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谷。
明媚初夏,溫煦陽光灑落在熙來攘往的市集大街上,只見米鋪、布行、南北貨、茶館酒樓等各樣店鋪林立,街邊擺著面攤、水果、冰糖葫蘆、雜貨等攤子,小販叫賣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南街有間名為「文成堂」的餅鋪,此刻正飄出陣陣酥餅香氣,鋪子里外擠滿了人,都眼巴巴地等著搶買即將出爐的太谷餅。
「一、二、三、四……」一個尋常打扮的黝黑青年,踮起腳尖認真數(shù)著前面人頭,數(shù)著數(shù)著開心對身后人說:「我排第六、你第七,一人可買兩個,我們一人吃一個,然后我買的其中一個給師妹,你的其中一個掰成兩半,我們再分著吃!
站在他后面的高個子丹鳳眼青年冷笑一聲:「不干!你的餅拿去討好師妹,我的餅還得分你一半,我傻!」
「真是小心眼,懶得理你……」正欲斗嘴,前方人頭開始移動,兩人連忙跟著走,不一會兒,各拿著熱呼呼的兩個餅,從人群中鉆出店鋪。
「師妹呢?不是讓她在外頭等嗎?」
兩人左右探看,黝黑青年性子急,馬上扯開嗓門:「師妹!寶寶、鳳寶寶!」
對街冰糖葫蘆攤子有一紫衫少女取了一串,正張嘴要咬,就聽見叫喚聲,她立即轉過身來,笑嘻嘻朝二人揮手。「沈霖、吳子樵!我在這兒!要不要給你們買串冰糖葫蘆?」
紫衫少女便是鳳寶寶,她清亮嗓音引來不少路人注目,許多人望了一眼,旋即盯著她上下打量。
好個嬌俏姑娘!挺鼻紅唇、貝齒潔白,一雙大眼睛眨動之間,特別的烏黑晶瑩,深蜜色臉蛋上漾著十分開朗的笑容,說起話來眉飛色舞、俏皮靈氣,比之一般女子更多了幾分磊落大氣,著實令人眼睛一亮。
黝黑青年便是沈霖。他興奮跑過去,將手上太谷餅遞到鳳寶寶面前!高@塊比較大,我特地挑給你的,趕緊趁熱吃!
另一高個子丹鳳眼的,自然就是吳子樵了。他走在沈霖后頭,聽了立即哼了一聲:「睜眼說瞎話,這些餅根本都一樣大!
鳳寶寶不理他們的斗嘴,笑嘻嘻拿起沈霖給的餅,張嘴大咬一口,動作率真帶點豪邁,邊吃邊笑道:「果真如傳聞所說,香、酥、綿、軟,真好吃!」
三人站在路邊大口吃餅,又在茶水鋪子各買一碗熱茶來配,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吳子樵眼觀四面,瞥見有人直盯著鳳寶寶,便刻意身子一挪,擋住多余的注視,尤其是來自男人的目光。
他心知肚明,這些人除了打量鳳寶寶出色的長相以外,還會忍不住盯著她高姚健美的身段,尤其是豐滿的胸……
所以他得時時留意才行,免得有大膽登徒子趁亂揩油。
「吃完就走吧,免得大師兄久等!箙亲娱苑讲抛焐想m然不愿意,但此刻仍是將其中一塊餅扳成兩半,遞一半給沈霖,后者嘻皮笑臉接過謝了一聲,兩三口就吃下肚。
「大師兄的酒樓在西街,得往另一頭走。」沈霖往另一邊看。
此一行三人,自一年多前開始,在鳳家男主人授意下,以吳子樵為首,結伴四處游走,偶爾造訪鳳家?guī)孜荒觊L師兄在各地經(jīng)營的鋪子。
這日,按吳子樵的安排,來到大師兄的地盤山西太谷。
「對了,大師兄的酒樓叫什么來著?」沈霖問。
鳳寶寶笑道:「不就是常記酒樓嗎?這么容易你也能忘?」
