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翻來覆去,他輾轉了一夜,隔日一早,他與張伯斌一起練完劍,便急匆匆的跑去置物間找她,此時她通常在置物間整理草藥,可是今日卻不見人影。
雖然急著想見她,可是他也不好闖進姑娘的閨房,只能等她派伊冬來喚他一起進城驗尸或幫人看病,要不,總會在莊子某一處幫忙雜事時見到她。
可是,這一日過去了,他還是沒見到她。
他想,沒關系,明日總會見到,可是一連好幾日,趙平瀾連個聲音都沒聽見,就是伊冬也不見人影,不得已只好找上張柏斌。
“這幾日為何不見小姐?”
“有事?”雖然不再時時將趙平瀾當成歹人,兩人甚至不知何時養成每日對上幾招的習慣,張柏斌還是對他充滿防備,沒法子,盡避留了胡子,看不出來那張臉生得多俊,可是,那雙眼睛實在太明亮了,看起來就是很有勾人魂魄的本領。
“小姐不用進城驗尸嗎?”
“你很喜歡她去驗尸嗎?”張柏斌好像被踩到腳似的哇哇叫,想到嬌滴滴的妹妹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這一直令他難以接受,可是那個解剖尸體干凈利落的華神醫堅持死人是習醫者的“好師傅”,他不敢反抗她,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這件事。
“不是,只是吳知縣好像更信任她。”
這倒是事實。張柏斌撇了撇嘴,終于老老實實的道來,“我讓妞妞乖乖待在房里不準亂跑。”
趙平瀾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何要她像孩子似的待在房里?
見他迷惑的神情,張柏斌一頓,不甘心的又吐出話來,“她身子骨不好,過了中秋以后,能夠不出門就不出門,免得染上風寒!
“她身子骨不好?”
張柏斌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看不出來是嗎?”
是啊,她總是充滿活力,且她自個兒是大夫,豈會不知道如何調養身子?
“三年前妞妞出過意外,差點就中毒身亡。雖然因為華神醫的保命丸解了毒,可是傷了喉嚨,也傷了身子,尤其到了冬日,還得三日泡一次藥澡,以便身子能保持溫暖抵御寒氣,若不小心染上風寒,那可是蝕骨之痛,且日日離不開藥澡,就怕承受不住咬舌自盡!睆埌乇蟛幌敫f太多了,明明“妞妞怕冷”四個字就能解決,他偏偏不知不覺越說越多。
趙平瀾驚得說不出話,難以想象溫暖柔和的她,身體竟承受如此大的苦楚。
張柏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趕緊補充道:“你莫要同情她,她從來不覺得自個兒可憐,家里人人寵著她,就是爹都要聽命于她。”
他不會可憐她,只是心疼她,明明是嬌貴的玉瓶兒,卻堅韌如雜草……她是多么豁達開朗,又多么值得尊敬……他能為她做什么?
“平日總見她東奔西跑,如今只能在房里,想必悶壞了!
“這你不必擔心,爹就是怕她悶壞了,在房里給她弄了一個小書房,滿坑滿谷的書夠她消磨了。”
“是嗎?”
“我看悶壞的人是你吧。”張柏斌忍不住說道。
趙平瀾不再言語,轉身走回竹林。
“喂,我話還沒說完,怎么就走了呢?你不知道這樣很失禮嗎?以后有事別求到我面前,我什么都不告訴你……”慢著,他剛剛都說了什么?他會不會說太多了?張柏斌懊惱的拍一下嘴巴。華神醫總是說他大嘴巴,能說的不能說的都會自動自發從他口中跑出來,還真是不假!
張水薇裹著斗篷,窩在榻上,一會兒研究手上的棋譜,一會兒看著幾上的棋盤,一會兒又對著窗外的景色發起呆。
三年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日子——大家將自個兒當成玉瓶兒嬌養,好像不小心碰了那么一下,她就摔壞了。其實,她一直很用心調養自個兒的身子,只要注意保暖,就不會輕易染上風寒,可是,身邊的人總覺得不放心,非要搞得草木皆兵,別說是進城,就是出房門都好像做錯了。
她不喜歡身邊的人為自個兒擔憂,索性安安分分的待在房里,況且待在房里只要裹上一件斗篷,出了門卻是一件又一件……師傅說像不倒翁,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師傅便畫給她看,看了,她只想嘆氣,若是娃娃,那真是可愛,落在她身上……唉!真丑!
