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春水伺候著給西太瀞更衣,眼看著她要上床就寢了,春水卻沒有退下去。
「有事?」
她吶吶的說道:「小姐……」
「不是說了要喊我姐姐的!
「當初在船上,那只是權宜之計!
西太瀞拉著春水的手坐在榻上,之前喊哥的時候不也挺順溜的,這會兒倒不愿意喊姐姐了,心里堵著什么呢?
「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直說吧。」
「春水不知道該不該問!
「我們還分彼此嗎?我可曾把你當外人看?」
「不曾,小姐對我好到不能再好了,就算我爹娘都在,也不可能像小姐對我這么好。」
「哦,那心里不痛快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有不痛快,只是春水不明白小姐,叫竹屋那位西公子「弟弟」,可他年紀大小姐一大截,當您哥哥都綽綽有余了,我實在想不通您和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關系?」對啊,她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這些天,她因為看見尹弟平安無事,把這些人事都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難道,湛天動早就想到這一層了嗎?
只要她在竹屋,太尹身邊伺候的人一概被遣出去,只讓春水伺候茶水飯食,她一開始還以為是為了人少安靜,想不到為的是這個。
她恢復女兒身的事、稱呼的事,這些看似都是小事,但是他一個大男人卻處處替她設想,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他的貼心,一件件,一樣樣,叫她無法不動心,原來她真的沒看錯人,他是個好男人,想必婚后,也會是個好夫君。
而她現下這模樣,卻讓一個成年男子叫她姐姐,不能怪別人會胡思亂想的。
「我不會告訴你說他是我庶兄,因為你也知道錦娘家中只有一個弟弟,這年紀怎么都究不上的,太尹,他是我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這……」春水眼光茫然,已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復。
「這故事很長,春水你一直以來也覺得我很奇怪吧?」
「我哪敢……」她扳過春水的下巴!笇χ业难劬υ僬f一遍你哪敢!」
「小姐!」春水急,也慌了!负美玻核拇_是覺得小姐處處都是蹊蹺,有很多事情都讓我想不通!箤ο氯耍〗阌星橛辛x不說,識字了,能言善道了,還能和外邦的人對答如流,還會經商嫌錢,她心里隱約明白,這個每天和她住在同一個樓里的小姐,絕對不是以前的錦娘。
西太瀞也不戲弄她了!刚f起來呢,你不要覺得驚世駭俗,這個叫錦娘的女子并不是我,她在上吊自盡的時候便死了,我是西府的長女,西太瀞是我的本名,我死于非命,也不知道怎么著,一縷魂魄飄飄蕩蕩便住進了錦娘的身體,我這說法,不會嚇著你吧?」
春水搖頭,她早心里有數,這么長一段日子,她早知道不對頭,但畢竟自己胡亂猜測和親口聽小姐說出來是不一樣的,好一下才緩過氣來。
「所以那位西公子真的是小姐的弟弟?」
「真的。」
「春水慶幸能遇到小姐這么好的人,春水可以說謝謝小姐住到錦主子的身子里嗎?」
西太瀞捏了一下她的頰,哭笑不得!覆恢x、不謝,這會兒還跟我生分嗎?」
春水起來欠身,「那姐姐早點休息。」
「要來和我一塊睡嗎?冬天兩個人一塊睡比較暖和!
「欸,好!勾核鞯拿摿送庖拢┲幸,鉆進被子里,兩人笑嘻嘻的談了小半夜的悄悄話,這才睡著。
湛天動進來的時候,見著的就是兩個姑娘家同榻而睡的樣子,他不悅了。
「水!
「在!拱狄估飩鱽砺曇。
「把這丫頭弄走!