大師兄姓常,開設的酒樓就叫常記酒樓,此名尋常至極。此次鳳寶寶等三人前來,不全為了游玩,而是意欲在此住下,直至明年過年前,始返回鳳家。
「大師兄之前在信上說,師妹設計的糕餅大受歡迎,他等不及想看你新畫的花紋了!箙亲娱钥聪蛞荒樠诓蛔¢_心的鳳寶寶。
鳳寶寶自從學畫以來,繪制不少花紋樣式。半年前,鳳家大師兄挑選幾樣作成糕餅,原只是想招待常記酒樓的老客人,不料其中幾款受到山西富商子弟、文人雅士之喜愛,一時間,吸引諸多貴客上門,皆點名要欣賞品嘗這些鐃富意趣的點心。
「我看是大師兄生意手腕高明,不是我設計得好!锅P寶寶笑著,嘴上雖這么說,但表情仍是十分雀躍。
吳子樵見了她開心的神情,眉眼一舒,露出微笑。
一年多前,師父半夜帶著他們離開柳月家,當時鳳寶寶佯裝沒事,沿路勉強打起精神與眾人說笑,卻不時流露失魂落魄的模樣。
返回鳳家沒多久,師父便提議讓他們?nèi)怂奶幱螝v、増廣見聞,并親自游說沈霖的父親放行,終于促成此趟出游。
鳳寶寶在他二人陪伴下,已漸漸重拾歡顏,一路玩得好不盡興,同時沿路不停作畫,設計出許多新穎花紋樣式,說是要用來做扇子、做糕餅、做首飾、做食器等等,點子源源不絕。
吳子樵見她恢復往日活潑,也積極想方設法達成她心愿,好比大師兄會以鳳寶寶的花紋做糕餅,就是他的提議。
「看到了,常記酒樓!
沈霖伸手一指,鳳寶寶吳子樵抬頭探看,就見一棟三層樓的雅致酒樓立在西街之尾,位置較偏,卻是整條大街上最高的屋子。
「就是這兒了,走吧!」
三人興高采烈走進常記酒樓,一派江湖小俠登門視察英姿。
鳳家眾弟子之中,與鳳寶寶年齡最接近的,便是排行最后的沈霖與吳子樵。
吳子樵天生精明,觀察細微反應快,是鳳家男主人向來極鐘愛的弟子,此趟遠行出發(fā)前,鳳家男主人便叮囑自己女兒以及沈霖,若遇急事變故,須由吳子樵作主應對,外出期間,所有開銷也由吳子樵負責打理。當然,鳳家男主人所給銀兩絕對足夠三人吃喝玩樂皆盡興。
沈霖卻是個天真駑鈍的性情中人,才智遠不及吳子樵,每回斗嘴皆敗,卻又屢敗屢戰(zhàn),毫不氣餒。
然則,此人卻是鳳家弟子之中的異數(shù)。若論武功造詣,眾弟子中稱得上盡得鳳家男主人真?zhèn)髡,恐怕就是沈霖了?br />
筋骨奇佳的沈霖,所有能觸類旁通的天分都集中在武術上,以致除了武藝之外,其它一事無成。鳳家男主人常感嘆,沒想到能把他功夫學得全的,居然是這個傻里傻氣的猴子!
「大師兄這酒樓的擺設好像也不怎樣。」沈霖東張西望,最后下了句結論。
鳳寶寶一口熱茶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吞下去,忍不住笑罵:「你怎么老是口沒遮攔,小心等會兒大師兄把你趕出去,讓你晚上睡在大街上!
「我說實話又怎么了?咱們這趟大江南北的闖蕩,好東西看多了,他這酒樓確實很一般。」
沈霖嚷嚷。
「見多識廣的沈大俠,喝茶吧!箙亲娱月龡l斯理地喝了口茶,丹鳳眼斜瞥一下他。
這可惡的狐貍眼睛,居然瞪人!沈霖沒回嘴,他忍了,因為出門前師父私下叮囑過不可與吳子樵鬧得太過,否則若鳳寶寶和吳子樵都惱了,他就得收拾行李回家去。
「三位客官,常老板正忙著招待貴客,讓你們先在廂房候著,先用飯菜。」
年輕店小二邊說邊將一碟碟小菜與湯飯布置妥當,特地看向鳳寶寶,殷勤問道:「姑娘還有什么想吃想喝的,盡管吩咐!
