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覆蓋大地。
山中無顏色,滿眼盡收白。
一名神采飛揚的少女踏雪而行,手里拿了一封信,站在一棵堆滿白雪的大樹下獨自看著,然后小心翼翼折好收進袖里。
那是遠方捎來的謝函,感謝她贈了個絕妙好點子,致使桂花月餅成了揚州城內(nèi)最受矚目的新奇糕點,信末并言,來年定會當面道謝。
少女眉開眼笑,撿了根枯枝,逕自在雪地里畫圈,半晌,一團雪球扔了過來,正好砸中她腦袋,她抬頭一望,邊笑邊展開回擊,打得兩個師兄潰不成軍,然后在對方展開第二波攻擊之前,笑嘻嘻拔腿就跑。
少女的靈巧身姿奔過冬雪,來到春暖時節(jié),又走進夏艷,越過秋日,如此周而復(fù)始,當繽紛的山林花草逐漸變得紅紅黃黃,眼看已是兩年后之秋。
小屋里,擺了幾箱行李,三道年輕的聲音此起彼落喧鬧著。
「為何今年提早出發(fā)?」九師兄吳子樵倚在墻邊,率性地咬著稻桿。
「是啊,足足提前半個月!拱藥熜稚蛄靥е欣钫郎蕚渫庾摺
「我怎么知道,日期是爹定的!股倥χ帐皶,沒空搭理他們。
「今年行李像是多了一箱?」吳子樵將稻程扔到一邊,認真數(shù)了數(shù)。
沈霖一聽,也開始打量這些行李,雖然他早忘了往年是備了幾箱,可是乍看之下今年行李的確頗多,而且,他好奇走到一個尚未蓋上的箱子前,問著:「這什么?師妹你干嘛帶一堆紙出門?」
鳳寶寶一聽,立刻沖過去將箱子蓋上,然后轉(zhuǎn)頭大發(fā)嬌嗔:「沈阿霖你膽敢偷看人家的東西!」
「喔,這么緊張,肯定有問題!」沈霖嚷著。
「你別管!別動人家的行李!鼓嵌际撬H繪的首飾花樣,這趟帶去想跟柳安和商討,當然,也想聽聽穆清哥哥的意見,而且,除了首飾之外,她其實還畫了一些糕餅點心,雖然僅是她興之所至隨性畫下,但他既有心在糕點食單上琢磨,應(yīng)該會對她畫的樣式感興趣吧。想著,鳳寶寶漾開一抹淺笑。
吳子樵和沈霖都看見了這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前者微微低垂眼簾,臉上若有所思,后者卻是撇撇嘴,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霖年長鳳寶寶四歲,兩人算是自幼一塊兒長大,以往他總覺得自己挺了解鳳寶寶,可這兩年來卻益發(fā)摸不清她的心思。
好比去年,鳳寶寶從柳月家回來后,居然開始發(fā)憤讀書,還大肆搜羅好幾卷詩集什么的。
他追問過一次,她只說是喜歡那些古詩里吟詠花卉的句子,不單如此,她還要開始認真學(xué)習(xí)畫畫,像是畫了不少花啊草啊首飾啊一堆有的沒的小東西,偶爾畫著畫著還會微笑。
總之,鳳寶寶就是不一樣了。
「師妹,我也想護送你去柳月家!股蛄赜职崃艘幌湫欣畛鋈,再次走進屋時悶悶地說著。
「又不是我爹娘不準,是你爹不讓你出遠門的。」
沈霖是隔壁村大地主之子,卻一心想要當個天涯俠客。諷刺的是,他闖蕩江湖的心愿宣布得太早,結(jié)果,他爹深怕兒子一去不復(fù)返,索性連這個村子都不讓他踏出一步。
「我要偷偷跟著師父的車隊出去!」沈霖用力抓了抓后腦勺,煩躁大吼。
「好啊,我一定立刻去向你爹通報!箙亲娱院咝σ宦暎Z氣冷涼。
「吳子樵你這個卑鄙小人!」沈霖惱火。
吳子樵哈哈干笑幾聲。「你要瞞騙你爹,又要偷偷潛進車隊,到底誰卑鄙?師妹你說句公道話!
