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在想什么?」
西太瀞轉過身,「不必明白,我走了之后,你也趕快收拾收拾,找一個地方先安頓下來,其他的事情,自己再看著辦。」對她來說,就算這身體的年紀還不到十五,要在外面走動,扮男子只有好處沒壞處。
「小姐……您不要這樣!勾核畠膳菅蹨I掛在眼眶邊緣,幾乎要哭了。
「不必擔心我,你只要把自己顧好,不要生病,好好過日子,過幾年要是遇到好的男人嫁了,生兒育女,這樣就好了!
她能理解春水不讓她離開的理由,在這宅子,所有的人都依附連朝塵這棵所謂的大樹生存著,她所謂的尊嚴也是他給的,但是她之所以不同,是因為她從沒有真正的依賴他。
小姐說話時,目光清澈深沉,專注的盯著她,那種威嚴,令春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沒見過這樣的小姐,不容人小覷,不知不覺被震懾住了。
「對了,這是你的賣身契,拿回去趕快燒了,知道嗎?」看著放進自己手里的紙,春水不只不敢置信,她張著嘴,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是賣身契,上面有她捺的手印,小姐就這樣還給她了?
「還有這個,雖然不太多,應該可以讓你過一段日子。」春水還沒從驚喜里回過神,眼前又出現兩張寫著紋銀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小包碎銀。
這是天大的數目啊!
春水砰一聲的跪下。
「小姐,春水不要這個,您帶奴婢走吧!」
「各生歡喜吧!姑總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她給不起這樣的承諾。
西太瀞走了,她去了張家灣碼頭。
西府的貨船總是在這碼頭卸貨、上貨,她記憶里的碼頭綾羅綢緞、茶葉、陶瓷貨品堆積如山,碼頭內外,檣桅林立,彩旗飄揚,熙熙攘攘,這時節的碼頭正是江南各府將漕糧送到漕河各碼頭、運到京城的日子,各個行幫堂口伙計吆喝聲此起彼落,強壯的大漢肩挑手扛著貨物往返于貨船與倉庫之間,商行內,帳房在柜臺后劈哩啪啦的打著算籌,而行商則奔走在夷館和商行里。
這些,曾是她生活寫照的一部分,如今卻是如夢一場。
就算換了身分,她的骨子里還是西太瀞,阻止心里太多無謂的傷感,她又不是不回來了,總看一天,一定!
她要去南方。
她盤算過,天儔王朝和海外的國家在典章制度、風情民俗、人文地理上大致相同,差別在民風更為開放,因為在位君主極力想擴張領土,曾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各國,長距離的航行,在諸國間,無人能出其右,除了宣揚國威,也因此為天儔帶來經濟貿易和觀念上的刺激,外來的刺激連帶影響對女子的觀念,即便小地方規矩死,但是南邊和北邊的大城鎮,對女子的束縛便不那么苛刻,富戶女眷結文社、出門踏青,還是設宴邀友小聚,都不會有人說什么,甚至,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和男人說話,都不算什么。
北方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連朝塵就會發現她不見,被抓回去,肯定要脫一層皮,趁著能跑的時候,有多遠就走多遠,再者,若避到那種規矩多如牛毛的小地方,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南方適合姑娘過日子,她身上有錢,她就要去那里。
碼頭上運糧的船多,回程的船也不少,既是回程,載私貨、接私客,做居中買賣的掮客牙僧多的是。
她沒有路引,寸步難行,誰叫她扛著這身分,拿路引,不是就告訴官府的人——我在這兒,你趕快來抓我吧!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牙儈身上。
不過,既然是私客,哪有什么好待遇,她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一塊吃喝拉撒,處在船艙最底層,第一夜,戰戰兢兢將就著用事先準備的窩窩頭和涼水熬過了,感覺肚子好像揣了一塊冰似的,非到逼不得已,才趁著夜深,避開人,爬上甲板去找地方小解,再偷偷溜回來,晌午前,船到了天津渡口。
才一天,她就覺得度日如年,這簡直不是人過的。
船艙里別說貨和人擠在一起,隔著一道墻還有畜生,空氣不流通,各種聲音吵得不得安寧,又怕官兵查緝,心里壓著一塊石頭,這一來,脾氣哪好得起來?且她還比別人多怕一樣,怕被一船的男人發現自己是女子。
那結果,她不敢去想。
前世她不是沒有和男子共處一室的經驗,可多在生意場所,她身邊也都帶著人,這回,只有她一個人,她時時刻刻警戒,覺也不敢睡,瑟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才一天,人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繼續熬下去,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下一站,她想不如先下船好了,到陸地上緩個兩天,等其他的船來再往南走,可要運氣差一點,在這時候被抓回去……這種險不冒也罷,她立即殲滅這個剛冒出頭的爛主意。