敞開的門上傳來敲打聲,趙平瀾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是我!
張水薇收回視線,抬頭看著隔開前廳與小書房的竹簾!斑M來!
過了一會兒,趙平瀾推開竹簾走了進來,他手里抱著一個未上蓋的木箱子。
張水薇疑惑的挑了挑眉,趙平瀾也不解釋,直接將木箱子遞到她面前,她往木箱子一探,兩眼瞬間一亮!昂每蓯叟!這是哪兒弄來的小白貓?”
“我進城尋了好些天了,前日從車馬行那兒得來的!彼静恢览上壬鷱哪膬号獊磉@只白色長毛貓,不過,卻是藉著車馬行送到他手上。
“這應該花了很多銀子吧!睆埶比拥羰稚系钠遄V,伸手將躺在棉布上頭的白色長毛貓抱了起來。
“小姐給的銀子一個銅板也沒花,這只小白貓是車馬行的伙計撿來的!弊詮内w平瀾擔任張水薇的護衛后,張水薇就給了他月錢,跟伊冬一樣,一個月二兩。
“怎么可能?上哪兒撿到如此漂亮的小白貓?”
趙平瀾早知道想取信于她不容易,已經備好了一套說詞!拔铱催@只小白貓應該是被遺棄的,前日見到它的時候,瘦得奄奄一息,這兩日我給它喂了羊奶,確定可以養活它,這才送來給小姐。”
如此一說,張水薇倒也信了,輕柔的摸著瘦弱的小白貓!霸趺赐蝗唤o我尋貓?”
“我聽說小姐入冬就不便出屋,小姐成日待在屋里應該很悶吧!
頓了一下,張水薇語帶無奈的道:“三哥哥說的嗎?”
“多日不見小姐,也不知小姐是否身子不適,便問了三少爺!
“其實,我沒這么嚴重,不至于出個門就會染上風寒,只是出個門,衣物總是一件又一件往身上穿,弄得好像不倒翁,連路都不會走了,索性待在房里不出門!彼幌矚g他可憐、同情她。
“不倒翁?”
“一個胖得倒不下來的娃娃!
趙平瀾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噗哧笑了。“應該很可愛!
張水薇懊惱的噘著嘴!澳阏嬉姷轿蚁駛不倒翁,肯定會取笑我!
“不會,絕對不會!”趙平瀾什么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可是看著眼前的她,他記不得任何一張容顏,只覺得她美得教人癡了。
懷里的小白貓發出喵喵聲,張水薇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到小白貓身上。
“我給你取個什么名字呢?你看起來這么瘦弱……瘦瘦?弱弱?嬌嬌?”張水薇連搖了三次頭,顯然她都不滿意。
“我看它很瘦小,小姐不喜歡‘瘦瘦’,不如‘小小’好了!
“小小嗎?”張水薇默默念了幾遍,點著頭摸摸小白貓。“好,小小!
“它很愛干凈,我會幫它洗澡!
“謝謝。”這份禮物連一個銅板都不用,卻是她收過最珍貴的禮物,他費心為她四處尋貓,這份心意非金銀可以計算。
“小姐喜歡就好!
“小小,我教你下棋好嗎?”張水薇調皮的用鼻子蹭了蹭小小,小小好像在回應她似的喵了一聲,逗得她咯咯笑了。
趙平瀾早就看到幾案上的棋盤,這會兒終于有機會毛遂自薦了!靶⌒≈慌聦W不來,不如,我來陪小姐下棋好了!
“你……算了,連伊冬都躲得遠遠的,你還是別自討苦吃了!彪m然伊冬這幾日因為廚子病了,不得不進廚房掌勺,打理眾人的三餐,可是說到不必陪她下棋,她可是笑得闔不攏嘴。
“我遇過各式各樣的對手,還應付得來,不過,我以為小姐不喜歡下棋!壁w平瀾將木箱擺在地上,逕自在幾案另外一邊的榻上坐下,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回棋筒。
“我棋藝不精,當然就提不起興致!