「你、你!」沈霖被搶白,反應(yīng)又沒吳子樵敏捷,當下結(jié)結(jié)巴巴講不出完整句子,卻是氣得臉紅脖子粗。
鳳寶寶噗地一聲笑出來!负,我來說句公道話。九師兄你別再欺負沈阿霖,他頭頂都快冒煙了呢!」
此話一出,沈霖更是氣得跳腳,哇哇大叫不斷發(fā)出抗議,鳳寶寶笑著跟他道歉,兩人又拌嘴鬧了幾句。
吳子樵揚起嘴角無聲笑著,同時不著痕跡地瞥看了鳳寶寶一眼。
這陣子,沈霖抱怨過幾次,說是鳳寶寶熱中一些新的興趣,因此而疏遠了他們。
吳子樵向來跟沈霖不大對盤,但也不得不承認沈霖這次沒有說錯,師妹確實跟他們有些生分了。
以往鳳寶寶總樂意讓他們當跟班,這一年來卻時?桃馇沧咚麄儯恢蝗绱,她還愈來愈多事情瞞著不肯透露,像是神神秘秘地獨自看信,又像是一年到頭帶著同一條手絹之類的。
「我這次會隨著師父一起出門。」
趁著沈霖搬行李出去,吳子樵看向鳳寶寶說著,后者一聽就露出微笑。
「我知道。爹說你聰明能干,想讓你做他的助手。」她邊折衣服邊說著。
最近爹從外地找來裁縫師傅,一口氣替她做了好多新衣裳,還送了幾套珠寶首飾,說是女孩子長大了該多打扮。她最喜歡其中一件淺紫色繡有白丁香花的,她要帶去柳月家!
吳子樵看著她折衣服,目光停留在她側(cè)臉。
鳳寶寶這一年來又清瘦了些,十六歲的嬌俏姑娘,臉龐不再圓潤,下巴弧度略尖,這使得她的五官看起來更加明艷動人,而他認為最吸引人的則是那雙大眼睛,總是這么的清亮有神、活潑靈動。
「我們這次的路程比較好走,沿途經(jīng)過不少熱鬧大城,肯定會有很多新奇事物!箙亲娱陨晕⑼nD一下,不疾不徐開口:「師妹有沒有想過跟著走一趟?」
鳳寶寶明顯怔住,停下手邊動作抬頭看向吳子樵。
「其實師妹不需要每年都去柳月家,以往是師父擔心大小姐舟車勞頓才讓你在那兒作客……」
「那怎么行呢!」鳳寶寶理所當然否決,「我跟安和約好了,每年都要一起過中秋的,況且我有好多事情要跟她討論,這都是早就講好了的——」
只是,穆清哥哥愈來愈忙,去年好不容易一起共進中秋晚宴,隔日又忙去了,幸好之后幾次書信往返,雖說信中只是尋常問候,但也稍微彌補了她心中遺憾。
這趟,安和早已寫信告知,穆清哥哥中秋前后都不出遠門,她滿心期待。
「我以為師妹會想要走訪各地,而不是每年只能留在柳月家等待!箙亲娱越財嗨脑。
鳳寶寶愣了一下,不以為意回話:「我偏就要去柳月家,就算爹不去我也可以自己去。」
「早知道你不會答應(yīng)!顾擦艘幌伦,「這樣好了,我若看見新奇玩意兒就給你買個幾樣,不用謝我了。」
鳳寶寶笑了出來,滿臉莞爾。哪有人這樣送禮的!
明明是自己說要送的,卻又擺出一副很不甘愿的模樣,她漾著淺淺笑意開口:「你別亂花錢,若是看見我會喜歡的,就直接跟我爹說,讓他出錢去買!
吳子樵聳了聳肩沒再多說,逕自將最后一箱行李搬出去,他前腳才跨出,沈霖就踏進屋來。
「這個給你!购貌蝗菀椎鹊絽亲娱圆辉冢蛄亓⒖虖膽牙锬贸鲆粯游锲啡进P寶寶手中。
「這什么?哈哈!」鳳寶寶開懷大笑,沈霖居然送她一條手絹,而且上頭繡著一匹棕色駿馬,她從沒見過圖案如此威猛的手絹,真是笑得她腸子打結(jié)。
沈霖黝黑的臉微微發(fā)紅,有些惱羞成怒,低聲抗議:「你怎么這樣啊!女孩子家收到禮物不是都該害羞的嗎?」
「哈哈,但是這個實在,哈哈哈!好啦我不笑了你別生氣……哈哈!」鳳寶寶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揉眼睛,笑得眼淚都快淌了出來,好不容易才稍稍停歇,便問:「怎么會是馬的圖案?」
「你不是喜歡騎馬嗎?」沈霖再遲鈍也知道這手絹不合鳳寶寶心意,當即大感失望,更氣自己不該輕信七師兄說的「師妹與眾不同,不可將她看作一般俗胎凡骨的女子,像是手絹就該挑選英姿勃發(fā)的才好!」
為此他還找了手工精細的繡娘來繡這手帕:他早該想到七師兄向來跟吳子樵交好,他們肯定串通一氣要來害他出丑!