「謝謝你,先這樣就行了!锅P寶寶朝他大方一笑。
店小二露出靦腆傻笑,正欲開口就被吳子樵打斷:「你先下去吧!
「那好吧,我去讓廚房準備幾樣糕餅,常老板說有幾樣一定得讓你們嘗嘗,尤其是珍珠雪梅糕,那可是咱們常記最出名的糕餅,很多人想吃還吃不到呢!」店小二熱情解釋。
鳳寶寶和沈霖一聽,馬上滿臉期待,鳳寶寶尤其開心,馬上追問:「珍珠雪梅糕真這么受歡迎?」
「那當然!若說咱們太谷這兒最受歡迎的糕餅,除了太谷餅,就屬這珍珠雪梅糕了。只不過,太谷餅人人買得到,珍珠雪梅糕卻不盡然,因為這餅做工細致,每天只能做十個,想吃,肯定得先訂!」店小二見鳳寶寶模樣俊俏,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說起話來總是未語先笑,看了就讓人心生好感,又見她聽得津津有味,這還不說得口沬橫飛。
「都是什么樣的客人來訂?」她好奇追問。
吳子樵見她笑逐顏開,也就不再阻止店小二與她搭話,逕自默默吃飯。一旁沈霖早就吃開了,又添了第二碗飯。
「這可不一定。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像是茶商、鹽商之類。另外官宦人家也愛,都說這糕餅外型看著十分高雅,簡直可比皇宮點心了!
鳳寶寶心情美哉,頓時胃口大開,每道菜都撿了點放在碗里。
「對了,前幾天咱們太谷的大戶人家,姓喬的,一口氣訂了三十幾個,聽說是文定之日要招待親家的!拐f著,店小二壓低聲音,狀似神秘,「喬家的未來親家來頭可大了,是揚州一帶的富商,聽說揚州的鋪子一半都是他們的。」
鳳寶寶和吳子樵聽到揚州富商,同時愣了一下。
「揚州富商?賣鹽的嗎?哪家。俊锅P寶寶問!高@我可不知道了!沟晷《︻^。
有一中年婦人正好端一盆專供洗手的熱水進來,聽了便接著說:「他哪知道,這你們就該問我,我有個親戚就是喬家閨女的奶娘,哪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知道你說呀!沟晷《冻蹲旖牵淮蟾吲d被搶了鋒頭。
中年婦人笑道:「說出來你們可別嚇到,那可不是尋常商人之家,那是揚州一帶鼎鼎有名的江湖世家,說是姓柳的,聽說還跟皇宮貴族有點關系,勢力很大。」
鳳寶寶一呆,訝異看向中年婦人。
「胡說!箙亲娱岳浜,「柳家哪有可能跑來這兒跟什么姓喬的結親。」
「是真的!褂幸蝗送崎T而入。
鳳寶寶等三人同時看向他,齊喊:「大師兄!
