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頗濃的午后,枯葉在人行道上被陣陣涼風吹起的追逐著。項懷儂立于落地窗前看著外頭的景致,濃黑的眉微攏,堅定的眼神難得出現了些微的困惑。
夏晨蘿忘了他是誰,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為他是名人,那天那場婚宴是她第一次見到他。
她都忘了他是誰,自然不會記得他們結過婚,理所當然的不會記得協議好婚后一年要離婚的事,更不會記得這樁婚事其實只是“買賣”,談不上任何的感情。
但是,她記憶的喪失不是全面,而是有所“選擇”的。
她記得遇見他之前的所有事,包含她念了什么學校、老師名字、有個弟弟……也記得自己曾跟著一名日本老師學了插花,兩年多前回國,在春天花店找到工作。就這么巧,她記憶中那段空白的日子就發生在他出現在她生命里的時間點。她是騙他的吧?這是他的第一個反應,可他請人跟蹤了她幾天,她的樣子又不像騙人。他甚至去問過一個腦科權威的長輩,對方證實夏晨蘿所說的情況是有可能存在的。
所謂的腦部受損導致不同程度的記憶喪失,也不一定是病患遭受外力沖擊才會致使,有時腦內腫瘤、疾病,抑或是精神受到極大的創傷都有可能發生,有人曾一覺醒來就忘了自己是誰,用科學儀器檢查了半天還是找不到原因。
總之,大腦奧秘而浩瀚,可惜的是,以目前人類醫學所知的程度,真的了解有限。
調查報告中指出,一些和她熟識的人、她賣掉的老家那邊的鄰居,全都口徑一致證明——夏晨蘿有段記憶一直想不起來,無法交代清楚她大學發榜后那段時間的情形。
她真的忘了嗎?又是為什么會失憶?這三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娶了個詐欺犯,結果呢?那女人不能算騙子,她只是恰巧把那段時間的記憶給忘了。厭惡一個女人近兩年,如今才知是誤會一場,現在他是該趕緊把兩人的婚姻關系結束,問題是,早該在兩年前離的婚,在這段時間里,他為了圓之前的謊已說了更多的謊,雪球早就越滾越大了。
如今隨著他位置越爬越高,顧忌也就越來越多,他代表著一個企業體,必須考量許多事情。
去他的企業形象!
那天在車上,他后來也沒有跟夏晨蘿提到兩人曾結過婚的事。她都忘光光了,他該怎么提?
門口忽然傳來叩門聲,隨即門被推開,楊秘書把一迭一、二十公分高的卷宗送了進來。“您早些時候要我準備的資料。”
“先擱著吧!表棏褍z轉過身,有些煩躁的看著那一大迭的數據。
“方才有兩家平面媒體想采訪您,不知……”
他皺著眉手一揮!叭频。”這陣子他夠配合了,少說接受了十多家媒體的采訪,必要時還配合媒體拍照,F在是怎樣,一窩蜂的捧他,企業界不需要什么F4吧?
“是,我知道了。”
他坐回辦公椅上,隨口問道:“楊秘書還記得夏晨蘿吧?”較之于他,楊秘書和她還熟一些,當年他要找個女人結婚的事,就全是楊秘書處理的。
楊秘書抬頭看他,難掩臉上復雜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會忘,這兩、三年來,為了這位失了蹤的“龍套妻”,他不知挨了多少罵,這責任他推不了,誰叫人是他替他找來的,十字架他不背誰背?
只是,即使已背慣了十字架,當“夏晨蘿”這三個字一出現,楊秘書還是忍不住一陣膽戰心驚、冷汗直冒!笆,我記得!彼麚䦟嵰詧蟆
看冷汗滴下他光潔的額,連擦也不敢擦的樣子,項懷儂一哂道:“別緊張,我只是對她的事有點好奇。當年你手上為什么會有她的數據,你怎么找到這人的?”
當年“征婚”一事可是秘密進行。楊秘書回想,“當年你把事情交給我辦,這事又不能到處昭告,且要找信得過的人,我只能從身邊的人找起!币簿褪钦f,夏晨蘿是他認識的。
“我對她的身世背景很好奇,能不能說得詳細些?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彼麖恼餍派缒抢锸侵懒瞬簧偈,不過很多事都是一筆帶過,不夠詳細。
他想知道,當年那張明明還透著稚氣的臉,言行舉止和眼神卻很沉穩和超齡,然而三年后,她的表現反倒透著幼稚和不經大腦,她是怎樣,返老還童了嗎?
楊秘書沒多問上司為什么問這些的理由,他想了想后說:“當年我和幾個朋友合資開了一家夜店,夏晨蘿是朋友介紹來工作的,在廚房幫忙。
“聽說她國小時,母親和男人跑了,父親也在她國二車禍往生,因為他是肇事的一方,保險金、存款什么的全賠給了對方,后來,她和她弟弟借住在好心的鄰居家里。
“住不成問題,可姊弟倆還是要生活,聽說她打從國二放學后,就在我一個朋友開的餐廳廚房里洗碗。她勤快、機靈,嘴巴又甜,很得那些婆婆媽媽、叔叔伯伯們的歡心;朋友知道她家的情況,發薪水也總會多給了些。
“有一年過年前,朋友看來找她的夏家小弟穿的鋪棉外套棉絮都跑出來,一雙布鞋也破得開口笑,窩在墻角發抖的等著姊姊下班。發薪時,他多給了她幾千塊,要姊弟去買衣服鞋子。
“結果這事也不知道怎么傳到朋友老婆耳中,她居然一口咬定兩人有曖昧,鬧得不可開交,還揚言他若不辭掉她,就要到她學校把她‘援交’的事抖出來……總之,朋友后來來拜托我,讓那可憐的小女生在我這里打工。
“她在我那家店做了一年多,就如同朋友說的,又乖又勤奮。她和時下的小女生不同,也許是被環境逼著提早長大吧,成熟、懂事,什么事交給她都很放心!