「我是喜歡騎馬沒錯,但是……好啦好啦,我收著便是。這樣吧,我每次騎馬就拿出來擦擦汗,這樣可好?」鳳寶寶將那條駿馬手絹收進袖子里。
沈霖敞開笑容。反正送禮就是心意最重要,況且手絹就是拿來擦的,師妹既然允諾會拿來使用,那這禮物也算送得挺成功了不是嗎!
「跟你說,我明年就二十了,我爹攔不住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四處闖蕩,愛做什么就做什么!顾男脑妇褪歉P寶寶一起做江湖雙俠,為此,他這兩年勤加練武,現(xiàn)在劍術(shù)拳術(shù)都比幾個師兄還要強。
對了,等會兒就去找七師兄比試,借機打得他屁滾尿流,也算報這手絹之仇!
「我才不要。早跟你說過了,你找別人一道去吧,就找吳子樵好了,有他在,你才不會被人騙。」鳳寶寶作個鬼臉。
「誰都可以商量,就是吳子樵不行!」要真的跟他一起,肯定會被騙去賣了都不知道!
「我怎樣不行?」
鳳寶寶和沈霖同時轉(zhuǎn)過頭,赫然看見吳子樵倚在門框邊,兩手環(huán)胸睨著沈霖。
「呿,真是說鬼鬼到!股蛄睾呗。
「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誰要你背地里亂嚼舌根!箙亲娱粤⒖潭滤。
鳳寶寶知道兩人又要開始吵嘴,連忙發(fā)話擋。骸竿#瑒e吵,這次我得幫沈阿霖說句公道話,剛才是我先提起你的,我提議你們倆一起去闖蕩江湖!
「鬼才跟他去。」吳子樵冷冷嘲諷。
「我也不要。江湖只要有他在,那肯定更加險惡,我沒事犯不著帶根繩子往脖子上套!」沈霖氣呼呼回嘴。
鳳寶寶和吳子樵對看一眼,都露出想笑的表情。
「真是沒想到啊,鳳家老八沈阿霖沈小俠何時變得這么會嗆人了?」鳳寶寶抿嘴巧笑,大眼里滿是促狹。
「我是老虎不發(fā)威,你們當我是病貓!股蛄卣(jīng)八百說著,狀甚威武。
「省省吧,我勸你先想想怎樣說服你爹比較實際,不然你這輩子都不用踏出這個村子半步!
吳子樵損他,沈霖一聽又氣起來回罵,鳳寶寶居中調(diào)解卻又忍不住頻頻大笑,小屋里,滿是笑鬧聲與吵嘴聲。
午后,鳳家車隊浩浩蕩蕩出發(fā)。沈霖癟著嘴坐在大樹干上遙望著,吳子樵沒回頭,卻仍是高舉右手用力揮了揮,算是對他道別,鳳寶寶輕巧將坐騎掉了頭,笑著拿出那條駿馬手絹朝他扮鬼臉,直把他逗笑了才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行……
小窗前,一人手持書卷,凝神細看。
須臾,秋風從窗戶輕輕送了幾絲雨片進來,打斷了窗下讀書人的思緒:他放下手中書卷,起身準備移往炕上,卻見一女子立即走過來將窗戶掩上。
「少主有什么需要的,開口吩咐一聲就是了!鼓桥愚D(zhuǎn)過身來,細聲細氣地對著桌前的年輕男子說話。
女子模樣十分文靜清秀,未語臉先紅,眼神含羞帶怯。被她稱作少主的青年便是柳穆清,他客氣有禮地朝女子微微一笑,溫煦卻疏離:「帳冊我都看過了,你可以帶回去了!
