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站起來,它卻往后退了一步。
這一步,教心中的恐懼消去大半,她忍不住再上前一步,它鼻翼歙張,再次露出白牙,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警告聲,可龐大的身軀雖然弓起,卻又往后退了—步。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但它的眼,他的眼,如此痛苦,滿布著傷痛,她忍不住朝它伸出了手。
它在那瞬間對著她咆哮出聲,那尖利的狼牙,就在她眼前。
她瘋了,但她沒縮回手,她早已失去了一切,即便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它會咬掉她的手,吃掉她的頭,她也要試上一試。
它能輕易傷害她,結果它卻喘著氣,再次往后退開了,閃避了她的觸碰,眼圼涌現更深刻的疼痛。
它這一縮,反倒讓她更加確定。
“張揚……”她倒抽口氣,心痛不已,淚水從她眼中滑落。
它喘著氣,瞳眸再次收縮,強壯的身體緊繃,恍若那姓、那名,宛若一把刀,插在它心上。
它的痛,如此赤裸,那般鮮明,燒灼著她的心,下一瞬,它撇開了視線,霍然回轉那龐大的身軀一一它要走,她知道。
它不想承認它是他。
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她是如此恐懼,她知道,它若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知道他,了解他,比誰都還清楚他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選,他絕不想當怪物,不要當阿朗騰,他不想在她眼中,是頭野獸。他寧愿她當他死了,已經死了一一
“不要!”無法思考,繡夜心痛不已,既驚又恐的飛快伸出雙手,撲上前去,緊緊抱著那想掉頭離開的黑狼粗壯的頸頂,含淚喊著。
“別走!你別走!別離開我!你是我的!是我的!”它僵住了,無法動彈,肌肉在皮毛下緊繃債起,強壯的心臟在胸腔中,奮力快速的跳動著。
她緊緊環抱著它,匆匆開口哭著道:“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樣子,不在乎你是人是獸,我只要你和我一起,是張揚也好,阿朗騰也罷,我不在乎!不在乎它喘著氣,強壯龐大的身軀,在她纖瘦的雙臂之中,抖顫著。
“你說了,你是我的。你說了,只要我希望,你就不會死,死了也會回到我身邊,護我一生一世。你說要陪我一輩子的!崩C夜淚流滿面的擁抱著它,哽咽懇求:“我不在乎你的模樣,重要的是你沒死,重要的是你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來了。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你而已,只剩下你而已,所以別離開我,拜托別離開我……”
滾燙的熱淚,涌出那深黑的眼。
它抬起腳爪,想往后退,卻無法往后退開。
它應該要走,他應該離開她,他已經變成了怪物,成了野獸,成了那傳說中人見人怕的阿朗騰,為了她好,他應該要走,它應該要走。
她雖環住了它,但她的手甚至無法完全將它圈住,它輕易就能掙脫她纖瘦雙臂的環抱,卻做不到,這頭該死的獸不肯,他的心不肯,無論是人是獸,都只能渴望的站在原地,感覺她的擁抱,聽她泣訴她的真心。
他不敢相信,無法相信他已成如此模樣,她卻仍認出他來,依然看出在這野獸之軀內的他。但她看出來了,認出來了,即便它狠心張嘴嚇唬她,她依然無所畏懼的伸出雙手,擁抱著它。
他想甩開她,離開她,卻怎樣也做不到,只有熱淚奔騰,只有心痛如焚。
然后,它聽見她說,緊緊環抱著它,將那張小臉貼在它脖頸上,淚如雨下的用他的語言說。
“我愛你我愛你你是我的心,我的愛請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別丟下我無論你要去哪里,我都愿和你在一起一生一起,一世一起,今生來世,永遠一起……你是我的,就像我是你的……我愿與你天長地久,生死相依,永不分離……”一顆心,驀然狂奔,變得又熱又燙,全身血液在那瞬間沸騰,所有的毛孔都在那瞬間張開,涌出一身熱汗。