常老板面帶微笑,看著年紀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師弟妹。「我等你們兩天了,是不是一路上玩得太開心,耽誤行程了?」
「大師兄,你剛說喬家真要與揚州柳家結成親家,這怎么回事?」
問的人是吳子樵,因為鳳寶寶整個人都傻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幾年來,雖說鳳家男主人每年秋天帶著女兒造訪柳月家,但僅有少數(shù)幾個隨行弟子知曉。
常老板在此之前就已離開鳳家,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太谷經(jīng)營生意,因此全然不知柳家就是自己師父的故友。
「是喬家老爺親口跟我說的,說是去年走茶路買貨,路上巧遇跟自家商隊分散的柳家少爺,兩人一見如故;之后,柳家少爺在喬家住了小半個月,第二趟再來,就說要與喬家閨女訂親,想必是喬家老爺在這段時間牽的紅線。
喬家之前一直保密,但是文定之日就在下個月了,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反正到時候肯定是太谷的一大盛事!钩@习宀煊X鳳寶寶神色有異,愣了一下,看向吳子樵,卻見后者立刻搖頭,示意他莫追問。
「大娘,你親戚可曾見過那位柳家少爺?知道叫什么名字嗎?揚州一帶姓柳的可不少!锅P寶寶看向中年婦人,卻見對方理所當然地點頭。
「當然見過。說長得可俊了,從沒見過這么俊的,看起來像個書生,卻還會點武藝,允文允武,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拐l想得到要問名字啊,這小姑娘可真奇怪。
一直悶著佇在旁邊的店小二忽然插嘴,一臉得意。「我知道名字!因為喬家特地指定其中五個糕餅的背面得印字,說是柳家少爺名字的由來,我怕糕餅師傅弄錯,特地請東街的老秀才幫忙寫了一張,放在身上比對……」說著,便往懷中取出一張紙。
「多事,還不下去!钩@习搴瘸獾晷《。
鳳寶寶見店小二被罵了之后欲將紙張收回,立刻伸手去取,偏偏手不夠長構不到,另一邊的沈霖看了,立刻放下筷子,敏捷一扯,瞬間將店小二手上紙張取走,開心遞給鳳寶寶。
這傻子,至少讓師妹緩緩情緒!吳子樵差點痛罵出聲,可恨他身手沒沈霖敏捷,來不及阻止,只能內(nèi)心詛咒沈霖這笨蛋一千次。
鳳寶寶一拿到紙張立刻打開來看,剎那間小臉刷白,直直盯著紙上的四個字——
穆如清風
真的是柳穆清,她的穆清哥哥要跟別人訂親了!
常記酒樓三樓包廂
簡單樸實的包廂內(nèi),桌椅皆無華麗雕飾,亦無珍貴稀罕的瓶盆擺設,僅門口放了兩盆素雅潔凈的蘭花草,靠窗的方桌左右各坐一人,正凝神對弈。
「這一子再不下,天都要黑嘍!褂幸幌嗝捕苏乃氖鄽q中年男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重重一放,發(fā)出喀的一聲,意欲擾亂對手心神。
卻見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絲毫不受影響,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盯著棋盤,整個人不動如山。
中年男人看了對方眼觀鼻、鼻觀心的認真模樣,忍不住露出調侃笑容,忽然用力拍自己大腿一下,發(fā)出巨響,「哎呀!簡直要睡著了!
年輕男子壓根不理會他的擾亂,半晌,始將手上白子穩(wěn)穩(wěn)放入棋盤,這才抬起頭來,氣定神閑笑道:「數(shù)月未見,萬達兄的棋藝雖沒進步,擾人的花招倒是變多了!
中年男人姓常名萬達,為山西富商子弟,父兄皆是當?shù)匦∮忻麣獾纳倘。他聽了對手的嘲諷,樂得開懷大笑。「穆清,我看真正進步的,是你這嘴上功夫。三年前認識你時,多么老實啊!
與常萬達對弈之人,正是今日剛抵達山西太谷的柳穆清,兩人一道用完午膳,興致一來,便決定廝殺一局。
「不正是你提醒我,做生意不可太過老實!
三年多前柳穆清第一次帶商隊赴外疆買貨,沿途跋涉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商隊里原本有個買貨談判高手,卻突染疾病連站都站不起來,柳穆清只好硬著頭皮自己出馬。
可當?shù)厣碳移鬯贻p面生,只拿劣貨并拉抬價錢,頗有下馬威之意,常萬達撞見當即伸出援手,直接告訴當?shù)厣倘,柳穆清是與他一道前來。商家于是賣常萬達面子,不與柳穆清為難。
「就當作報答常兄,今日讓你三子!沽虑逦⑻掳,示意常萬達看向棋盤!覆贿^,你若要下這兒,恐怕輸?shù)酶!?br />
常萬達正要將黑子放下,聽他這么一說,馬上打住,盯著棋盤好一會兒,搖頭曬道:「嚇唬人的吧,明明下在這兒是最好的一步棋!
「既是如此,常兄就下吧。」柳穆清神色自若,語氣淡定。
「好啊,你真是愈來愈深藏不露,我都要猜不透了!钩Hf達笑罵。
忽地傳來敲門聲,常萬達應了一聲,就見酒樓常老板親自帶著店小二走了進來。
「常老板快來,這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揚州柳月家少主,平日要見他可不容易,還不趕緊過來多瞧幾眼!