女子明顯愕住,但看少主說完話就低頭開始寫字,儼然一副逐客的態(tài)勢,不由得面露失望,悄悄拿了擺在一旁的帳冊,又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離開。
柳月家少主柳穆清,年二十,尚未訂過婚約,這幾年幫著家主夫婦打理龐大家業(yè),去年率領(lǐng)鏢局車隊對抗偷襲山賊,據(jù)聞他以一抵十、英勇不凡。經(jīng)此一役,許多年邁老部屬都贊他有如前家主柳如笙再世,對他愛戴有加。
不過,家主向來不允許有人扯些虛幻傳說,已經(jīng)嚴令眾人不許再傳。
但即便是如此,仍無法阻擋柳月家年輕一輩對少主的好奇。
有人說,少主一手拿書一手拿劍,十五歲就開始打理生意,允文允武才貌雙全,尤其還生得極為俊俏,文雅之中逸著三分英氣,比之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很多人原先不信,待有機會親見一面,始知傳言確實并不夸大。
「少主,是時候出門了!刮鍍簭耐忸^走了進來,手腳利落地替主子換了件月牙色外袍,又取來一件大披風拿在手上。
柳穆清逕自戴了頂墨色墜玉便帽,正準備往外走,卻瞥見院子里又站了另一名少女,他停下腳步,眼含疑問看向五兒。
「她剛見過家主,說是家主吩咐她跟您一道去驗貨!刮鍍簤旱蜕ひ粽f著。
柳穆清眼神閃過一絲無奈。那少女是他爹身邊親信的女兒,據(jù)說自幼學(xué)醫(yī)又精通草藥,因此他娘便要少女幫著他查看藥鋪購買的藥材。
「少主若不愿意讓她跟,我這就去說說,讓她自己先去查看,若發(fā)現(xiàn)問題再跟咱們說,少主可改明日再去!刮鍍禾嶙h。
「算了,走吧!沽虑宓驼Z,腳步一邁就往院子走去,同時溫煦喊了少女名字。
這少女跟方才取帳冊的那名女子又是不同姿態(tài),長相氣質(zhì)都很明顯地偏向冷艷,眼神也較為早熟內(nèi)斂。
她見了柳穆清也不多話,就只是恭敬喊了聲少主,然后就跟在他后側(cè)一道往外走去。
這一年來,柳穆清除了管理自己的鋪子之外,也幫著母親做些驗貨以及巡視店鋪的工作,而就在前一陣子,母親宣布要柳月家所有人開始稱他為「少主」。
其實少爺也好少主也好,柳穆清沒多大意見。
他感到困擾又無奈的是,最近,詳細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的,反正家里多了好多少女來走動,有的說是替他爹娘跑腿傳話,有的是被找來幫他管理家業(yè),偶爾也有人被留下來一道用膳。
這些女子看起來約莫十五至十八歲,全都是柳月家親信部屬的女兒,算一算超過十人。
他娘何時開始這么喜歡任用少女做事?
「哥!」
柳穆清轉(zhuǎn)頭,就見一個雪膚圓潤少女站在長廊上笑嘻嘻看著他。
「哥。」柳安和走了過來,「晚上家里設(shè)宴,爹要你回來陪著用晚膳,記得要早點兒回來準備。」
「知道是什么人嗎?」不會是又找了哪家女孩兒吧?他暗暗無奈。
「是鳳伯伯和寶寶!沽埠托χ该磕曛星锴八麄兌紩䜩。況且,能讓爹這么重視的人可不多,你居然還要多此一問!
柳穆清松一口氣,露出輕淺一笑。他真是忙忘了。最近他實在被一連串的家宴給搞得暈頭轉(zhuǎn)向,不過,鳳家與他們家交情匪淺,確實不同于其它客人。
想著,他微笑開口:「知道了,我會提早回來。你的玩伴來訪,你又有得玩了!
「等一下!沽埠鸵娝D(zhuǎn)身就要走,連忙拉住他袖子,又見五兒跟那少女始終佇在旁邊,索性將哥哥拉到一旁,刻意壓低嗓音:「哥,你別忘記要準備謝禮給寶寶!