國二就必須靠打工養活自己和弟弟嗎?項懷儂的眉皺了起來!八,在我要你幫我找人結婚時,你想到了她。”
楊秘書搖了搖頭,有些遲疑的道:“總經理不是真心想結婚,只是在找一個一年后淘汰的拋棄人選,那孩子……”
他沒說下去,項懷儂卻懂他的意思。夏晨蘿太好,拿來當拋棄人選太可惜。項懷儂哼了哼,“你對她的評價還真高!
“她是個好孩子!
“那之后為什么她會成為我結婚的對象?”
“她弟弟生病了,需要換心,這得要一筆為數不少的錢!蹦菚r他所有的積蓄都拿去開店,就算想幫也無從幫起。
原來夏晨蘿會成為他的老婆還有這么曲折的過程!八艿軗Q了心之后,現在狀況好些了嗎?”
楊秘書嘆了口氣!八艿軗Q心失敗,在那場手術之后就沒再醒過來了!
項懷儂很訝異。
可見,上司對她一點也不關心吧?“其實,這件事我以前就跟您報告過了,但你可能沒留心吧。之后,她就失聯了!
算了算時間,隱約猜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他的心情有些沉,猶豫了一下后道:“我跟你說一件事情,也許你不相信,可這是真的!
“是!
“我遇到夏晨蘿了,可她不認得我,聽說她喪失記憶!闭f起來她大可不必裝喪失記憶,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您打算怎么處理這件事?”
“我現在還沒想到要怎么處理……這件事暫且別傳出去!
“是!
“行了,你先出去吧!
待楊秘書轉身要離開時,門板上又傳來叩門聲,進來的人是吳家的老管家,老太爺的心腹——他出現就表示老爺子出巡了。
果然,下一秒吳鳳寬就出現在門口。
一頭銀發,臉色紅潤,氣色極好,雙眼炯炯有神的看了孫子一眼,挺直著腰,拄著拐杖走進來。
“老太爺!表棏褍z起了身。
楊秘書對吳鳳寬欠身后隨即退下。
他嘴角下垂,抿著唇徑自走向待客沙發坐了下來。
“老太爺怎沒讓人先通知?”項懷儂和外公并沒有那么親,從稱呼上就可見一斑。這一兩年吳鳳寬很少到公司來,平均約一個半月進公司聽取簡報和參與主管會議,要不就是項懷儂親自回別墅向他報告公司的營運狀況和決策。
所以這回他沒有預先告知就進公司,是有些令人意外。
“這叫出其不意!
項懷儂琢磨著這話的意思!袄咸珷斶@詞用得深。”
“聽不懂?”白眉一揚!肮律衔倚诺眠^你,但私事我可從沒信過!币娡鈱O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意察覺的心虛,他暗道:這小子心里鐵定有鬼!“有人告訴我說,前些日子你參加許立委兒子婚宴時,和一名女子當街拉扯!
“那只是——”他想輕描淡寫的帶過,卻被打斷。
“只是誤會嗎?”吳鳳寬目光銳利的盯著他?“妻子不在身邊,即使是誤會也會有殺傷力!笔稚系墓照纫坏!霸撌菚r候了吧?一個女人家長期在國外和丈夫分隔兩地遲早出問題,以前我之所以睜一眼、閉一眼,那是因為你不曾和任何女人鬧出什么話傳到我耳朵里,現在,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要見到你的妻子!
他眉頭蹙起,“老太爺……”
吳鳳寬的態度堅決!按驈哪愕谝淮握疑衔乙策^了好些年了,你沒忘了當年要我投資你時允下的承諾吧?”
“那種事……是強人所難了。”
“所以我也一直沒逼過你,不是?退而求其次的,我只要求見見你的妻子,若是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不禁要懷疑,你的婚姻是不是暗藏什么文章!
項懷儂淡淡的反駁,“老太爺想得太多了。”
“哼,我也希望如此。”他盯著他的目光銳利精明不減!绊樀酪惶,我除了要見到她,也希望你們夫妻倆到別墅住段時間!
“……”
“我年紀也不小了,要求你們這兩個晚輩過來陪我這老頭兒共享一段天倫樂,不為過吧?”
參難得周末假期,又沒有安排任何飯局或球局,項懷儂難得忙里偷閑的窩在家里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工作的他其實有點宅,一張古典音樂CD、一本書、一杯咖啡,他就可以消磨掉一個下午。當然,遇到心情不好郁悶時,他會去游泳,或打場有些野蠻的冰上曲棍球。
最近許多“意外”一一登場了,他實在很不習慣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沒預計夏晨蘿會出現,她意外現身了;現身也就算了,還選擇性失憶,連以前謹慎成熟的性子都不見了,變得……無法捉摸,不按牌理出牌。
他還沒想好怎么處理這段關系,老太爺又蠻橫的要求要見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