「呃,是!钩H丝床灰娝诤翁,主子一個眼神,卻讓他從心底到骨頭縫都發冷。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了春水的穴道,隨便抓來條被子裹著她,扛上肩頭,毫無聲息跳出窗外,瞬間消失不見。
障礙物消除,湛大爺很自然的脫下外衣,只剩一件貼身杭綢中衣和白緞褲子,摸上了他起先不敢動,就靠著床沿那一點邊,靜靜的看著西太瀞那睡熟了的臉蛋,粉撲撲的招他眼饞,隔著被子抱住,然而,西太瀞感覺到頸子忽然湊過來的鼻息,叫她僵起了身子,雙眼t即睜開,一只手抽起頭下的枕頭便往來人打去。
「別打別打,是我!拐刻靹右槐廴耘f抱著她,兩人因為這一動,發絲相互糾在一塊,竟有些分不清是誰的發了。
她使勁的打了兩下也沒能抽離他的懷抱。「你給我滾遠一點!」湛天動本以為自己讓她打個兩下,她也出了氣,沒想到那雙清亮的明眸卻是怒目嗔視著他,這嗔怒挾著盈盈秋波的風情,讓他一時看呆了。
「你別罵我,我這不就隔著被子,你一根指頭我都沒碰到。我是聽那些小丫頭說冬天你怕冷,總是睡不暖,才要她們多給你兩個火盆,又想我一年到頭身體都是暖的,想說給你暖腳,包管你可以一覺到天亮!顾穆曇粝沧巫蔚,很舍不得的松了手,像偷吃到魚的貓。
「傻子!」幸福無關地位和錢財,他這樣一個威武的大男人,怕她罵,偷偷上她的床,只為了要幫她暖腳,即便他無財無勢,她也愿意和他攜手白頭偕老,一生同行。
心里感激他的細心,可這些日子她也多少摸清了他一點個性,這人的眼里完全是視禮法為無物的,要縱容著他,自己將來就沒有名聲可言了。
西太瀞半嗔半喜的紅著臉佯怒,「以后不許再來!」
湛大當家的頭一次夜襲,以完敗告終。
一年過去。
這一年里,湛天動除了已經統合的部分,又拿下直隸、安徽,一張運河圖里僅剩下山東和河南,合并漕幫已是早晚的事。
漕幫本來就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他要是能統一九省的幫派,漕幫有了個主心骨,對天下民生來說是一大利事,所以,朝廷看著,百姓也瞧著,能看懂風勢的天下商賈和高官貴人更是輪流宴請,無論總壇的二當家還是湛府,每天接到的名帖多如小山,天天大宴小酌,幾天沒回家都是常事。
他忙,西太瀞也沒能閑著,該出海的時候,依舊男裝一換,隨著昆叔到處去,一年里她也總有七、八個月不在府里,生意足跡慢慢遍布整個西方,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替湛天動賺了多少錢,但是她的名氣不比湛天動小,人人皆知湛天動養了一只會下金蛋的母雞。
兩個月前,西太尹眼睛上的白布終于拆下來了,眼力恢復了九成,又經過燕神醫精心調養,他剛恢復清明的眼睛在兩個月后,幾乎與常人無異了。
在海上的西太瀞接到消息,高興得在甲板上轉起圈圈來,這趟生意原來就已經做得差不多,船上的貨物也幾乎要滿載,她知會了昆叔以后,便決定不再去別處,商船直接回航。
大家都知道她心急著想見弟弟,商船一抵達港口,她便馬不停蹄的直往湛府奔,一下馬車,連自己的房間都沒回,直直的往竹屋而去。
「夫人回來了,爺還未得到通報吧?!門房急匆匆的來回報管家。
管家一臉「不好了!的著急神色!笐撌沁未曾!