柳穆清一愣,幸好很快就聯(lián)想起來。這一年多來,鳳寶寶信里給他一些關(guān)于制作糕餅的建議,其中幾樣一推出就大賣,安和知道緣由后就一直敲邊鼓,硬要他寫信感謝鳳寶寶,還要他在信上寫明今年定會當面致謝。所以,安和現(xiàn)在是來替好朋友討謝禮。
「放心吧,我會準備妥當,不會讓你失掉面子!顾呎f邊輕敲妹妹額頭一記。
柳安和摸摸額頭,又忍不住好奇追問:「哥要送什么給寶寶?」
「你有什么好提議?」柳穆清問著。
「寶寶之前送過我一支發(fā)釵,不如你也買一支當謝禮吧!
他從沒送過女子發(fā)釵,但怎么想都覺得這樣的禮物太親昵,超過了普通謝禮的程度。
柳穆清搖頭否決,卻是避重就輕:「不好。你已經(jīng)回送過了,我沒必要再送同樣的禮。再想一個!
「那就……」柳安和轉(zhuǎn)了一下眼睛,笑道:「送一套騎馬用具吧,寶寶喜歡騎馬,她這次來我還要帶她去打獵,每次借用我的也不好,咱們不該太小家子氣。就這樣吧,哥你準備一套全新的騎馬用具送給寶寶。」
柳穆清腦海中浮現(xiàn)鳳寶寶單腳站在馬背上的英姿,那畫面著實深刻,畢竟,他認識的女子當中還沒有比她騎術(shù)更精湛的,想著,他溫煦點頭。
「好!
看著妹妹雀躍離去,他轉(zhuǎn)身領(lǐng)著五兒以及那少女出門,走至大門口,上馬之際望見街邊幾棵大樹飄落黃葉,又有幾叢花兒被吹下一地的花瓣。
秋至,微風漸漸轉(zhuǎn)涼,遍地落葉飛花,家里又開始準備中秋過節(jié)物品,客棧也準備端上月餅螃蟹等應(yīng)景食單,然后,鳳伯伯就會帶著寶包前來作客。
柳穆清輕蹬馬肚,帶著輕松神情騎馬出門。
「五兒,等會兒你不用跟著去驗貨,去幫我準備一套騎馬用品。記著,是給女孩子用的,要選最好的!
「是!
柳穆清揚起笑容看著五兒領(lǐng)命離開,想想還真是挺有意思,鳳家父女居然也成了入秋的一項信息。
秋風送爽,黃葉飛花,遠方故人來……
花廳里,笑語不斷。
柳穆清慢條斯理吃著菜,偶爾搭上幾句。
晚膳過后,他爹跟鳳伯伯提前離席,說是要去一艘豪華商船上看些稀罕寶石,他娘也跟著一道去了。
以往,柳穆清這時便會找個理由告退,不過,為了送上那份謝禮,他遂留了下來作陪。
「寶寶又比去年更瘦了些,可我卻還是沒變,咱們不是吃一樣的藥方嗎,怎么我都看不出效用?」柳安和不解地嚷著。
認真說起來,柳安和也比往年略微消瘦,只不過,若說柳安和瘦了一圈,那鳳寶寶肯定就是痩了兩圈不止。
「其實,那藥方我只喝過一次!锅P寶寶吐吐舌頭,「我怕那股藥味!
柳穆清聽了她孩子氣的□吻,不由得微微一曬拍:鳳寶寶捕捉到這抹微笑,倏地耳根發(fā)熱。
今年,穆清哥哥又有些不同了,舉手投足更為沉定穩(wěn)重,身子更魁梧挺拔了,他那兩顆烏黑晶亮的眼珠子看人時也明顯多了些力道。她聽下人們改喊他少主,確實,穆清哥哥真是有了主人的氣度與架勢了。
柳安和瞪大眼睛,奇道:「那你是怎么清減的?」
鳳寶寶見柳穆清也看向她,似在等待答案,一時又感羞赧,臉頰微熱,稍稍縮了下脖子。
「我只是不喝我爹熬的補湯!
「就這樣?就這么簡單?」柳安和不敢置信,直呼不公平。
鳳寶寶連忙搖頭!覆挪缓唵文兀∧悴恢牢业卸嚯y纏,我不喝他的湯,他可氣了,直到現(xiàn)在,只要提起這件事他都還要罵我不孝呢!
「是啊,你爹確實挺麻煩!沽埠蜆O其認真地附和,兩個女孩兒對看一眼,想起鳳寶寶她父親那副囂張狂妄的模樣,憋不住,同時笑了出來。
須臾,柳安和微微鼓起腮幫子,頗為羨慕地端詳著鳳寶寶,嘆口氣嬌嚷:「我也想再清減一些,要像你這樣才好!