柳穆清又好氣又好笑,罵道:「萬達兄,方才那盤棋算你贏,就別再取笑我了。」
「柳公子儀表不凡,今日一見,令在下印象深刻。」常老板迅速打量眼前的英俊青年,一身尋常粗布灰衫,不見任何華麗綴飾,反而顯出清新軒昂之氣質,且舉止談吐謙恭有禮,讓人一下子心生好感。
「穆清,這位常老板與我同宗,只不過少小離家,五年多前才又回到太谷經(jīng)營生意。他這酒樓雖說外表不起眼,卻能端出最受本地達官貴人喜愛的新奇點心。」
常萬達邊說邊讓店小二將棋盤收走,擺上幾盤點心,「你一定得瞧瞧,其精致程度可不比你揚州酒樓的差!
柳穆清捧起茶碗輕啜一口,原本不其在意,但隨意瞥了一眼,馬上愣住。
常老板見他直直盯著,立刻詳加解說:「這是珍珠雪梅糕,以綠豆粉加入釀軟的梅肉,做成甜中帶咸的味道,這也是此糕淡綠中帶著幾抹粉紅的原因。柳公子可嘗嘗看。」
這大膽破格的用色、這任意揮灑的花紋……柳穆清拿起糕來,看著上頭花瓣裝飾,一股似曾相識之感浮上心頭。
他想起一個人。
「至于糕上的梅花瓣,是以冰糖另外畫的,再灑上一抹磨細的梅子粉,看來好似白色珍珠世界出現(xiàn)一道紅梅彩霞!钩@习逡娝牣愰W爍的眼神,有些疑惑,忍不住看向常萬達。
常萬達輕晐一聲,笑道:「穆清,你也太給常老板面子!咕尤豢瓷盗搜。
「這花樣是何人所繪?」他移開目光,看向眼前兩人。
柳穆清自幼學習監(jiān)畫,雖說做成糕餅后,花樣應與原作略有出入,但也不會相差太遠,他只消看一眼,心中已有定數(shù)。
這是出自鳳寶寶之手!
珍珠雪梅糕的樣式,不但有著茂良客棧三年前糕餅的影子,也與那一疊留在他家的畫稿十分相似,只是,茂良客棧當時之設計還很青澀,可眼前糕餅顯然在構思上大為提升格局,無論色彩、花樣都令人大大驚艷,彷佛破繭而出之彩蝶,在眾人面前展開兩扇瑰麗至極的翅膀。
不但是鳳寶寶所繪,而且還是最近新畫!
「我也想知道,但反正不是常老板自己。」常萬達搶先開口。
常老板微笑!戈P于設計之人,我本無意提及,但二位不比一般,常某也不敢隱瞞,只是我想先問柳公子,為何見此糕餅如此驚訝?」
柳穆清見眼前兩人好奇眼神,才驚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一下子尷尬不已,只是表面仍故作鎮(zhèn)定。
「此糕餅的花樣畫風,與我一位批交朋友的筆法十分相似,因此想向常老板印證是否為同一人!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钩@习辶⒖掏品,「設計之人是我的遠親,她自幼養(yǎng)在深閨,家里幾乎不與其它人往來,不可能與柳公子是世交!
柳穆清見他語氣篤定,看那模樣也不像有所隱瞞,一時間不禁大感失望。
常萬達捕捉到柳穆清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此刻也不好過問,干脆扯開話題:「別光看,糕點就是要吃進肚子里的。再說,咱們等會兒不是還要跟喬家老爺議事,這可是重要至極!
「喬老爺會與巡撫大人一道前來。」常老板邊說邊為二人換上新茶。
常萬達笑著看向柳穆清!傅葧䞍阂菀娫栏噶恕!
聽他刻意強調「岳父」二字,柳穆清沒好氣橫他一眼!妇椭来耸掠挚勺屇隳脕碚f嘴!