「那就是說,夫人也不知道內院里多出來的那些個人?」
「夫人剛下船,小的看夫人衣服也沒換就往竹屋而去,想必是去見西公子,這些糟心事應該還沒有機會傳入她耳里。」夫人雖然還沒和大當家的成親,但是漕幫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坐穩了湛府正室的位置,所以個個一口一個夫人的喊著,只是隨著大爺的身分日加顯赫,夫人不在府里的這段時間,那些京里的爺兒們一個個像比寒似的竟相往府里頭放人,美艷動人的、才華洋溢的、婉約多情的……爺日夜為了幫里的事務忙得連府里都很少回來了,哪有空處理那些女人,只好一古腦全往內院扔著。
然后,誰都沒料到夫人會在這節骨眼提前回府。
男人家中放個三妻四妾,事屬尋常,但是他們這些下面的人有哪個不知道大當家獨獨鍾情夫人,在夫人之前,內院里就娉婷一個管事的女子而已。
「找一個腿快的,快把夫人回府的事情稟了大當家!」管家當機立斷。
他在府里年深月久,明白大爺馭下極嚴,只要犯事,通常沒有任何情面可以講,但是只要有辦法求到夫人面前去,這位夫人的性子是世間少有的雍容大度,她會在理法上留一絲情面,讓下人有悔過自新的機會。然而若你要一而再的觸犯到她的底線,抱歉,往后你在揚州恐無立足之地了。
「小的立即就去!」
西太瀞自然不知道這個中曲折,她來到竹屋,一進門就看見坐在屋里看書的西太尹。她看過去,只見西太尹一身玄色直裰,腰束一條鈕銀玉帶,膊間一塊白如意,看似簡單的穿著,卻是如月清高,淡定而溫潤。
聽見動靜,西太尹抬起頭來,花葉重重里,看見一個雖是男裝打扮,但眼眸燦若星辰,眉梢蘊著淡淡風情,芳菲嫵媚的女子。
「姑娘是……」
「尹弟!」西太瀞幾乎是撲過來的,興奮不己的繞著他轉,不敢置信的豎起三根纖白的指頭,嚷嚷:「你看得見東西了?那我呢?看得清楚阿姐的模樣嗎?來!你瞧瞧這是幾根栺頭?!西太尹被她繞得有些眼花,這聲音他太熟了,熟得不必著到人都能知道是誰,不過,這張臉,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姐,停一停,是三,我看得很清楚!顾麛傞_雙臂,不讓她繼續繞圈圈,嘴角帶笑的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真的痊愈了?我要去謝謝燕神醫,謝他老人家醫術不凡。」她毫無顧忌的摸著西太尹的眉眼,一把想將他摟進懷里,只可惜,她的胳臂不夠長,壓根環不住西太尹的腰,可她不肯放,抓著他的腰,把頭往他胸膛埋了進去。
西太尹張著兩臂一時不知道要往哪擱,雖是姐弟,但男女終究是授受不親,不過見她那真情流露的模樣,自己亦激動難掩,最后只摸了摸她的頭。
「噗!」西太瀞揚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長長的睫毛還顫巍巍的帶著淚珠,「被你這一摸,我好像成了你的妹子!
「我眼睛好了,這是喜事,怎么哭呢?再說,我倆還不知道誰是哥誰是妹子,要是娘還在,就可以問個清楚了!挂郧八麄円渤檫@事拌嘴。
「你最討厭了,一輩子都跟我計較出生的前后順序!」她跺腳,方才的悲傷氣氛總算一掃而空。
「不計較了,以后再也不會!顾o西太瀞倒了杯香茗,眼中帶著隱隱的果決。
「不過我想我的眼睛已然好了,也該回京里去了!顾羞@念頭不奇怪,這一年里,他不只有等著把眼睛治好這一件事。
西太瀞仗著有漕幫當靠山,讓炎成在杭州、揚州……江南四省設了十二處的「太記牙行」,也在這各處州縣取得了絲綢、糧食、鐵、藥料、陶瓷……的貨源,以低價入貨物,走漕運,直供京城和黃淮以北,當西太瀞分不開身看那些生意帳冊的時候,都是由西太尹理事的,而能替他讀帳冊、看供貨簽約內容的眼睛便是鷹。
鷹起初繼續留在湛府,原本著契約一到他就要走人的打算,但是,西太尹與他日夜生活在一起,對鷹有患難與共的感情,他知道鷹在這里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所以,他很故意的讓鷹忙得腳不沾地,一年下來,對商事毫無興趣的鷹,如今出了門仍是西太尹的護衛,入了門卻是實打實文武雙全,能理事的大管家了。
「我們一起回去!」他們離家太久,真的該回家了。
「好是好,不過你舍得大當家嗎?」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他的運河圖上就差那么幾筆,便能統一整個漕幫,我們的家務事,我們自己來!」她和湛天動雖然還沒有實際的夫妻名分,但是他從沒拘過她什么,她花錢,他說花得好;她賺了銀子,他說女人怎么可以沒有體己錢,讓她自己留著;她要開牙行,他說他會找信得過的掌柜去幫忙;她要他等她,他雖然萬分不情愿,但仍舊癡癡的候著,唯——絲不讓的就是晚上一定要抱著她睡覺,要不就要她枕著自己的胳臂睡。
她還能說什么?這男人與她命運相系,反正她和他之間已經理不清、道不明,心既已給了他,就只是同榻而眠,她又何必矯情?