「對了,我在家時,除了降雪下雨之外,幾乎每日都去泅水,你會泅水嗎?」
鳳寶寶問著,卻見柳安和興奮點頭。
「太好了!原來泅水會變痩,這樣事不宜遲,我家在郊外有一間別莊,那后頭有一大片溫泉池,不如咱們就去那兒泅水,那……我看就明天去吧!」柳安和拍手叫嚷著。
柳穆清略感頭疼。這兩個女孩兒花樣還真多,怎么一眨眼工夫就決定要去別莊泅水了?他要是沒猜錯,鳳寶寶肯定會熱烈附和。
「好啊好啊!這主意真是太好了,咱們在溫泉池里泅水就不怕染上風寒了。」鳳寶寶也高興得拍起手來。
是吧,他就知道會這樣,兩個小妞妞根本是一拍即合,絕對不可能會有互相勸阻的事發(fā)生。
柳穆清看向她們,正準備開口阻止,卻見鳳寶寶一臉興奮將目光定在他臉上,他額頭一緊,已經(jīng)猜到她要說什么了。
「穆清哥哥也一道去吧!」她直勾勾看向他,一古腦兒將心里所想說了出口;見他遲疑,鳳寶寶鍥而不舍又補了句:「泅水對身體很好的。穆清哥哥,就跟咱們一道去,好嗎?」
「我就不——」頭疼。
「你陪著去吧,有你看著,才不至于出亂子!挂宦暲滟殖錆M威儀的嗓音傳來,打斷了柳穆清的拒絕。
花廳里三個年輕男女立刻轉(zhuǎn)頭,卻見柳月家家主去而復(fù)返,一身雅潔白衫、精神颯爽地向他們走來。
「太好了!娘都開口講話了,哥你就點頭吧!
柳安和樂得拍手歡呼,鳳寶寶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柳穆清看向母親,眼神猜疑,因為他分明看見母親流露一抹玩味和取笑,他不很確定那是什么含意:但反正不管怎樣,看這情勢,他不答應(yīng)也不行,總不能一次得罪三名女子。想著,柳穆清應(yīng)了一聲算是允了。
見他不再拒絕,鳳寶寶喜上眉梢,笑意盈盈,暗自在心里歡呼打滾。
「對了,寶寶,我哥親自準備了一份謝禮要送你呢。哥,怎么還不命人拿出來?」柳安和話還沒說完,就見鳳寶寶眼睛整個大亮,揚起嘴角看向他。
「什么謝禮?」柳月家家主嗓音清冷,卻略微抬眉。
柳穆清看了母親一眼。
母親方才分明只是過來探看一下,應(yīng)只是有點瑣事想要交代一聲,或者取個物品什么的,但現(xiàn)在像是興致極好,居然又坐回位子,等著要看那份謝禮。
真是!他可是好不容易等到長輩都離席才要拿出禮物,但看來人算還是不如天算。柳穆清無可奈何地轉(zhuǎn)頭看向廳旁站著的五兒,后者立刻朝外頭一擺手,兩名十來歲的小廝必恭必敬捧著木盒走了進來。
「哇!這么多,寶寶你快過來看!沽埠蛯ⅧP寶寶拉到禮盒前。
鳳寶寶又是期待又是羞赧,她小心翼翼將木盒一一打開,就見一雙上乘牛皮馬靴、一副腕口繡著暗金紋飾的黑皮手套,以及一根短鞭,看起來便就是做工精細價信不菲。她心中一喜,伸手輕輕摸著那副手套。
「這份謝禮的緣由為何?」
柳穆清聽見母親發(fā)問,正想回答,就見柳安和搶在前頭,將兩年前鳳寶寶提議妝扮桂花月餅,以及陸續(xù)又提出不少糕餅點子的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那些是寶寶出的主意,果真值得這套謝禮!沽录壹抑髡f完,悠悠際了兒子一眼。
又是調(diào)侃的表情!這下子他肯定母親應(yīng)是有所誤會,偏偏現(xiàn)在不宜解釋,他索性佯裝沒看見,來個不回應(yīng)不理會,逕自低頭繼續(xù)吃喝。
片刻之間,廳內(nèi)氣氛靜好。
「謝謝穆清哥哥!」
鳳寶寶倏地朗然揚聲道謝,中氣十足的嗓音反倒把一逕往嘴里塞東西的柳穆清給嚇了一跳,他一下子耳朵略紅并且晐嗽起來。
鳳寶寶原本抱著那雙馬靴正在翻看,見狀立刻向前一大步,訝問:「穆清哥哥你怎么了?」
一時間,鳳寶寶中氣十足的嗓音瞬間充滿了整個花廳。
「是啊,你怎么了?」柳月家家主也不疾不徐問了一聲。
柳穆清心中暗嘆,有點懊惱地看了母親一眼,目光移回時就見鳳寶寶站在他面前,十足關(guān)心他的狀況。他略感丟臉,微微扯了個笑,低語:「我沒事!
