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下人尚未請來大夫,朔夜和樊守年已走出安府大門外,然而卜拾幸卻站在馬車前,怎么也不肯上去。
「拾幸,你到底是怎么了?」朔夜低問著。
心頭一把火燒得正旺,她根本不想理他。
她快氣瘋了!
越想越惱火,忘了樊守年也在一旁,她抬起手就賞給朔夜一巴掌。
朔夜早有防備,卻不打算閃避,結實地承受她一巴掌,教一旁的樊守年錯愕得險些掉了下巴。
然而畢竟他是局外人,總不好過問小倆口的事,只好先回馬車上,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你是唯一打過我的女人!顾芬共煌床话W地道。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潛藏在骨子里的嗆勁還是沒變。
「你根本是在利用我!你不是帶我來認親,只是想追查害死范姜伶的兇手,確認我是不是范姜伶的轉世——你親我,是因為你把我當成范姜伶的轉世,對不?」
卜拾幸憤憤地罵著。
勾彎唇角,他大方承認,「是!
她倒抽口氣,沒想到他竟然這么坦白,一時啞口無言。
「但我沒打算利用你,因為在我眼里,你就是伶兒,伶兒就是你,就算你忘了我也無所謂,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的!
「說得好聽,你真正想接近的是安姑娘吧!」她的心情忽高忽低起伏難定,但話繞回來,她終究在意的是他對安玉緹的親昵。
他握著她的手時,她感到安心而溫暖,正汲取他傳遞給她的力量,他卻放開她的手去牽別人,還握得那么自然親密。
對他而言,她到底算什么,一個替代品?
最可惡的是竟因為他,她莫名地討厭起安玉緹,而安玉緹還是她的孿生姐妹!
「我接近她做什么?」他笑彎唇角。
這巴掌被打得正是時候,能夠逼出她的心底話,還有藏在心里的愛意。
「天曉得你接近她做什么?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有你最愛的人的魂魄吧!」她說著,壓根沒發覺自己的語氣有多酸、多沖。
他們之間一直存在著曖昧,她不敢點破、不敢追問,就怕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然而,朔夜今日的舉動像是燃燒了她最后一絲理性。
「這就不對了,既然轉世的人是你,她身上又怎會有伶兒的魂魄?」他悶笑問。
「那……你接近我,只是因為你把我當成范姜伶!」
「又錯了,一開始接近我的是你!顾眯奶嵝阉。
胸口梗著一口氣,她想反駁卻反駁不了,不禁氣虛。
「是你,先對我憐惜,是你放不下厭世的我,是你想要用自己來捆綁我,一開始對我有意的——是你。」如果不是她接近他,讓他慢慢地察覺不對勁,也許他真已含恨地離開這個人世。
「我……」她很想大聲地否認,可是她沒辦法。
他說的沒錯,一開始先接近他的是她,舍不得他的也是她,希望他可以轉移注意力不再厭世……然而,這份情是怎么開始的?
一見鐘情?還是她體內藏著對他難忘的悸動?
難道說,她真是范姜伶的轉世,所以才那么容易地看透他?
她忖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罷了……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范姜伶的轉世,她對這個男人放不下是事實,她的心受到他的牽引,看著他孤獨的背影、寂涼的眼眸,她的心就微微抽痛。
然后那些憐惜不舍變成眷戀,讓她追逐著他的身影,愛情開始深植,所以她才會由著他又親又抱,但她不能容忍他去握其他人的手,因為那是專屬于她的!
「其實,不管你是不是伶兒,我都愛你!」
并非哄她,他愛的是她善解人意的心、是她公正正義的善良,無論是前世的她,還是今世的她,都擁有這兩項特質。
突如其來的告白教卜拾幸如遭雷擊,胸腔里顫跳的心臟急遽地鼓噪著,像在呼應他的愛意,然而她卻是抿緊唇不開口。
因為,她還無法原諒他去握住安玉緹的手,而且他還沒有道歉。
「不要再生氣了,我跟你道歉好不?」他軟聲哄著。
「……道歉什么?」她悶聲道。
「道歉我今天確實不是帶你來認親的,更不會承認那種男人是你的父親,他也不可能成為我的岳丈!
卜拾幸聞言,嘆了口氣。
瞧,多糟糕,雖說她本來就抱定見親人一面,并沒有打算相認,但她早早把這事給拋到腦后。
「還不夠?」
她橫睨他一眼!高有呢?」
「還有什么?」
卜拾幸瞇眼瞪他,很兇狠、很有殺氣。
朔夜不禁低低笑開。
「還笑!」她氣得直跺腳。
她不信他沒發現她真正發火的主因!
