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兒,我……”
“欸,大人也來啦!
話到一半,聽到那道輕浮笑嗓,他額上青筋跳顫,橫眼望去,果真瞧見喻和弦那家伙。
“大人辛苦了。”喻和弦笑臉迎人地走來,眼見要往夏取憐另一邊的座位坐下,潘急道二話不說地將夏取憐拉起,和她換了位置。
喻和弦也不介意,坐下后就開始用膳。“秋賞就快到了,怎么大人這時分沒待在宮中?”
“你未免管得太多?”潘急道沒好氣道,臉更是臭到極點。
“那倒是,還請大人見諒。”喻和弦笑意不減地用膳。
廳中舞伶已經翩然起舞,他無心欣賞,反倒不斷隔著潘急道和夏取憐交談。
“廚子手藝真是不錯,這拿手菜確實是一絕,比雙喜樓的招牌菜還教人難忘。”
“雙喜樓?我沒去過!彼Υ。
潘急道悶著頭用膳,覺得自己似乎很多余。
“真的?雙喜樓可是號稱將日第一樓,你居然沒去過!
“沒什么機會。”
潘急道沉著臉,心里腹誹就是有人見不得他們恩愛獨處,他才沒機會帶她去,不過,也許明兒個可以去一趟,訂間雅房,愜意又悠閑地度過一晚。
“那真是太可惜了!鳖D了下,再開口時,又有撩撥某人情緒的嫌疑!跋禄匚規闳,就當是去刺探軍情。”
潘急道橫眼望去。敢情這家伙是把他當死人了。
他不吭聲,就當他不存在了?
“這個嘛……”夏取憐有些遲疑地。
“不勞喻爺。”潘急道淡聲替她回絕。
這家伙根本就是打著合作之名行騷擾之實,真要合作,改天給他做不完的事,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到憐兒面前閑晃!
“是嗎?”喻和弦微揚起眉,后頭響起如雷掌聲,望去,這才知一支舞已經結束!笆缿z,難得有這機會,要不要上去跳段舞?”他笑問。
夏取憐微愣了下。
舞?她連土風舞都不會。
潘急道來不及阻止,女眷們已經跟著起哄。“是啊,憐妹妹,跳段霓裳吧,當年你在府里小跳一段,那雪中回旋教咱們驚艷極了,今兒個就讓咱們回味回味。”
夏取憐苦笑連連。
聽說世憐是位宮中舞伶,舞藝冠絕群倫,可她又不是世憐,她……
“怎么,出了府就連規矩都忘了?”潘急道把碗重重往桌面一擱,嚇得女眷們縮成一團,不敢再鼓噪。
知道他是在幫她解圍,夏取憐趕忙安撫!按蠡镎f笑的,大人何必認真?”
“這事能說笑嗎?”潘急道沉著臉道。她難道不知道有的事可以用失憶圓過去,有的卻不行,世憐是舞娘出身,跳舞已經是種本能,就算失憶也不可能變得對跳舞一竅不通。
見大廳突然靜默,而樓上似乎也有人在看好戲,夏取憐想了下,道:“不如,我來為大伙唱首歌吧!
潘急道橫眼瞪去,不敢相信他都已經扮起黑臉幫她,她還不領情!
這幫女眷們就對她這么重要?為了安撫她們,她甚至可以不顧身分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展歌喉?
女眷們無人敢再吭聲,反倒是樓上有人聽到,不斷地鼓掌叫好。
潘急道臉色寒鷙,他再憤慨也不可能喝斥眾人,掀了自個兒底牌……可又實在不喜見她取悅眾人,她是他的,她的美好應該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大人,你可要仔細聽。”起身時,她貼近他低喃了聲。
潘急道微揚起眉,心想她唱歌原來是要對著他唱,不可否認,心里的不快多少被撫平一些,只是難免仍有微詞。
若是要唱給他聽,也該是在房里,怎會是在這里唱給一伙礙眼的閑雜人等聽?