鳳寶寶見他并非猛烈嗆到,當即又開心起來,興匆匆轉(zhuǎn)身將馬靴放回盒內(nèi),又拿起短鞭甩了一下,最后將那副手套戴上,喜孜孜地看向柳穆清,笑道:「這手套真軟,短鞭也很好使,靴子更是難得的好皮革。其實,我只是隨意出了點主意,居然得到這么多寶物,實在很說不過去,但是我太喜歡了,謝謝穆清哥哥!」
「你喜歡那就太好了!蛊鋵嵰膊皇撬舻,該說是五兒太盡責了,果真按他吩咐選了一套看起來最昂貴的。
喜歡、喜歡、她當然喜歡!是穆清哥哥送的呢!鳳寶寶開心極了。
「怎么會說不過去!你不是還畫了一些糕餅樣式嗎?我哥總不能平白無故跟你拿吧,說不定你那些糕餅替我哥賺的銀兩都不只這套禮物呢!」柳安和說著,同時拿起那根短鞭,身手俐落地甩弄幾下。
「你畫了糕餅樣式?拿來讓我瞧瞧!辜抑鏖_口,語氣不像開玩笑。
柳穆清訝異看向母親,卻見兩個小妞妞已經(jīng)差遣婢女回房去取,而他娘也沒多說話,期間就只是找了總管吩咐要將別莊清掃一番,還多派了幾個下人先行過去準備。
須臾,鳳寶寶的畫紙被取來奉上,他娘翻看了一會兒,簡單問了鳳寶寶一些問題,像是餅皮上的花樣是什么含意、又是怎么想到的,鳳寶寶也都答了。
柳穆清看她答話時條理分明思緒清晰,態(tài)度比之以往玩耍時正經(jīng)許多,卻又不會顯得過于附和或膽怯,他瞧著其實頗為佩服。
要知道,幾乎所有年輕部屬頭一次被他娘問話都會語無倫次、手足無措,鳳寶寶雖說是世交之女,但其實也僅是每年與他娘匆匆一見,算起來兩人并沒有認真說過幾句話,可見得真是虎父無犬女,鳳寶寶也略有她父親風范,果真比同齡女子更有膽識些。
「這張看過去挺好,這是丁香花?」家主問著。
此話一出,三人全都看向柳月家家主,心思各異。
鳳寶寶略略點了頭,唇角上揚,掛著淺淺笑意看了柳穆清一眼,腦海中浮現(xiàn)他在紛飛的丁香花瓣中,微笑對著她念詩的模樣。
柳安和轉(zhuǎn)了一下眼珠子,她對前年那條丁香手帕還記憶猶新呢!她不著痕跡地看向?qū)殞毜囊律,可真巧啊,怎么一身淺紫丁香哪。
柳穆清也抬頭看著母親,心中不解。今晚可真稀奇,平日只對賺錢感興趣的母親,何時注意起花兒來了?