然后,那龐大的軀體開始變化,在她的雙臂中變小,在她的懷抱中改變,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轉變,那情感如此強烈,想將她擁入懷中的渴望如此巨大,如潮水、似狂風,沖刷過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待他察覺,脖頸上的皮繩已再次變松,不再緊纏著他、勒著他,那枚她給他的銅錢,再次垂落滿是汗水,因喘不過氣來而上下起伏的結實胸膛。
在這小女人的擁抱下,他再次成為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
她的男人一一
他撼撼喘著氣,垂眼看著那堅強又勇敢的小女人,大手微顫。
她喘著氣,也喘著氣,也察覺了他的改變,不可能沒有察覺,繡夜仰頭看著他,無法置信的看著他,小手溫柔的撫著他的耳,他頰上的兩行熱淚,喉頭微哽的。
“我愛你……我愛你……”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震攝的看著她,然后再忍不住抬起雙手,將那明明如此瘦弱嬌小,卻又無比勇敢堅強的小女人,緊緊擁抱在懷中,低頭深深的吻著。她沒有退開,反而更加迎上前來,伸手將他拉得更近,和他唇舌交纏。
即便知道他已不正常,清楚知道他是頭野獸,她依然愿意和他一起。
那讓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體內的野獸吶喊著想將她標記、占有,強烈的欲 望排山倒海而來,他貪婪的吞噬著她的小嘴,扯破了她的衣裙,含 住她胸前雪白、嬌嫩的豐盈。
她嬌喘出聲,依然沒有退開,只是在風中與朝陽中瑟縮顫抖。
他應該要停下來,至少慢一點,不要那么粗魯,但血液里的獸性未全退,他無法好好思考,只想著要和她一起,想著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味道。
這個女人是他的,他的。
他慢不下來,停不下來,當他回神,他已經將她捧抱起來,站著挺 進她身體里,和她合而為一,讓他不能相信的,是她早已濕透,而且幾乎也同他一般急切,她親吻著他,撫摸著他,攀著他的脖頸與肩背。
當他將她壓向自己,她輕喊著,他看見她微蹙著眉,粉嫩的唇半張微顫的吸著氣,星眸里盈滿著水光和他。
繡夜緊緊的環抱身前強壯的男人,攀著他、貼著他,雙腿勾纏著他結實緊繃的腰臀,清楚的感覺他在她身體里,那樣熱燙,真實,充滿了她,讓她全身都為之顫抖。
熱淚,忍不住再次奔流,這回卻是喜極而泣,因為他還活著,因為他是真的,而且在她懷里,在她身體里,悸動。
他溫柔的添吻著她抖顫的唇瓣,添拭著她臉上的熱淚。
男人的淚,浸濕了她的臉頰,男人的體溫,溫曖了她冰冷的身軀。
她忘清的也蔬吻著他的淚,吻著他的唇,撫摸他變長的發,他發熱的耳,將他拉得更近,將他納得更深,與他在曠野之中,在東升旭日里,在天與地之間,和他赤裸交纏著,回應他,歡迎他,愛他。
寒風吹拂而過,揚起了她的長發,金色的陽光照耀著她雪白的肌膚、蛇紅的小臉,再次染上血色的水嫩雙唇。
眼前赤裸且熱情的小女人,美得不可思議,而且她是他的,是他的。
他將她深深占有,也讓她占有著他,讓汗水交融,讓肌膚廝磨,讓彼此都染上自己的體溫、味道,讓靈魂與心,都緊緊糾纏,再分不清。
他在那瞬間爆發,難以自抑的跪倒在地,深埋在她體內昂首嘶吼著,感覺她也緊攀著他,情不自禁的戰栗嬌喊。
他再次親吻她,擁抱她,直到那戰栗與悸動平息下來。
繡夜環抱著他,將臉埋在他肩頭,感覺他的心跳與體溫,感覺他的大手撫著她的背,捧抱著她的腰臀,雖然明知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全身赤裸的和他交纏著,她應該要感到羞恥,卻只覺心安,只覺這一切,再自然不過,再正確不過。
只因他正抱著她,而他正在她懷里,她只在乎這個,也只在乎這個,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次站了起來,將她抱了起來,帶著她走過草原,被他懷抱著如此舒服,就連晨風吹過也不覺冷,她幾乎就要睡著,然后她感覺到他抱著她走進了一處溫曖的水池,不覺張開了眼,才看見眼前的景物,美得如夢似幻。
方才她只注意到它,只注意著他,至此才有心神環顧四周,才發現他帶著她,來到了一處高山萆原,如茵碧萆像地毯一般往前延伸,遠處有山聳立,山坡上還有些許羊群散布,而他抱著她走入一處冒著白煙的溫泉里。