他捧著酒杯輕呷,嘗出是她調配的茶酒,隨即一飲而盡,之后便聽她啟唇唱著,“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還未咽下的茶酒,噗的噴灑在桌面上。
潘急道抹了抹嘴,難以置信她用低柔嗓音唱著歌詞如此慷慨的歌。
別說他,就連樓上憑欄聽歌的客人,也都眉頭快要打結,怎么也沒想到姑娘家會唱出此種正氣之歌。
但半晌之后,潘急道像是明白她的意思,突然咧嘴笑了。
身旁有人幫夏取憐打著拍子,潘急道睨了喻和弦一眼,有些意外他竟沒有半點驚詫之色。
待一曲將歇時,喻和弦忽道:“大人,世憐從前總是依著你的喜好為喜好,如今竟不唱那旖旎情歌,唱起這剛強的正氣歌……大人啊,善待世憐吧,她縱有種種不好,也是為了討好大人,也是為了保住孩子,多珍惜她吧。”
潘急道眸色復雜,難辨他說這些話有幾分的真心,但就像他說的,世憐似乎真處處討好他,只是太過久遠,他已經記不得。
如今回想,他只有淡淡的愧疚。
因為,真正的世憐已經死于藏元樓的拱廊下,而她會落得這般田地,不也是他造成的?
“大人,我唱得不好聽嗎?”唱畢,夏取憐徐緩坐下,面對鴉雀無聲的景況,她有些赧然。
虧她對自己的歌喉還挺有自信的,但參加合唱團是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或許她唱得走音了也說不定。
“很好聽……很適合你!迸思钡佬Φ。
喻和弦說錯了,這歌是憐兒愛的,并非投他所好。放眼這世間,憐兒是他見過最講公平正義的女子了。
瞧他臉上沒有半點怒氣,她不禁笑瞇眼!笆菃幔俊
“要是待會可以陪我,那就更好了!彼N近她,啞聲低喃。
夏取憐豈會不懂他的意圖,他正值年輕氣盛,總是貪歡。想起他的狂野熱情,她的小臉悄悄泛紅。
“那咱們就一道吧。”喻和弦很哥兒們地搭上他的肩。
潘急道眼角抽搐。“你哪位?”一張床只能容納兩個人,三個人太擠了,滾遠點,少礙眼。
瞪著他,卻見他越靠越近,壓低音量道:“大人,隔墻有耳亦有眼,大人行事要諸多小心!
潘急道眉頭微攏!澳愕降资窃诖蚴裁粗饕,喻和弦?”
這話聽起來像是要幫他,可放眼朝中,誰都知道大理寺卿亢烈打從一年前被他參了一本之后,記恨到現在,而喻和弦向來和亢烈那一派走得極近,他若幫他,豈不等于是自廢武功?
朝中人脈不好經營,要是選錯邊,虧的不只是銀兩,可能連命也得賠進去,相信其中的利害關系他該是不需要提點他的。
“我說過,世憐好,我就好,可要世憐好,前提得大人寢食無憂才行。”
“真是寬闊的胸襟吶,喻和弦!迸思钡篮咝α寺暋
這話說得真情至性,他姑且聽一半。
不管怎樣,原本惡劣的心情總算平復一些,而且看著憐兒和女眷們有說有笑,他除了有些被忽略的不滿,站在她的角度,他其實是為她開心的。
這世道的女人尤其可憐,被禮教囚禁,蜷縮在府院的一角,只能從一個小角瞧見殘缺的天。
讓她多些姊妹淘,多到外頭走動也是好,不過……“憐兒,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該溜了吧。”他湊近她提醒。
至少今兒個該好生慰勞他,他已經不想再孤枕冷被到天亮!