「怎么獨獨這張有起名字?」柳月家家主又問,沒錯過眼前三人各異的表情。
「我看看!沽埠蛯㈩^湊了過去,一字一字念了出來:「一院丁香雪?哇!寶寶你作詩啊,居然起了這么個詩意的美名!」
「這不是我取的,我只是照著寫上去罷了。」鳳寶寶看了那位作詩人一眼,可惜他忙著喝湯沒與她對上。
「誰作的?」柳安和問她。
「不告訴你!锅P寶寶兩手在桌子底下輕輕攪著,說完又偷偷往心系的位置多看一眼,終于,這次柳穆清正好抬起頭來。
柳穆清看了鳳寶寶一眼,心想,原來活潑好動的寶包也有風雅的時候。
只是,為何這小妞妞老看著他笑?他臉上沾了菜渣?柳穆清不慌不忙拿起手巾擦了一下,然后也朝她溫煦一笑。
鳳寶寶獲得回應(yīng),心中一喜如獲至寶,脖頸微微發(fā)熱。
柳安和眼睛微現(xiàn)精光,迅速和母親對看一眼,后者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多嘴。
「拿去吧!沽录壹抑鲗⑹稚弦化B畫紙遞給柳穆清,同時站起身來,略微使勁按了按兒子肩膀,續(xù)道:「這既是寶寶替你畫的,你就收著吧。我雖說先看了,可也不會搶著去做,你自己慢慢琢磨琢磨,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就這樣,你們自己玩吧!
家主走后,柳安和命人送上茶點,兩個女孩兒繼續(xù)吃喝著。
「哥,明天咱們早早出發(fā),你可別延誤時間。」
柳穆清微笑點頭,很快就離席。
「跟你說個秘密!
待所有人都離開后,柳安和屏退下人,神秘兮兮地拉著鳳寶寶咬耳朵。
「什么?」鳳寶寶還蕩漾在剛才與柳穆清對看的興奮情緒里,眉眼含笑,嘴角微揚。
「我娘打算給哥訂婚約了,最近家里找來一大堆姑娘,我暗中數(shù)過了,總共一十三個呢!
她將嗓音壓得極低,「全都安排在我哥身邊幫著辦事!
鳳寶寶愣住,完全沒想過居然有這樣的情況。她停頓一會兒才開口:「不是說你爹曾講過婚約不能亂訂的嗎?」
「是啊,所以我娘找了這么多姑娘過來,就看我哥和誰一見鐘情或是日久生情什么的,到時候就可以辦喜事了!
柳安和端起蓋杯,輕啜一口順便瞥了她一眼,見她果然流露出驚訝慌亂,不禁微微抿了一下嘴,眼睛溜地轉(zhuǎn)了一下。
「穆清哥哥怎么說?」看樣子肯定是還沒定下人選,不然,柳安和一開口就會說是「訂親了」而不是「打算訂婚約」。
「我哥大概前年被山賊打壞了,腦子變得不大靈光,居然不問不理不看不管,好像以為這些姑娘都是來替我娘辦事的,全沒想到成親這事兒上頭!
說到這個,她哥可真是離譜,連她這個旁觀者都看出來這是「選妃大會」,偏偏他這個當事人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
柳安和放下蓋杯,拿了一個綠豆糕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語:「照這個情況看來,等他跟誰看對眼大概得等上十年八年,到時候說不定我連兒子都不知生了幾個。」
鳳寶寶又是一愕,驚訝看向柳安和,問道:「你要跟誰生兒子?」
柳安和明顯怔住,眼神一陣閃爍,但很快又平穩(wěn)下來,輕輕按了一下鳳寶寶光潔的額頭,笑罵:「我是胡謅的。哎呀別凈說我,現(xiàn)在是說我哥呢!想想他也快二十了,確實該訂親什么的了。我猜啊,我娘過些時候準會問哥心意!
「穆清哥哥真的還沒看上哪家姑娘嗎?」鳳寶寶問著,心里咚咚直打鼓,兩手捏著裙面。
「聽說還沒動靜。」柳安和照實說,又睇了她一眼,「但是要挑一個也不是難事,畢竟有這么多個給他選,聽說其中還有江南第一美人呢!
。!鳳寶寶瞠目。
「聽說她每次來我家,所有小廝雜役什么的全瞪得眼睛都要凸出來了。我爹說倘若哥不要,他就要來做偏房!
柳安和看她一臉不可置信,才吐吐舌頭笑嚷:「我爹當然是說笑的,那時他正與我娘嘔氣,隨口說說罷了。不過,第一美人這封號肯定不假!
鳳寶寶才不管柳安和她爹要納幾個妾,卻是專心一意地在想著十三美人周旋于穆清哥哥身邊的情景。
她對成親一事尚未多想,雖說心中傾慕著穆清哥哥,可卻從沒往更深一層去想,不過,她肯定自己不樂意瞧見穆清哥哥跟其它女子相好,單單想到那畫面就讓她心口堵住似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