遠處的天是籃的,近處的萆是綠的,金色朝陽映照在他身上,在他臉上,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讓她站在溫曖的水里,小心翼翼的一再掏起那溫熱的泉水,幫她清洗身體,她這才注意到,他臉上的傷痕,完全消失了,他頸上的也是,胸腫上的也是,甚至連腿上,腰上的疤都消失了,就連他的發也不再短促。
為了掩藏身份,過去這兩年來,他一直維持著俐落短發,可如今他那黑發卻已過肩。那豐厚的毛發,就像那頭野獸一般,黑如子夜,長而溫曖。
除卻了那些傷疤,眼前的男人,俊美、強壯,如天神一般。
可他是她的男人,她知道。
他的外表或許不太一樣了,但他是一樣的,一直都是。
她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輕輕觖摸著他身上,原該有疤的地方,額頭、臉頰、手臂,胸口,腰應、大腿她的指尖,從上滑到下,又悄悄溜了上來,擱到了他胸前垂掛著的那一文錢上,輕輕的撫著,心疼難舍的撫著。
那文錢,有些殘了,她當初是挑過的,挑了兩枚比較新,沒有什么刮痕的一文錢,一枚給了他,一枚自己留著。
但此刻,它有些歪了,損了,還缺了一點角,上頭有著被砍過的刀痕。
只有它,顯示出,他曾吃過的苦,受過的傷。
他站著,沒有動,只垂眼,屏息看著她。
“你怎么了?”她抬起眼,悄聲問:“發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小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退縮,無論是他那狼一般的外貌,抑或現在這樣,失去了所有曾有的傷疤,她都不曾因此露出厭惡、反感的表情,只有在撫摸他胸前那一文錢時,眼里浮現難以掩藏的疼。
她愛他一一
他能看見,她眼中赤裸的情意。
無論他是什么模樣,她都會愛他。
而那,讓他終于有辦法呼吸,找到聲音開口。
“阿潯,敉了我!彼麊÷暩嬖V她,事情的經過。“她說她需要人當守衛,趕走不速之客。而我是獸人的后代,她可以幫我喚醒我體內的野獸,讓我能活下來,但我從今以后,都得跟著她!彼运x擇變成野獸,只為了能活下來,來救她,然后離開她。
他原先是打算離開她的,她知道。
就因如此,所以他才帶她來這里,來這有水有草,有山有羊的地方。那些羊群聚集之處,有炊煙裊裊,她只要走過去,就能找到人,就能活下去。
熱淚,不覺又盈眶。
晨風徐來,吹拂著他變長的黑發,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著他猶有淚痕的臉龐,悄聲問:“你怎么可以離開我?怎么能夠試圖離開我?你走了要我怎么活?怎么還能活?”
心震顫、緊縮,他垂眼礙望著她,啞聲回道:“我已經……已經不是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不曉得自己是否還可以回復原狀……”
“那又如何?”她礙望著他的眼,道:“就算你一輩子都無法復原,我也不愿一人獨過,一人獨活。”對這個女人,他始終,從來,就束手無策,他心疼難舍的看著她,難以置信的啞聲問。
“你怎么……這么傻……這么傻……”
她攛著他的臉,撫著他的臉,含淚貼著他的唇,悄聲道:“我哪有你傻哪有你那么傻……”他在金色朝陽之中,擁抱她,親吻她,吻去她泉涌而出的滾燙熱淚。
“我愛你,這一世,下一生,永世,來生!彼嬖V她,嗄聲許下真心的承諾:“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我絕不會再離開你!憋L再起,拂去冉冉輕煙,揚起他與她的發!皬慕褚院螅老嘁,再不分離!彼踔男∧槪鎿吹牡。
繡夜在風中破涕為笑,盈著水漾的雙眸,深情款款的礙望著他,張嘴許諾。
“生死相依,再不分離。”
秋風颯颯而過,帶來些許涼意,但心是熱的,身仍曖著。
擁抱著心愛的女人,他清楚無論再過多久,她都是他的心,他的珍寶,他的生命與呼吸。
那一夜,他再次幻化成狼,讓繡夜坐在他身上,攀著他的頸頂,帶著她奔回城外山腰上。
那巫女站在懸崖邊,冷冷瞧著山腳下那座燈火輝煌的城,拉車的驢因為他的到來而緊張起來,但那只黑色的烏鴉,落到了那頭驢背上,讓那家伙鎮定了下來。
他本以為這巫女會在大屋里,可她沒有,他才到山腳下,就清楚嗅聞到了她的味道。
她弄了一輛有篷的車,等在這里,像是知道,他一定能找到她。
繡夜從他背上滑下來,他很快的在夜色中恢復成人形,她因衣物已被他扯破,殘余的布料能遮體的不多,不禁有些羞怯的半縮在他身后。
驢子的騷動,讓那在崖邊的女人轉回頭,當阿潯看見她時,臉上沒有浮現任何訝異的情緒,只淡淡開了口。
“你倆的衣都在車里,去穿上吧!