朔夜當然知道她介懷的,是他牽了安玉緹的手,否則她剛剛何必提到安玉緹?
想到她并非真的氣惱自己被利用,而是在吃味,他就笑瞇了眼。
「對不起,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再牽任何人的手!顾话褜⑺龘нM懷里,拉起她的手,萬分慎重的態度像是在許諾一個誓言!笍拇艘院螅抑粻磕愕氖,一輩子!
他低哺著,吻上她的手背,烙下他的印記。
卜拾幸紅著眼眶瞪他,心里還起伏著,又是惱又是感動,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半句話。
「好了,別惱了,我帶你到守年的悅來酒樓坐坐,好不?」他誘哄著,一如當年將她拐進生命里。
「那里好玩嗎?」
人家都拿梯子來了,她當然要給點面子往下走。
「你問守年!
「拾幸,悅來酒樓開張還不到半年,酒樓內部有三條天水支脈穿過,可以劃扁葉舟,也可搭樓船,坐在千水樓的頂樓更可以眺望整座天水城,而這時分,天水東支正熱鬧著,舟葉連天,五顏六色漂亮極了!狗啬贲s忙掀開車簾,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游說。
說穿了,他一直豎著耳朵偷聽小倆口的爭吵。
「東西好吃嗎?」她再問。
「當然!現在有天水里現撈的白玉蝦,這入秋時分正鮮甜,不管是烤蒸煮炸,還是干脆搗碎做丸子或干煎蝦餅,都很美味。」
「真的?」想到白玉蝦,她覺得口水開始在泛濫。
「當然!狗啬昱闹乜。「走走走,到悅來去,我要大廚把拿手菜全搬上桌!
「走吧。」朔夜趁機拉著她往另一輛馬車走。
「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你要是敢再牽其他人的手,我就再也不理你。」坐上馬車前,她撂下狠話。
「你才要有所覺悟,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放手。」他笑得邪魅。
二十年前,他一時失策,導致永遠失去她;二十年后,老天憐憫給的機會,他會拿魂魄固守。
悅來酒樓占地極廣,有三條溪穿掠前院的三棟樓,由東往西,樓名為千水樓、千鳥閣、千霧水榭,三棟樓高七層,相銜合抱,過了前院是中庭,三棟樓后皆有大片的石板廣場,而樓與樓之間的溪流上則搭橋蓋亭,光是一條溪上就橫蓋了數座橋亭,橋亭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遠。
橋亭則是采用出云王朝最新穎的建筑設計,亭的四面可以拉出隱藏式的木卷門為墻,而二樓則有寬敞的開放露臺。
一到酒樓,樊守年便忙得團團轉,沒工夫招待他們,反而給了他倆愜意放松的空間,此刻,吃過午膳的兩人正在橋亭上的露臺欣賞粼粼溪水。
朔夜瞧她笑得眼眸微瞇,像是很享受這片刻的寧靜,不禁也跟著笑瞇眼。
不過,再一個時辰半就要黃昏了,他不得不提醒她。
「要回去了嗎?」他問。
「還這么早!顾庾觳灰。
她很少外出,好不容易可以出門一趟,舍不得太早回家。
「要是再不回去,也許待會就會見到你姐姐跑來了。」他笑道。
既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有石化的狀況,他也無意點破,橫豎他早晚會從安熙凜口中得到消息,解決這個問題。
「喔……」皺了皺鼻,一搬出姐姐她就沒轍了。
「大不了,明天再過來,順便把你姐姐和爺爺一起邀來。」
「真的?」她雙眼一亮,笑得甜柔!改阏f的喔,不準黃牛!
「我說到做到!乖捖洌鹕頎恐氖窒聵。
走到廣場,卜拾幸有些羞澀地想要甩開他的手,不過放眼在附近閑散走動的人,要是男女并肩而行的,或牽手或挽臂,似乎沒什么大不了,她也就由著他。
然而才走沒幾步,與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對方卻突然倒地不起。
卜拾幸怔愕地看著那個人,旋即聽到尖叫聲傳出,轉頭一看,才發現鄰近的人全都倒地不起。
「這是怎么一回事?」
太古怪了吧……怎么莫名的大伙全都倒了?