秋賞逼近,潘急道留守宮中的時間愈來愈長,連著幾天都碰不到一面。
夏取憐這才明白為何那日他索求得那般熱烈,原來他早預見接下來的日子會忙得無法回府。
忖著,她羞澀也笑得柔媚,閉上眼,浮現在面前的是不同風情的他,像個男人沉穩冷厲,像個大孩子一般耍賴央求,無數個他,都是他,教她思念。
眼見今兒個就是宮中秋賞,待結束之后,他會在今晚就溜回府,還是明日一早才回來?她要不要先備些宵夜等他?
“夫人,到了!
經碧落開口提醒,她才回過神,扶著貼身丫鬟的手下了馬車。
馬車就停在潘家織造廠外。前些日子她和牟桑成商量過后,決定將織造廠后一列老舊院落修繕為制造廠,將所有女眷都移到此處,讓豐艷和錦繡一道管理。
為此,還征了不少善女紅的姑娘家,應付龐大的訂單。
這其實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本來只是想靠手提包讓府中女眷能夠自食其力,有個技能傍身,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市場,把規模擴大也沒什么不好,畢竟如此一來可以增加就業率,讓姑娘家多些營生的選擇,不至于總是被迫淪落花樓。
織造廠里繡架整齊有序的排開,姑娘們一個個埋頭做事,豐艷和錦繡拿著紙張,不知道在比劃什么,兩人說著,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怎么了?”夏取憐踏進房內問道。
兩人同時望來,就連忙活的姑娘也一致抬眼,看著她的目光有幾分古怪。
“憐妹妹,怎么來了?”豐艷迎向前,偷偷將紙張塞給錦繡。
夏取憐不解地皺眉,“你和錦繡在討論什么?”
“沒什么!必S艷笑著,示意丫鬟趕緊上茶。“到這坐會,這天候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都入秋了,還熱得教人煩躁!
夏取憐聽著,眼睛余光卻瞄向將紙張藏在柜子里的錦繡,同時發現有不少繡娘不住地偷覷她,可一對上她的眼,又趕忙垂下頭去。
她心知有古怪,但也不急于查探,反倒是順著豐艷的話回著,“今兒個熱,記得要差人備些涼湯,別急著趕貨,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憐妹妹,你放心,這點事我注意著!必S艷笑意輕淺,像是沒什么事,可眼神卻極為飄忽,像在隱瞞著什么。
“那就好!彼箶块L睫。
她不認為豐艷和錦繡會背著她搞鬼,可她確實被防備著。
啜了口涼茶,她一起身,豐艷便跟著起身,她不禁好笑道:“豐艷,我想瞧瞧這幾個新來的繡娘的繡活如何。”
“很好,都不錯。”豐艷答得極快,亦步亦趨。
“比得上你嗎?”她徐緩地走,沿路隨意看著繡架上的繡圖,直往柜子的方向而去。
“當然比不上我。”瞧她前進的方向,豐艷忙向錦繡使了記眼色。
錦繡立刻從旁走來,親熱地拉著她!皯z妹妹,看看我的新作,我特地用了三色繡線,繡了幅山景圖,還綴上細貝和鳥羽,你來瞧瞧!
“柜子里藏了什么?”夏取憐止步,打開天窗說亮話。
錦繡一愣,看向豐艷,豐艷則是神情頹敗地皺起眉。
“咱們姊妹有什么不能說的?”
“我們不是存心要瞞你,”豐艷嘆了口氣,從柜子里將紙張取來!爸皇遣幌胱屇闱埔娺@些惡毒流言!
夏取憐接手一看,紙張上寫著潘太尉與其父側室有染。
心狠狠地抽了下,她神色不變地問:“這從何取來的?”
“大街上有許多鋪子都收到這紙!必S艷氣憤不平地說!翱蓯海喼焙f八道!
夏取憐聞言低低苦笑著。
胡說八道?不,這是再真實不過的事,但化為文字十足的傷人。
如果大街上的鋪子都收到這紙,那么宮中呢?她的心隱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