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兒,不需再當那兇惡的百夫長之后,她才發現,他是個沉默的人,以往,她并不是那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不清楚為何他有時候會突然行甚至藉故轉身離開。
可如今,她終于知道那是為什么。
回想起來,他每次那般,眼里都有同樣的神情。
以前她認不得,經過咋夜之后,卻萬分清楚明白。
他突兀的沉默,突然的走開,都是因為他想要她。
可他總忍住了,因為她不讓碰,所以他便強忍著,一再強忍。
一顆心,悄悄再跳快些許,總也因這些日子以來,他為她做的那些點點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悄悄的抖,偷偷的熱。
有時,她真不知,傻的是他,還是自己。
瞧著眼前那男人流利的和人以方言對答買賣,她不禁佩服起來。
雖然她能讀寫漢字,可他卻懂得多種異族方言,若換成是她來賣,說不得還無法攢得如他一般多。畢竟,漢文在這兒其實才是異族文字呢。
客人買了蠟燭,走了。
他坐回她身邊,她掏出手絹擦手,替他也擦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也抬手拿手絹擦去他嘴角的肉汁。
他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
她沒抽手,只紅著臉任他握著,然后瞧著他道:“你教我怎么說那些話好不好?你教我,我寫給你看。”他一怔,垂眼瞧她,半晌,只應了一聲。
“好!
他的聲音有些啞,讓她喉也微緊,忍不住又抬手撫著他的臉、他的耳。
結果,他還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低頭吻了她。
當他退開,她瞧見不遠處,那叫阿莉娜的女人死白著臉,瞪著她與他。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她才想起她特意忍痛走那么大老遠來,是為了做什么。
方才一瞧見他,她便忘了擾了她一早上的忐忑不安。
不過,看那女人不甘心的臉,她猜她也算是有達到目的。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她依然伸出了手,忍著羞,大膽的環住了他的腰。
阿莉娜見狀,把頭一抬,腳跟一旋,轉身走開了。
雖然覺得自己這樣特別來宣示主權,實在不知羞恥,可她仍萬分羞監又有些安心的把臉埕進他懷里。
這男人是她的,她的。
那之后,她日日也為他送飯,陪他坐在那小凳上一塊兒吃著。
日久,附近的小販,人人也知道她是他的妻。雖然,偶爾也會遇見一些風情萬種,又大膽豪放的姑娘,可他再沒多瞧誰一眼。
人都知,他和小妻子感情好,雖沒啥甜言蜜語,但他的視線總在她身上,她也總依偎在他身旁,以為沒人發現時,兩人的手總會偷偷的交握著。
阿潯這兒的工作沒那么多,他便在晨起為她打好水之后,便去市集里找零工,幫人上貨,卸貨,待午時,才到攤子里賣蠘燭。
那時,她便會來,同他一起。
待得黃昏,方會一同提著買好的材料和雜貨回轉大屋。
但總也有時候,她會被阿潯叫去幫忙而無法過來,等不著她,他總也坐不住,會先回大屋看一下,確定情況,看她需不需要幫忙,然后才會回轉市集。這一天也是如此。
有人前來求醫,是個不小心摔下馬的商人,因為阿潯不喜歡碰人,非不到必要,她絕對不碰,繡夜便幫著將那撕裂傷口清理干凈,縫起。
他見了,便沒再擾她,回轉市集忙去。
然后,便瞧見了先前曾同她攬客,販賣精美梳子、發簪、木盒的攤販。
不自覺的,他在那攤子前停下了腳步。
他叮著那把梳子看。
周圍人潮池涌,小販商旅來往,議價的議價,叫賣的叫賣。
她喜歡這一攤的梳子,他知道。
他見過她盯著它瞧,那上頭有著江南的風光水色,用海里的貝殼鑲嵌制作。
他沒看過海,聽說那比他曾見過的大湖、海子都還要大。
這東西讓她想家,可每回經過,她雖沒停下腳步,總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甚至不由自主的握緊他的手。
她從沒提過,要回家鄉去,他猜她再也無法回那千里之外的家園,卻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幾乎不記得家是什么樣子的了,兒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就連慘死的爹娘,早在他報仇之前,面目就已模糊,連痛與很,都在之后長年的爭戰殺伐中,變得淡薄。
是她喚起了他對娘的回憶。隱約中,只記得娘似也是漢人,總在月下,和他訴說那水鄉的美,說起老家,語氣總也帶著思念,眼里也同她一般黯淡。
他記得有一天,爹送了娘一只銀鐲子,宋人的巧匠做的,上頭雕有秀麗的蘭花,萬分精美,娘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當下把那鐲子戴上,到死也沒取下來過。
“大爺,我識得你,你妻是宋人吧?你有看上哪一樣嗎?我算你便宜!毙∝湜]上回那般熱切,可也笑咪咪的。
他以往,總把攢的錢,全給了她,無論是賣蠟燭的,或是打零工搬貨領的工資都一樣。而她總把錢拿去還,或再去買材料,從未買點自己私人的物品,就連她現在用的梳子,都是和阿潯借的,不是她自個兒的。
他沒有太多的錢,但他想給她些什么,讓她留點什么在身邊,讓她有一把自己的梳子。
他垂眼看著那些精美的木梳,本想拿那在兩條水紋上盛開的荷花,卻看見旁邊有著一把半月形的木梳,上頭鑲嵌著一朵小小花兒,那木梳雖然樸素,但五瓣的小白花,襯在烏黑的木梳上,看來異常顯眼。
他指著那小花的,問。
瞧他像真有興趣,小販熱絡了起來,口若懸河的介紹著:“這是梅,梅花。在天冷的地方才會開的,這兒少見,但咱們那兒多呢,整朵花比一文錢還小,可一開就開滿樹。在咱們那兒,松竹梅又被稱為歲寒三友,文人雅士可愛著,因它耐冷,雪都沒融全,就搶著在雪中開了,他們說這花啊,雖小卻潔白,不畏寒凍,象征堅忍不拔,很受歡迎的!边@小小的白花,讓他想起她。
“這一把,多少錢?”他再問。
“十五文!
