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至。
艷三別院近來總會在固定的時間迎接同樣的客人。
也讓水青絲三不五時找到借口窩回別院,工作效率大幅下降。
每日午膳將近的半個時辰之前,她便會開始感到坐立難安,工作或任何事情都進不了她的腦袋,滿心期待的都是那一道高大的彷佛可以撐起天地,亦能堵住整扇門扉的身影。
越接近他出現的時間,她的心跳會加快,心神不寧,想的也只有他,就像現在——
“三當家,吃藥了!眾y日將一碗土綠色的藥湯呈上她面前。
光著腳在小橋上泡腳的水青絲目光不自覺地往別院門口望,也沒注意,隨手接過妝日遞上的藥湯就口,豪氣地一口飲進。
“噗!”才入口的藥湯悉數噴出,她皺起一張小臉抱怨道:“好苦!”妝日近來也學會趁主子發愣等著總御廚大人之時,乘機將藥湯端來給她喝。
雖然十次有五次會噴出來,不過至少不用人催,也不用一延再延,水青絲會乖乖——或者該說迷糊——的接過后喝下。
差別就在喝下的瞬間武香出現了沒,如果沒出現,她就會吐出來:如果有出現,她就會開開心心的吞下喉。
每次看見主子見到總御廚大人臉上那抹自然洋溢的甜笑,妝日都會懷疑剛剛讓她喝下的其實是蜂蜜。
“唉,早了一點!眾y日搖搖頭,對于時間的拿捏,她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要更小心。
“早?”水青絲有聽沒有懂。
妝日收拾著喝剩的藥碗,隨口道:“總御廚大人來了!
“真的?”猛一抬首,空無一人的別院門口讓水青絲有些失落,繼而質問起貼身丫鬟:“好呀?從何時開始對我這樣沒大沒小了?”
“妝日不敢,實在是三當家思春的神情太過明顯,誰人看不出呢?”
“我哪有思春……”臉兒紅撲撲的,越說她越覺得心虛。
思春?是這樣嗎?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自從上次那碗牛肉面之后,武香仍然日日上艷三別院報到,煮個簡單的菜給她吃,或者兩人肩并著肩一起泡水,聊些言不及義的話,然后消磨原本該認真工作的時間。
幸好大姊人目前不在長安京,否則讓她知道了,肯定會把她扔到不毛之地去過過苦日子再回來。
偏偏她一點也不覺得愧疚,每到了武香該離開的時候,才恍然發現一天已經過去,而她只覺時間過得太快。
“下次找個畫師來替三當家畫張像便知啰!
“貧嘴!彼嘟z嬌嗔,神情中帶著一抹小女兒家的嬌媚態,連妝日都忍不住看傻了。
“你這一身是怎么回事?”低沉宏亮的男嗓插進兩人之間。
水青絲反射性地抬頭,露出燦爛的嬌笑,“你來了!
她的笑容輕易的軟化了武香臉上僵硬的線條,剛毅的唇畔勾起了若有似無的笑痕。
“衣裳!彼嵝阉齽偛诺膯栴}。
水青絲摸摸被藥汁噴到的衣裳,“藥太苦了,忍不住吐出來!
“藥?”目光掃過妝日手上的藥碗,武香想起第一次來艷三別院便有人拿藥給她,當時他還問過她是否病了,想不到她到現在還在喝藥。
回想起來,最近他總在踏進別院后看見妝日端著喝光的藥碗離開。
她一直有在吃藥?
“嗯!彬纵p點,她沒多提。
“你病了?”但他忍不住想知道。
“你看我像有病嗎?”她拿初時的話來堵。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边@次武香打定主意要問出個答案,不讓她再打迷糊仗。
水青絲也感覺得出他的堅持,斂下雙眸,注視水池中光潔小巧的裸足來回擺蕩著,“其實也沒什么,只是有點小問題!
“什么問題?”武香仔細觀察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神情,發現只要她別有所思的時候總會垂下眼,顧左右而言他。
水青絲沉默了。
武香在她身畔坐下,同樣褪去鞋襪將腳泡在沁涼的水池中,不急著逼她說,靜靜地等著。
微風,陽光,流水環繞著他們,沒有雜音,似乎連天籟都嫌吵雜。
“你吃過了?”
“餓了?”他沒有追究她刻意轉移話題。
若真想說的時候,她會自己開口。
“嗯,我在等你。”仰望著他的愛嬌神情,半是埋怨半是撒嬌的語氣,能輕易融化任何一個鋼鐵般驍勇的男人的心。
粗糙的大掌揉揉她的頭,“想吃什么?”
兩只白嫩的小手抓下虎掌,湊到小巧的鼻尖前嗅了嗅,“嗯……姜末摻雜著蒜味,還有一點點檸檬的清香,和羊肉的味道……是香煎羊小排吧!”
看她像只乖順的狗兒嗅著自己的手,武香不禁失笑,“我洗過手了。”
“可我鼻子很靈!彼櫫税櫺”亲,模樣調皮可愛。
鷹眸一點一滴滲進柔光,“廚子身上總有很多味道,洗不掉!
“沒關系,因為我很喜歡呀!”在他身上彷佛嘗遍百道料理,那香味若洗掉了才可惜。
武香,武香,父母替他取了個好名字。
她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嗎?
武香只覺心頭一陣莫名的騷動,耳里彷佛只聽見了她說喜歡,其余的再也聽不見。
她說的“喜歡”可是他想的那樣?可是和他相同的心情?