旋即又正色道:「不過,這次多虧二位相助,我才能逮到——」
話未說完,門忽然被推開,五兒急急稟報:「少主,情勢有變,那人不知何故忽然帶著幾個隨從前去東街郊外,六兒已經(jīng)跟著過去……」
柳穆清臉色一肅,桌子一拍站起身,冷喝:「本想等喬家夜宴前再動手,既然這人如此按捺不住,倒不如速戰(zhàn)速決,免生其它事端,這次就由我親自去追,走!」
太谷東街郊外安禪寺
已有一人搶在眾多人馬抵達之前,等在寺院后廂房。
嘎——
鳳寶寶聽見開門聲,緩緩轉過身來,看向來人。
對方見到廂房內(nèi)站了這么一名美貌少女,登時大感意外,但眼神立即防備。
「姑娘是何人?怎不見我喬妹妹?」
鳳寶寶笑而不答,露出潔白貝齒,問道:「敢問公子可是揚州柳月家少主,姓柳名穆清?」
對方見她外貌嬌俏動人,兩只大眼睛眨動之間透著靈氣,又始終帶著笑容,不由得稍微卸下心防,回道:「在下正是柳穆清,敢問姑娘名諱,為何在此等我?」
「久仰揚州柳月家少主大名,山西好多姑娘都想一睹你的風采,我自然也不例外!锅P寶寶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頭來凝視他,「柳少主,我是不是山西第一個見到你本人的姑娘?」
對方看著眼前人,這五官樣貌、這姿容身段,絕對遠勝以往所結識之女子,當下不由自主回答:「我每趟前來都是深居簡出,姑娘確實是除了喬家以外,見到我的第一人!
鳳寶寶聞言大真,開心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看來我奪得了頭彩。」
對方?jīng)]想到竟有作風如此大膽的姑娘,愣了一下才回話:「姑娘如此仰慕在下,真是愧不敢當。只是,姑娘大可以真實姓名邀約,為何要假冒喬家名義?」
「柳少主這話說得真有意思。」鳳寶寶繞著他身周轉了一圈,又站定看他,「不覺得我假冒你喬妹妹,挺有趣嗎?你剛問我名字,其實,柳少主喊我為喬妹妹也可以,真實身分不是最重要的,對吧?」
對方先是被她轉圈圈的俏皮模樣給攪亂一池春水,看她舉止作風如此特立獨行,更是被撩撥得心猿意馬,整個人有點暈暈然,笑道:「我柳穆清闖蕩江湖多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卻從沒遇見過像姑娘這般別出心裁的女子!
「可惜你已與喬家訂親,看來我是沒機會了!锅P寶寶背過身。
那人聽她語氣如此感慨,馬上大步跨到她面前,語氣透出討好之意:「姑娘何須如此,此事大可慢慢商議。」
「真的?」鳳寶寶抬眉問道。
對方馬上點頭!改钱斎!我柳穆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鳳寶寶眼珠子一轉,忽地吐出一串話,對方面露狐疑,大感不解。
「這是蒙古語啊,聽聞柳月家少主學富五車,為了做生意,自幼學習蒙古語、新疆語,怎么你剛才像是全聽不懂?這可奇怪了!
對方顯出些微慌張,卻又力圖鎮(zhèn)定:「許久沒說,有些生疏了。」
「還有,聽聞柳少主行事低調,出門在外最愛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怎么你一身行頭如此華麗奢侈,不會太過招搖嗎?」鳳寶寶語氣漸冷,眼神逐漸透出不屑。
「此趟前來是要談論親事,怎可穿得過于寒酸。」對方一派輕松應對,談話間,往鳳寶寶走去。
「再問柳少主一個問題。」鳳寶寶往后退了一步,「安和什么時候才從北京回來?」
此話一出,對方明顯愣住。
鳳寶寶笑了一下,橫他一眼。「怎么不說話?柳少主不知道自己妹妹此刻在哪里?」
對方眼神微變,一下子警覺起來。
「柳少主口風真緊,連我這么一點好奇心也不肯滿足?真沒意思!顾龐舌,露出像是生氣又像撒嬌的神情,那少女嬌態(tài)煞是動人。
「我家門風其嚴,透露妹妹行蹤確實不妥!拐f著,見她似有不悅,伸手就想拉住她手臂,好好解釋一番。
鳳寶寶敏捷閃開,瞪他一眼!改氵@個人怎么連我姓啥名誰都不知道,就要動手動腳的!