朔夜拉著她護在身后,瞇眼看著倒在最近的一個人,只見那人臉色發黑,就連唇色都發紫,身子不斷地抽搐著。
「發生什么事了?」
「怎么會這樣?」
不遠處有不少人議論紛紛,卜拾幸抬眼望去,發現樓上和附近橋亭都有人探出頭打量著,卻沒有人敢接近。
她收回視線,看向四周,方圓約莫五十步內的人全都倒光了,唯獨剩下她和朔夜,這情況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朔夜……」她輕扯著他的袖角。
朔夜尚未開口,便聽到有人喊著,「趕緊報官,這次的瘟疫一定是這個人引起的!」
卜拾幸皺眉望去,發現有不少人開始聚焦在他們幾十步外,儼然視他們為瘟神。
「胡說什么?」她低斥。
「這不是瘟疫,是有人起咒!顾芬沟暯忉尅
瘟疫并不會讓人瞬間集體倒地,只有咒術才有可能,而這也意謂著,有人找上門來了。
這個結果他始料未及,卻非常期待。
「那就是你下的咒了!」不遠處有人喊著,「我聽人說過,犯忌的咒術師臉上會出現鬼紋,所以你就是咒術師,這咒肯定就是你下的!」
「拉他去見官!」
「對,要官府把他給燒死,救治被下咒的人!」
眾人義憤填膺,罵聲連連,卻沒有一個敢真正向前一步。
「胡扯!他要對人下咒,何須出現在這里?難道你們不知道真正厲害的咒術師只要在遠方就能操控一切?」卜拾幸深吸口氣,脆亮的噪音硬是壓過鼓噪的人聲。
「他的臉上有鬼紋,代表他犯忌,而通常被列為禁忌的咒術,可不是隨便哪個咒術師能夠施展的,他一個犯過忌的咒術師會施出這么蹩腳,馬上被看穿的咒術嗎?」
她說得鏗鏘有力,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朔夜回頭看著她,不禁眼神一柔。
還是老樣子,溫婉嫻淑的外表下,其實非常的有正義感。
「就算你這么說,也不能證明這情況不是因他而起!」有人反駁著。
「也許我是不能證明,但眼前最重要的是要讓這些人安好無事吧?既然如此,就讓他來解咒,不是更好?」卜拾幸惱火的說。
每個人都只憑外表去論斷一個人,到底是誰給他們這種胡亂栽贓的權利?
朔夜微揚起眉,沒想到她這么信任他可以解開這場咒術。
「好,就叫他馬上解,要是大伙都醒來了,這事就這么作罷。」
「好,一言為定,要是他能解咒,希望大家往后別再栽贓他污名!」卜拾幸中氣十足地回著,再看向他,小聲問:「能不能解?」
朔夜聞言低笑。她大話都已經說出口,不管能不能解,他都非解不可。
「當然——」
然而,他話未竟,便聽到樊守年惱怒的斥罵聲。
「這是在做什么?沒憑沒據含血噴人,見到咒術師便說這瘟疫是他引起的,與其有這種時間污蔑別人還不趕快去請大夫!」
他邊罵邊走到兩人面前,氣色不佳道:「予懿,真是對不起,把你攪進這莫名其妙的事——我一下馬車就有伙計趕來告知我這件事,真是氣得我——」
最后兒子又到孔雀城去巡視其他產業,他被這些事搞得白頭發不知道又長了多少。
「不礙事,這咒我能解,倒是你去哪了?瞧你似乎焦急著什么?」朔夜打量著他的神情。
「你能解?」
「這是有人下咒,并不是真的瘟疫。」
「?怎么會有這種事……」樊守年低聲呢喃,忙往他腕間一扣!改呛,你跟我去一趟范姜府!
「范姜府?」
「我剛剛聽一個?驼f,范姜老太君也得了瘟疫,昨晚急病染身,到今天就只剩下一口氣……」他邊說邊嘆氣,沒注意到卜拾幸震愕地瞪大眼!阜督绷R是你讓他姥姥傷透心,一直不吃不睡,一染上瘟疫,眼年就要撤手人寰……現在你說有得治,先跟我走一趟范姜府!
「可是……」
「走,先去范姜府!共肥靶乙怖。
「那這些人?」朔夜看著躺在地面的幾個人。
「只要咒能解,大伙都會沒事,不是嗎?但現在還不能確定范姜姥姥到底是急病還是中咒,趕快去看她老人家比較要緊!」卜拾幸催促著。
朔夜聞言,也只能照辦。
他不是不愿意去,就怕她老人家一看到他對身子更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