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靈?守護靈!你在哪里?為什么不回答我!你跑哪去了!快出來!你給我出來──王紫云叫得聲嘶力竭,整個靈體狼狽不堪,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變得虛無透明起來。這情況把她嚇得直接崩潰,就怕下一刻真的魂飛魄散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叫了多久,可是除了一直叫,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正如錢芷韻所猜測的那樣,她并沒有離開錢芷韻的身體,她只是莫名被壓縮了生存空間,從原本正常的靈體,縮成了米粒大小的意識,隱在錢芷韻腦部的一個角落,就像被鎖在一個小箱子里那樣,不見天日,不能伸展,無法動彈。而守護靈突然失去蹤影這件事,簡直要把王紫云逼瘋。
她一直叫一直叫,叫著那個跟了她十年,說是遵從與祖先一千年前訂下的魂契,所以來到她這個王家最后一滴血脈身邊,替她改變命運的守護靈。
這十年來,她成功侵估了趙子昀的身體之后,日子過得很美好,于是想著人鬼殊途,要是常常把他喚出來,親近久了,沾到了鬼氣走霉運怎么辦?所以也就把他丟在腦后不理會,還不客氣的叫他少出來煩她。
對她來說,守護靈就算有大本事,也不過是她老祖宗養出來的奴仆,且還是見不得光的那種,要是沒有王家血脈給他依托,還不知道會是什么下場呢,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太把他當一回事。
再說了,稱他一聲「守護靈」實在是客氣了。別以為她什么都不懂,那守護靈分明就是老祖宗養的小鬼!她雖然書讀得少,但自小混跡市井,什么亂七八糟的鄉野奇談沒聽過?對于這些靈異方面的知識,她比錢芷韻那種上過大學的高知識分子知道得太多了。
所以她除了開始一兩年對守護靈有點戒備小心,怕被害了;后來在趙子昀的身體里過得如魚得水,知道小鬼傷不了她,便不愿理會那只小鬼,要求只要她沒傳喚,小鬼就不許出來。想來小鬼這樣的陰靈也是不能跟陽間的人多往來的,于是也就一直安分且安靜的待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她懶得知道他躲在哪里),沒有半點怨言。
十年多的相處,王紫云已經習慣了將守護靈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便利,完全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召喚不出他來。
他怎么敢不出來?他怎么會不出來!
難道是那個龍大師作法把守護靈給收了?
不!不可以!她不相信!
如果守護靈給收去了,那她怎么辦?誰來救她出這個鬼地方?!
──守護靈!你出來!別跟我開這種不好玩的玩笑!你快出來!只要你出來,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問你有什么愿望,我會滿足你的!如果你想要錢,我就燒冥紙給你;如果你想吃香喝辣,我去最貴的餐廳打包所有的菜回來祭拜你……對了!我還可以請人幫你做個牌位、做個墳墓什么的!我會叫我以后的子孫供奉你,不會讓你當孤魂野鬼的。還有還有,我去找很厲害的大師幫你超渡,讓你可以去投胎做人,不用再當鬼了!對了,也不必再守護我家子孫后代了,一千年前老祖宗不管跟你約定了什么,我都代他跟你解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快出來!別躲了,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你!你快出來──在這只有獨她一鬼的空間里,王紫云被困得精神失常、口不擇言,完全沒有底線的允諾,簡直大方得不像她。這十年多來她連一炷清香都沒給他燒過,眼下這樣拚命的給好處,簡直是跳樓大甩賣,被逼到絕境了。
顯然,王紫云這個女人,有著與她極度自私貪婪毫不相符的懦弱意志,一點點苦頭就能教她屈服。
而守護靈多年來任勞任怨任嫌棄的縱容,更是讓王紫云習慣了把一切想要的、嫌麻煩的,都丟給他去做,讓自己逐漸喪失了面對困難的能力。
她沒有想過她會失去守護靈──正如一千年前那個跟守護靈結下魂契的老祖宗的想法一樣,這樣一個家奴,怎么會有逃出王氏家族手掌心的一天?只要王家嫡系的血脈還在,守護靈就算修成了陰神,也依然是王家見不得光的家奴。
也就是這樣的自大與自私,造成了如今倉惶失措、進退維谷的后果。
王紫云從來沒有這樣虔誠的祈禱過。她拜天求地、在心底狂call老祖宗,渴望他能顯靈,但那也不過是她天真的奢望罷了。
她又叫又罵又哀求,沒有停頓的一直這樣叫鬧著,在這個陰暗的角落,時間失去意義,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叫鬧了幾年或幾十年……或許連百年也有了。反正她就是恐懼的覺得每一秒流逝的時間,就是一年那樣嚇人。
但是,不管她怎么叫,叫了多久,守護靈,仍然沒有出現。
※※※
錢芷韻終于打聽到了足夠的消息,對于她認定的福星,有了基本的認識。她知道他叫沈如律;知道他是「明倫高工」的國文兼體育老師(……好像有哪里不對?);她知道他的家世很好,父母兄弟都有著高學歷以及體面的職業;相較之下,只是區區一個私立高工的老師,感覺實在不夠看。想來,這個人不僅僅事業上不得志,連在家里的地位也頗為尷尬卑微吧?