「我們該回去收割了!」除了壯大牙行,他也沒忘記用這份力量打擊太尹行的生意,如今的太尹行,僅剩下茍延殘喘的一口氣。
「那當然!我們就風風光光的回去,氣死那個莫氏!」她以前占了弟弟嫡子的名分,讓弟弟無名無分的活著,可她死了,西府的一切也全部落入莫氏手里,如今,她要讓那些人知道,西府真正的嫡子不只活得好好的,而且要回去拿回所有屬于他的一切。
和弟弟商量好了大致細節,決定啟程日期,西太瀞這才回到自己的院落去,人剛歪在軟榻上,端茶進來的春水卻一臉不高興。
「妹子不高興我回來啊?」
「姐姐又笑話我,是外頭那幾個鶯鶯燕燕們說非要給姐姐你見禮不可,我說你人累,得歇會兒身子,她們也不肯走,真是一群厚臉皮的!」春水開口便罵。
「鶯鶯燕燕?」她不在家這段時間,發生了她不知情的事情了嗎?
「是爺最近收進來的人,說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送的,退也退不掉就先擱著!勾核掼F不成鋼的眼神直往西太瀞身上飄來飄去。「要是姐姐和爺早早把婚事辦了,這些人哪敢那么囂張!」
「既然那么想見我,就讓她們都進來吧!」她可沒那個時間一個個見。春水放下茶,去請那些表面說是要來請安,骨子里卻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女人進屋。
五個女人按著她們自己從哪個府邸出來、原主子的身分地位排序,一個個裊娜多姿的走進來,的確,每個都有沉魚落雁之貌。
西太瀞正咬著一個蘋果吃,幾個女子見狀,各個臉上都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果然就像傳言說的,這個湛天動內院獨寵的「夫人」別說帶有一絲高門大戶的素養,要容貌沒容貌,看看那是什么打扮,還穿著男裝?!就一個粗鄙的女子,想把她從夫人的位置踢下去,簡直易如反掌!
「你們堅持要進來,我連吃飯換衣服再見客的時間都沒有,只好啃蘋果充饑,別怪我沒禮貌,不過,還請長話短說,我很忙。」西太瀞才不管這些女子內心在罵她不懂禮數還是什么的,她也沒那時間陪她們慢慢過招,既然是非要見她不可,她也見了,滿足了她們的要求,之后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我叫數兒,數兒新來乍到,往后要和姐姐一起伺候大爺,妹妹要有不懂的地方,還請姐姐多指教!
「別別別,大家都不認識,就別什么姐姐妹妹的叫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內院的事,我向來不管,也管不著,你們有事,看誰把你們收進來的就去找誰。還有,大爺那塊香噴噴的肉,你們喜歡的話,自己各憑本事,誰能打動他的心,誰就拿去,我言盡于此,你們都請回吧!」她出氣的把蘋果咬到剩下一個核,核籽隨手栽進最靠近她的泥盆里,很用力的壓了下去。
誰造的孽,誰自己去收拾。
她這番驚世駭俗的話雷焦了所有想來示威、想試探風向和展示美顏的女人們,她們有哪個不知道自己被送入湛府的目的是什么?但在目的之外,見識到湛天動的有錢有勢,又有男子氣魄,一顆芳心,很快淪落。
她一發話完,春水簡直是用攆的把這些女人都攆出了院子,待回到屋里,只聽見西太激淡淡地說道——
「妹子,過兩天我要回京,我原來并不打算帶你回去的,不過……」
瞅了眼剛剛那些女人離去的方向,她續道:「你要不要一起走?」
*西太尹潛回到京城,如何要回西府的一切、如何修理那狠心的莫氏?而湛天動又要如何安撫、追回她這個落跑的未婚妻?兩人的爛桃花不斷,她真能順利嫁進湛家,穩坐湛家主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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