對方見她忽喜忽嗔,捉摸不定的態(tài)度反而搔得人心癢難耐,刻意好聲好氣相問:「是在下失禮了。敢問姑娘芳名?」
「想知道我名字很簡單!锅P寶寶將臉上笑容瞬間收掉,眼神一變,語氣驟冷:「你先說說自己到底是何方神圣!
對方愣住,終于自美人迷湯中清醒過來,臉色轉變。「果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到底想說什么?不妨痛快說出來讓我聽聽!
鳳寶寶冷哼一聲,怒瞪著他,朗然開口:「柳月家少主柳穆清,十五歲開始掌管多門生意,十八歲統(tǒng)領商隊遠赴外疆買貨,以一己之力對抗山賊、保護部屬,足智多謀、英勇不凡,可謂英雄出少年。還有,他二十歲就調度柳月家龐大人事,運籌帷幄、宵旰勤勞,忍人所不能忍,凡事以大局為重,如此,才足以擔當少主之名!
對方愈聽臉色愈難看,眼神不善,陰狠狠看著眼前女子。
鳳寶寶面對高頭大馬、閃現(xiàn)殺氣的對手,卻絲毫沒有膽怯之意,她直視對方雙眼,慷慨激昂、中氣十足地怒斥:「而你,也不照照鏡子自己什么德性!你連提起他名字都沒資格、想給他倒夜壺都不配!」
這句話徹徹底底羞辱對手,眼前男子目露兇光,手一舉就要往鳳寶寶脖子掐去——
電光石火間,兩人一左一右從窗戶竄進屋里,其中一人動作快如閃電,只聽得啪一聲,便已踢中對方側臉。
「你敢欺負師妹,看我不修理你!」
沈霖一腳將對方踢倒還不夠,跳起來又踢又打,對方一開始還能擋幾下,但馬上就被他痛毆。
卻說,鳳寶寶得知喬家姑娘欲與此騙子相見,連忙當機立斷展開行動,她先勸得早已抵達的喬家姑娘躲在廂房后的內(nèi)廳里,聽她揭穿對方。
而沈霖吳子樵則埋伏在寺院附近,趁著鳳寶寶與對方周旋,先將此騙子的幾個隨從給一一撂倒。
「夠了會死人的!」吳子樵馬上阻止沈霖,只見倒在地上之人,已經(jīng)被踢得鼻青臉腫,滿臉鮮血。
鳳寶寶忙道:「趕緊將他綁起來送交官府——」
此話還未說完,忽見廂房之門大開,兩列官兵沖了進來,有一氣質極佳的中年男人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
「三位少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太谷有你們這樣的人才,真是地方之福啊!」
鳳寶寶三人正忙著取出繩子綁人,見到這大陣仗,一下子也傻了眼。
吳子樵最先反應過來,立刻擋在鳳寶寶身前,意欲保護,不過卻被她一把推開。
「您是官老爺吧?這人假冒柳月家少主,他是假的,您趕緊將他抓起來,絕對不可再讓他欺騙——」
「姑娘別著急,老夫已知此人為假冒!怪心昴腥苏巧轿餮矒,他笑著截斷鳳寶寶的話,搖指門外,道:「因為,真正的柳月家少主柳穆清,不就站在那兒嘛!」
什么?!鳳寶寶大驚,目光順著他的手看向門外,卻見常老板與一堆閑雜人等之前,站著一名身穿粗布灰衫的年輕男人。
五官英俊、儀表不凡,儒雅之中透著三分英氣,那楊柳玉立之身姿、月光高潔之氣質,不正是貨真價實的柳穆清。
鳳寶寶兩手一松,手中繩子掉落,渾身像被定住似地動彈不得;因為,柳穆清兩手背在身后,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眼神直直注視著她。
那雙眼,目光灼灼,就這么看著她,半分沒有移動。
她的穆清哥哥……
糟了!鳳寶寶一驚,難不成方才她在廂房里的所作所為、字字句句,柳穆清全都看見、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