他是個仍然堅持使用2G手機的奇葩──可見是個老古板。
他是個幾乎不刷信用卡的男人──對塑料貨幣沒有認同凰與信任感。
他是個在食衣住行上相當節儉的人,卻總是手頭沒錢,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花哪去了──關于這一點,錢芷韻倒是很快就能給他算一本帳:他那不太多的薪水,五成花在學生身上,幾千幾千的救助貧寒或落難的學生,每次掏出的錢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多;有三成的錢,固定捐給沒沒無聞的小型慈善單位;另外兩成的錢,讓他勉勉強強餬口。
這是一個坦然的月光族。
錢芷韻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不會過日子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他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糟糕的理財能力與空蕩蕩的銀行賬戶。
就算錢芷韻曾經在報恩的選項里依稀考慮過「以身相許」的可能性,現在也被這男人的揮金如土給嚇得半點想法也沒有了。
她雖然并不執著于嫁一個金龜婿,好教下半輩子有花不完的錢;但總也不能讓她嫁一個需要她養的男人吧?那樣的婚姻生活肯定是災難,撐不了多久的。
就在錢芷韻滿心糾結于沈如律這個人的底細時,她還是盡快的找到機會準備去偶遇好結識他。
這日,她在摸清沈如律的課表之后,特意選好時間跑到明倫高工附近,就是想制造一次偶遇,順理成章的認識他。
一切都沒有問題,這樣小小的謀劃不可能出問題;但是,眼下的情景,卻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她看到了沈如律,同時也看到了站在他身邊的葉知耘(其實葉知耘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但錢芷韻沒空理會路人甲,就算這個路人甲是她高中校友)。這情景令她錯愕得不知所措,簡直比看到葉知耘與高元走在一起還要不是滋味!
怎么到處都有葉知耘?!
這個在錢芷韻印象中低調的女人,為什么總是很高調的引人注目?
高元和葉知耘勉強還能算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沈如律并不是!他只是普羅大眾,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一輩子大概就只能在溫飽在線辛苦活著的窮光蛋,這樣的人,完全不應該跟葉知耘站在一起!
征信社能查到的數據畢竟有限,都是紙面上的東西,而且還少得可憐;所以錢芷韻不清楚沈如律的交友情況很正常,但是,再怎么樣,沈如律也不應該會跟葉知耘走在一起。
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場景讓錢芷韻一腦子的計劃當下付諸東流,都不知道該怎么施展了。
她臉色青青白白的站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靜靜的看著那兩人,不知為何,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不甘心情緒,對并不熟識的葉知耘突然感到討厭起來……
※※※
其實站在沈如律身邊的女人不只葉知耘,還有葉知慧;而她姊妹倆之所以會跟沈如律站在一塊談話,完全是一場……呃,誤會。
這事,得往前推回去五分鐘,還原當時發生的事,才能明白這三個人為什么會站在一起,并且還正式結識了。
當時,是這樣的──
「哇!這是可iPhone耶!我竟然撿到了一支iPhone!哇!知耘,妳果然是我的福星!今天真是太幸運了!」在運動公園西側入口的一張公園椅上,葉知慧撿到了一支手機。眼尖的她,完全不用把手機保護殼拆下,就知道是哪家的手機,因為面板下方的小圓鈕實在是太好辨識了。
「妳不是已經預訂了iPhone6了?聽說臺灣馬上有貨,撿到這支5S,這么值得開心嗎?」
「我早就想好好研究一下這家的指紋感應了,聽說跟我的hTC旗鑒機各有千秋。但hTC必須用滑動的,有時滑歪了還感應失敗。聽說iPhone只要手指頭放著就可以感應了!還有它里面的人工智能助理siri,我在YouTube上看過影片,還會對人吐槽呢,真的超炫的!购芟∑娴膶χ謾C左看右看,按下電源鍵出現待機畫面后,試著把手指放在小圓鈕上,當然,手機不會理她。
「妳別玩了,這是人家的手機,妳這樣亂玩,玩到手機死鎖成一塊磚,除了給手機主人添麻煩之外,妳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妳想玩iPhone,第六代馬上就要入手,不差這點時間,到時妳隨便玩都沒關系!谷~知耘拿過手機,看了下四周,說道:「我們在這里等一下好了,或許手機主人發現手機不見了,會馬上回來找!
「?不要啦!這種天氣看起來隨時會下雨,不然我們送警察局好了!惯是有點可惜的不住瞄著堂妹手中握得牢牢的iPhone。好想玩,但也實在是怕把人家的手機玩壞。要不是她們家族最大的營收項目是國內幾家手機大廠的零組件供貨商,她們姊妹倆也不會至今依然愛用國貨,沒去買這種傳說中的神機;雖然說,撐到如今第六代出來,她也終于變節了……
「我們不趕時間,就等一下吧!