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娃越來越模糊,眼前的小女人則越發清晰,纖細的身影,絕美的五官,一顰一笑,彷佛熱鐵烙上他的心。
陽光灑下,耐不住熱,一滴小小的水珠由她額角滑落,察覺兩道熱切注視的水青絲迎向他,漾起兩個小小的笑窩。
她看起來既甜美又……可口。
“怎么了?”武香突如其來的失神,無法言語。
此刻他只想牢牢的擁她在懷,感受她的存在。
“武香?”猛地被抱緊,水青絲有片刻無法反應,雙手更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只得輕聲詢問。
剛才,她彷佛在那張令人畏懼的臉上看見了喜悅。
該怎么說呢?是那種會傳染給別人的喜悅,好似獲得天地間至寶那種感激又感動的喜悅,讓她不忍推開他。
“別動。”埋首于香肩上嗅著只屬于她的味道,武香喃喃的聲音像是自語,又像請求,“等我一會兒。”
“那么我要吃三鮮煨面和燉豆奶!彼嘟z乘機要求。
頸肩傳來一陣顫動,渾厚的笑聲逸出,“還有嗎?”
他的開心很明顯,也傳染給她。
精巧的粉顎靠在他寬厚的肩上,水青絲半瞇著眼,感覺他舒服的懷抱讓人有股昏昏欲睡的欲望。
“還有我要你陪我!
她想要——他能一直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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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靜謐的午后。
半掩半開的窗戶灑入金粉般的陽光,照在那張熟睡的臉龐上。
因為畏光,羽扇般的長睫顫動起來。
倏地,一只大手將窗子關上了些,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甚少午睡的水青絲這日在用過午膳后,抵擋不住睡意,打了幾個呵欠,人也跟著軟綿綿直不起身,沒多久就倒在武香的肩頭入睡。
怕她這么睡會不舒服,武香把這難得午睡的小女人抱起,準備找個舒服的地方讓她安穩的睡。
“她最近很忙?”遇到妝日的時候,他開口問。
“忙?”妝日搔搔頭,“最近三當家都和總御廚大人在一起,應該不算忙吧……”
武香點點頭表示了解,繼續輕手輕腳地往里間的軟榻走去,跟著便成了這副景象:水青絲躺在軟榻上熟睡,武香則坐在一旁拿著一本閑書,只用三分心思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剩余的七分仍放在她身上。
由晌午到傍晚,她睡得很熟,神情幸福的像個孩子。
他沒有錯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擰眉、微笑和喃喃不清的夢囈,然后時間越接近他該離開的時候,他開始期待她會醒過來,即使他不會去叫醒她,仍希望在她睜開眼的剎那,印入她眼中的會是自己的身影,希望她能對他露出獨一無二別人見不著的笑靨。
他的愿望很簡單,僅是如此而已,只不過得由她來實現。
太陽像一顆又沉又重的大火球,逐漸向西邊的天際墜落。
也許今天是等不到她清醒了。
正這么想著準備起身離開,緊閉的美眸突然眨了眨,緩緩睜開凝視著他。
“醒了。”武香輕笑。
“你要走了?”水青絲沒有從軟榻上爬起,只是伸了個懶腰換了姿勢,繼續躺著。
“快要酉時了!
“你坐了多久?”發現一旁的桌上放著一本書,她立刻猜到他陪著她一整個下午都沒走。
武香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怎么不叫醒我?”也不知怎么著,她竟然睡著了。
一睡午覺晚上定會沒有睡意,晚睡乃美容大忌,罪過罪過。水青絲在心里懺悔片刻。
“你睡得很熟!备匾氖撬岵坏脝拘阉。
他可以不顧她的意愿把她吵醒,但想到這么做可能會讓那兩道柳眉蹙起煩心的皺痕,便讓他打退堂鼓。
比起讓自己快樂,他更希望她能快樂。
他話里的寵溺聽在她耳里,化成甜進心頭的蜜,讓她不自覺掛上甜甜的笑,低聲道:“其實你還是可以叫醒我的……”
“嗯?”他沒聽清楚。
但那抹甜笑卻看得很仔細,舍不得錯過。
如此一來,今日他算是實現愿望,也該走了。
察覺他要走,她趕忙起了個頭,“明天!”
“嗯?”走到門邊的武香回過頭。
“明天……”水青絲絞盡腦汁,催促著自己快扯出一句話來。
“在想要吃什么嗎?”夕陽余暉投射在他發絲間,使他的面容看起來朦朧且模糊。
“吃——”瞬間,他和她腦海中的某張臉孔重迭在一起。
好熟悉的感覺縈繞心頭,好像……
你想吃什么?
屬于記憶里的聲音,如夢似幻,近如猶言在耳,卻又虛遠縹緲。
“唔……好疼……”頭突然隱隱作痛了起來。
“疼?”上一刻還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跟著她突然臉色大變,武香壓根來不及反應。
“頭好疼……”水青絲雙手抱緊腦袋,蜷縮在軟榻上呻吟。
一股好像要穿破腦子迸裂出來的痛意襲來,當下讓她疼得在榻上打滾。
武香被嚇傻了。
龐大的身軀一晃,他迅速來到軟榻邊,看她抱著頭縮成一團,他不知該如何幫她。
“很疼嗎?頭很疼?”怎么會這樣?適才不是一切都還好好的,她怎么會突然喊頭疼?
強烈的痛感令她冷汗直冒,沒心思回答武香的話。
腦海中有好多畫面在流竄著,有些很熟悉,有些卻很陌生,在她來不及仔細思考之時,又碎裂成片片零散難拼的碎片。
“嗚……好疼、好疼……”她像個孩子又吵又鬧,淚水忍不住滑落眼眶。
武香心急的望著她,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喚來妝日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