那是他好幾天的工錢,可他想要她擁有它,是以仍掏出了錢袋。
小販瞧著他數著那些銅錢,數了十五枚。當他把錢遞過去,身后突然騷動了起來。
他回頭看去,只見人喊。
“小偷!小偷!欄住他!王八蛋,把我的錢袋還來!”商旅們最很偷人錢財的小偷強盜,人們一聽,紛紛要上前阻攔,可那小偷有些武功,身手不錯,幾個試圖攔他的,都被他揮拳打開,那偷兒邊跑還邊故意弄翻人的攤子,阻止人們抓他,眨眼已飛奔過他身旁,差點撞飛仍在他手中的銅錢。
這兒的人,來此行商,皆要走上千百里,攢的都是辛苦錢,他的當然也是。雖然及時側身閃過,他已有些惱火,未及細想,他握緊銅錢,一個大步上前,一拳就打在那偷兒臉上。誰知偷兒身手靈活,倏地閃過,還亮出了一把小刀,朝他揮來,試圖將他逼退。
這下,教他臉更冷,輕易閃過那鋒利的小刀,抓了一個空隙,一腳踹了出去,偷兒被他踹飛到墻邊,痛得跪倒在地,知兩人武功相差太多,驚慌的爬起身來想再跑,他已一個箭步上前,從后揪住那偷兒的衣領,將他再次抓去撞墻,跟著握拳就要揍下。
豈料,卻在這時,看見那小偷驚恐的臉上,烙著一個鮮明的烙印。
奴隸的烙印——
他一怔,遲疑了一下,沒真的揍下去,只將那家伙抓在手中沉重的錢袋扯下,松開了他的衣襟,冷聲斥道。
“滾!”
那偷兒一怔,瞪著他,跟著沒有質疑自己的好運,迅速轉身跑了。
他抓著錢袋回身,那苦主氣喘吁吁的跑來,他把錢袋交給了那人。
“這位兄弟,多謝,多謝——”
苦主感激不盡的接過錢袋,頻頻和他道謝,高興得熱淚盈眶。
沒被人謝過,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加上旁邊的人,竟一起開始鼓起掌來,只覺莫名尷尬,略微點一下頭,就匆匆轉身走了。
見事了,人們才散了開來,再次去做自個兒的生意。
他走沒多遠,發現手里還握著銅錢,才想到梳子還沒買,方又轉身回到那賣梳子的小販那兒。
“老板,我要那把梅花的梳子。”他說著,攤開手掌,再次把錢遞了過去。
小販見他又折回,露出了笑臉,一邊把梳子拿給他,一邊道:“大爺,你身手真好啊,幸虧有你,要不那人的錢袋定也找不回來了!彼聊,沒多答話。
倒是那小販低頭要接過他手上的錢時,卻發現銅板微熱,而這大爺厚實的手中,仍印著銅板的形狀,可見他方才將錢握得多緊。
小販見多了人,瞧他這身打扮,就知他不是什么有錢人,可即便如此,還知見義勇為,也沒把那錢袋給污了,想想實在難得,便還給了他五文錢,笑著“大爺,你娘子是我老鄉,我不賺你錢,這把梳子,十文就好了!彼读艘幌,看著那熱情的小販和他臉上的笑容,黑臉微熱,但沒有同他客氣,只是握著那五枚銅板收回了手,開口道。
“謝謝!
“甭客氣、甭客氣。”小販樂呵呵的笑著,一邊擺著手!跋禄卦僖行枰浀脕碚椅野。”他朝那小販點了下頭,將那把梳子收到懷里貼身收著,轉身走了。
回到屋子里后,他就試著找機會,想把放在懷里的梳子拿給她。
可臨到頭了,卻總也沒拿出來,優她不喜歡這樣式,又怕她惱他亂花錢。
所以,一直拖到了吃完飯,都還收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