“小姐當下棋是一種樂趣,不去想輸贏,就是下得一手臭棋也無妨!
因為她老想著輸贏,下棋才變得一點樂趣都沒有嗎?張水薇歪著腦袋想了想,她確實不喜歡下棋輸給人家的感覺,不過,說她在乎輸贏倒也不是,只是輸了顯得她很笨的樣子……過去有些事多多少少還是會左右她。
“我先陪小姐下一盤!壁w平瀾拿了白棋,將黑棋給她。
樂趣是嗎?張水薇躍躍欲試的將小小放回木箱,接受趙平瀾的指點開始下棋。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下棋并非很有壓力的事,而且有個高手每日過來指導她一回,過個幾日,她就越下越有心得。
“我是不是進步了?”張水薇像個期待得到獎賞的孩子般瞅著趙平瀾。
“小姐聰慧,一點就通!壁w平瀾的聲音出奇的溫柔,連他自個兒都沒有察覺。
張水薇害羞得臉兒微紅!拔叶疾恢滥阋矔f這種沾了蜜的話。”
“這是真心話!
“……常言說得好,人不可貌相!壁w遠只是好心的夸她一句,她有必要如此開心嗎?
她是不是太過在意他的看法?
“妞妞……丫頭……”張柏斌的聲音總是比人早到好幾步,當他像一陣強風卷了進來,張水薇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何縣丞說……咦?你為何在這兒?”一看見趙平瀾,張柏斌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
“我來陪小姐下棋。”趙平瀾不慌不忙回道。
“為何是你陪妞妞下棋?伊冬呢?”雖然鄉下地方規矩不嚴,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落在外人眼中總是不好,要不,好歹有個丫鬟跟在身邊。
“伊冬最近想到了一種新糕點,正在小廚房努力研究。”
“伊冬是你的丫鬟,又不是廚子!
“伊冬是我的好姐姐!币炼缓菪牡睦^母賣到青樓,第一日尋死覓活,鬧得驚天動地時被她遇見了,她忍不住出手求爹救下伊冬,從此伊冬就跟著她。當她在勤國公府最艱難的時候,一直是伊冬寸步不離守著她,也幸好元韋洲擔心伊冬死了,她中毒身亡更不好交代,留著伊冬守到父兄趕回京城,要不,伊冬早就被元韋洲弄死了。
張柏斌沒好氣的撇嘴!耙炼急荒銓檳牧恕!
“每次伊冬做點心你吃最多了。”
“我……哎呀!被你搞得頭都痛了,差點就忘了正事,何縣丞有急事尋你,這會兒在花廳等你!
她入冬就不驗尸,不為人看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若非很重要的事,何縣丞絕對不會找上門。張水薇也不廢話,快步回內室添加一件披風,趕去花廳見客。
“丫頭,你瘋了嗎?這種日子你不能出門!睆埌乇笳媸呛蠡跇O了,早知道是來找麻煩的,不管對方是不是官,直接掃出門。
“我會多穿幾件衣服,還會戴上冪籬,不會讓一點點寒氣鉆進骨子里!睆埶币膊幌矚g這種日子出門,尤其必須在外面過夜,要帶上的東西就占了半輛馬車。
“你要去應州!”張柏斌忍不住跳腳。這丫頭總是想得太簡單了,多穿幾件衣服就不會染上風寒嗎?有時候不出門,她還是招了涼。
華神醫說了,不想生病,不只是吃好、睡好,還要適當運動、曬太陽,更重要的是身心不可操勞——這一點,這個丫頭根本做不到。
娘早早過世,爹擔心兒女被欺負,堅持不娶繼室,妞妞六七歲就跟在奶娘身邊管家,后來嫁進勤國公府,還以為當世子夫人應該好命了,沒想到勤國公府沒有一個省事的,更教她操碎心……總之,這個丫頭已經習慣照顧一家大小,待在房里,也不可能不過問莊子里面的事。
“鴻叔會在馬車里面多鋪上幾層羊毛氈子,還會準備炭火!
“你為何非去不可?”張柏斌索性扯住張水薇的手臂,不準她再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