繡夜上了車,發現阿潯不只幫她拿了衣物,還收拾了她總放在枕邊的小包袱,那女人甚至沒有遺漏他送她的木梳。
繡夜心頭一曖,才領悟阿潯早知她會跟著過來,也知他沒有辦法丟下她。她把他的衣物遞給他,他太高大,所以沒上車,直接在車旁穿上,她則在車上換好之后,走去找那站在崖上,瞧著山下那城的女人。
那身著黑衣的女人沒有回頭,只是盯著腳下那座城,繡夜站在她身旁,交握著雙手,開口道謝。
她冷冷的道:“別謝得太早,那是有代價的,從今以后,他得替我解決那些找上門的麻煩。也許將來有一天,你和他都會因此而送命!崩C夜瞧著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女人,說:“我想那是他與我,都愿意付出的代價!甭勓裕〗K于將視線從那座城拉了回來,轉頭看著她。
“張揚很幸運。”
“幸運的是我!崩C夜揚起嘴角,微笑。
阿潯看著她,和那個不知何時,已站到繡夜身后的高大男人。他一臉陰郁,一副怕她把這女人怎么樣的德行。
“不,幸運的是他!卑λf話,一雙眼卻直叮著那男人:“他也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如此輕易就接受阿朗騰的。”他瞳眸收縮,渾身略微緊繃,可身前的女人,驀然開了口。
“我愛他!崩C夜瞧著阿潯,道:“他也愛我,那就夠了!蹦羌一锫犃耍谘哿亮似饋,他垂落眼,瞅著那小女人,滿眼都是深濃的情意。
阿潯瞧著他那模樣,心頭驀然抽疼。
許多年前,也有個人,像他瞧著繡夜那般,這樣瞧著她。
她一直不肯認,不肯承認那人對她有多重要,他要求的太多,而她早已失去了擁有和給予的資格。
心,在那瞬間,疼若火燒。
繡夜看見了她眼里的痛,還沒開口,那巫女已拉回視線,匆匆轉過身,經過身旁,上了車。
她怔怔瞧著那女人,然后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繡夜抬首看著他,反手回握。
她猜他也看見了,阿潯臉上那瞬間的表情,眼里那無法掩飾的疼。
“不是因為我!彼f。
“我知道。”她道。
所以,她與他,就這樣站在原地,一起看著山腳下的商城,給那女人時間恢復,沒去擾她,直到那巫女冷聲喊道。
“還杵著干嘛?你倆想站一夜嗎?走了!
繡夜同他一塊兒回到了車上,他到前頭去駕車,她則坐到了他身旁,陪他一起,上車后,繡夜回頭隔著車簾,問。
“阿潯,你打算去哪?”車里的女人,沉默了老半晌,然后才終于開口。
“跟著那只烏鴉吧!
兩人一怔,只見那站在驢背上的烏鴉用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瞧著他與她,然后在下一剎,張開了翅膀,飛上了天際。
他聽了,抖動韁繩,驅趕那小毛驢跟著那烏鴉離開。
小毛驢老老實實的拖著篷車,在黑夜中漫步。
身后那輝煌的燈火漸漸遠去了,但滿天的星斗亮了起來,在夜空中閃爍。
繡夜坐在他身旁,忍不住將小臉輕輕貼靠在他肩臂上,仰望著天上的銀河。其實,她并不是真的在乎,接下來是要到哪兒去,因為無論是要去哪里,到何處,只要他與她在一起,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
他空出了一只手,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攬得更近,讓她能靠得更緊。
她閉上眼,喟嘆了口氣,也悄悄環住他的腰,握住他的手,在滿天的星光下,和他相偎相依。
夜風悄悄拂過,揚起他與她的發。
他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而她曉得從今以后,就算去到天涯海角,他與她都將生死一起,永遠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