”
要請調通令牌,確實是要找皇城官,可問題是這事已經迫在眉睫,等到皇城官愿意給通令牌,不知得過多久,倒不如由她出馬,親自跟七王爺請調還來得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