「哪不趕時間?我快餓死了好吧!我早上跑出版社開會,開到肚子咕嚕咕嚕叫,拖著饑寒交迫的殘軀過來音樂教室這邊找妳一同午餐,結果妳為了一支跟我們沒關系的破手機,竟然決定餓死我……」
「姊,等五分鐘就好,離我們最近的餐廳只有兩分鐘的腳程,餓不壞妳的。」
眼看沒得商量,葉知慧抱怨道:
「五分鐘很久耶。」
「妳拿自己手機玩個消消樂游戲吧,玩一回合剛好就五分鐘過完。」
「我現在對自己的手機沒興趣,我就想玩Siri!箍蓱z兮兮的望著堂妹,希望她能大發慈悲。
「不可以,也辦不到!箤嵲谡f,她們的親感朋友里,哪個不是人手一支iPhone。而她們既然選擇不買,就不會去好奇它有多特別,所以從來也沒有巴著有這支手機的人去借來把玩一番,就不曉得今天堂姊為什么特別執著要玩,難道是餓過頭的后遺癥?
就在這時,一道男性嗓音介入了她們的談話中──
「不如,我玩給妳看吧!
沈如律突然出聲,嚇了兩人一跳!
「你誰。繌哪淖兂鰜淼?!」葉知慧拍著胸口哇哇叫。
是他!葉知耘的驚訝來自于竟再度沒有預期的見到了他──她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救了兩次。
這是……緣分吧?這樣毫無道理的念頭,突然閃進了葉知耘向來理智的腦袋里,并且還為之感到羞澀……
「如果妳實在好奇這支手機,我可以玩給妳看!股蛉缏珊蜕频氐馈
「你玩得動這支手機?莫非你是個很厲害的黑客?可以破解蘋果家的手機?」聽說真正的高手都是面目普通深藏市井的。
沈如律哭笑不得的望著眼前這位年齡至少二十五歲以上的女士,滿眼閃著少女的夢幻崇拜波光,竟有些不好意思打破她的期待了。
「不,我不是黑客。不過我比黑客還有用一點!
「?好大的口氣!你誰?」葉知慧最討厭滿口大話吹牛皮的人了。
「我是這支手機的主人。」他溫和的指著手機道。
果然確實比黑客還有用!啊,有點糗。不過葉知慧的尷尬只浮現了半秒鐘,便立刻興高采烈起來,叫道:「是你的手機,真是太好了?欤∧阃鎠iri給我看!」邊說邊搶過堂妹手中的手機交回沈如律手上,也豪爽的自我介紹了:
「對了,我叫葉知慧,她是我妹葉知耘!鬼樖种噶讼氯~知耘,然后問: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如律。」沈如律微笑說著自己的名字,掃視葉知耘的目光像是別有深意一些。
葉知耘不知道那是什么深意,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全身不由自主的為之戰栗了下。那彷若被電到的感覺,竟令她感到莫名的美妙……
她覺得,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大概記住了她──或許是她手上這把大黑傘讓他記住她,而非出于對她外表的印象深刻;這對一個美女來說,實在有點小傷自尊心,但葉知耘還是感覺到甜蜜。她喜歡被他記住,并且在今天一眼就認出她來。
而,她竟然還撿到他的手機,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巧合。
巧合多了,就是緣分;而緣分,注定了他們或許會一再地不期而遇。不知道為什么,葉知耘覺得她已經在期待下次見面會是怎樣的情況?在怎樣的場合?
然后,接下來的時間里,自來熟的葉知慧緊挨著新認識的朋友沈如律,看他怎么玩siri,不時湊上前胡亂發問,企圖調戲到siri抓狂好攝影存證。而真正感覺到彼此之間氣氛曖昧濃稠的人,卻是隔了兩步,站在合適距離外笑看著正在玩手機的兩人。
這是普通朋友最恰當的距離,但此時沈如律與葉知耘在暗自測量之后,都覺得──太遠了,應該可以更近一些。然后,他眼角余光與她暗自瞥來的目光撞上,都發現了對彼此的在意,或者好奇。沈如律倒是大方一笑,可他這一笑,卻把葉知耘的小臉給笑得再也抬不起來了,任由一抹不聽話的紅暈悄悄爬上耳根……
然后,這場景就被錢芷韻看到了,也看到了平凡的沈如律與看起來無比精致的葉知耘站在一起,非常不協調、卻處得相當愉快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讓錢芷韻心情很差,很想將所看到的畫面給撕裂。
不,她不是喜歡上沈如律;她不可能看上一個條件那么差的男人,她只是不喜歡她的恩人、她的福星,與葉知耘站在一起,他們完全不適合。
葉知耘這種長相的女人太容易讓男人喜歡,她得拯救沈如律不要淪陷下去……畢竟……畢竟……啊,對了,葉知耘似乎正在與高元交往,有了高元那樣出色卓絕的男人做對比,要是沈如律對她動了心,就注定會是個失敗者。
所以,無論如何,她不想看到葉知耘與沈如律站在一起的樣子。
她不會喜歡沈如律,但他目前是她的福日益,她不允許他分心去注意別的不相干的人,去經歷一場注定失敗的愛情追逐來浪費時間。
在這個階段,站在沈如律身邊的人應該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