偏偏人就這樣,越是怕什么越來什么,漕船每到,處,總會有官兵上來查視一下,官面文章上說是查緝私貨、鹽梟買賣,但能在這條運糧河上行走,怎么可能不打點疏通好關系?漕運原是官、民合營,這條河一年有多少進帳,雙方都心知肚明,人人有好處撈,自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大家落個清靜。
所以,就算有官兵上船,也都只是走個形式,并不會真的追究。
不過,這里面也不是沒有私弊,譬如小魚也想撿點蝦渣吃的時候。
漕河上水手和河標兵、府衙衙役對峙械斗,時有所聞,有許多時候官兵便因為這樣而來。
知道這次上船的官兵動真格的,一層層查起貨艙,西太瀞頭冒冷汗,她明白,這些札心趁機揩油的人并不敢真的去驚動住在上層船艙的客人,卻會把他們這些私客整得死去活來。
她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
于是她打開自己的隨身小包裹,重新系緊,拉住兩端扔到背后,接著在胸前狠狠打了死結,那里面可是她全部家當,命要逃,活命的東西也不能少。
河標兵一來,水手們都聚到甲板上去了,她像小老鼠躲躲藏藏、偷偷摸摸,也算順利的來到最上層船艙。
自從她換了這個身子后,怎么好像常干這種藏藏掖掖的事……轉過幾處昏暗的走道,上來是上來了,看著幾道緊閉的艙門,她又不能隨便去敲門,叫人家暫時收留她,要是敲錯門,她可能會死得更難看。
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她一顆心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急。
「俺說你這哪來的小子,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看你鬼頭鬼腦的樣子,誰派你來的?」突然一陣青天霹靂,雷打的嗓子讓西太瀞駭得幾乎腿軟,反應過來后,人蹦得老高,轉身便要跑。
「哪里去?」
下一刻,她只覺得雙腳騰空,瞬間離開地面。
「你太失禮了!誰讓你動手動腳?不知道男女有別……」話沒嚷完,她自己先住嘴。最近是太心浮氣躁了嗎?隨便都能露餡,希望這粗大個沒聽懂她在說什么才好。
「比俺還兇?俺都還沒問你來這里做啥,沒有人告訴你這里不是阿貓阿狗可以進來的?」張渤瞪著被提到他面前,不想與他對視,撇開著臉卻不服輸,用,只眼反瞪著他看的臭小子,稀奇的叫。
「要俺說……你這臉很熟啊,在哪見過啊」
他瞧了又瞧,一只手把她的臉扳過來面對他,哈的一聲,猛拍大腿,「不就那天的花貓臉?」
「你才大狗臉呢!」被人叫花貓是什么光榮的事嗎?不過,他說見過她?西太激看著他那方形臉和闊嘴,想到了什么。
「俺娘以前是都叫我狗子!
「放我下來,這樣很不舒服!辜热挥幸幻嬷,凡事好商量吧?老天爺,謝謝稱從夫上丟下這一塊大餡餅?
「不成,俺問你的話你一句都沒回答!顾彩莻死心眼。
「放我下來!」他不知道把她當小雞拎著,人會沒氣嗎?
「不放!哇嗚你怎地咬人?貓是用爪子的」因為痛,他蒲扇般的大手一甩在他手背上狠狠咬出一個牙印的西太瀞甩了出去。
眨眼之間,看見她那飛出去的身子張渤便有些后悔,他跟一個小子計較什么?一個箭步想上前將她撈回來,她那眼看要砸破頭的身子卻被一只突如其來的大手給抓住,免了頭破血流之災。
西太瀞暈頭轉向的想,今天肯定是諸事不宜的黑道日。
「這是做什么?還有心情在這里胡鬧?」湛天動像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神,奪人心魄的從她垂著的頭頂掠過,定在張渤身上。
「大當家,你記得吧,這小子我們見過!箯埐澈俸傩。
湛天動將手往上提了提。
「抬頭!顾穆曇魩е环N令人服從的力量,那是一種領袖才有的魄力。
西太瀞蔫蔫的揚起臉來。對于她刻意抹黑的臉,他不置一語,但是那雙看起來沒什么精神的雙眼,和出乎意外輕的分量令他有種說不上來的不悅。
又或者……西府旁的胡同口,她那雙宛如著了火的眼眸太叫人印象深刻。
對西太瀞來說,湛天動叫人心生懼意的目光并沒有讓她覺得畏懼還是恐怖,經商多年,眼界她還是有的,兩次打照面,第一次因為傷心,并沒有很留意他,這次,她的直覺是,這是個難纏的人。
她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也沒敢往他臉上多瞧,裝成一副沒見過世面、很怕他的樣有傲氣的人,最看不起像她這副樣子的人了。
這也算人生何處不相逢,她笑,指著自己的衣領,要他放她下來。
有求于人的時候,什么都是次要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根據她的直覺,和這種人比心計,根本是找死,裝傻是最保險的。
「咚!拐刻靹影阉畔聛。
她穩穩的站著,他卻已經轉向張渤——
「沒聽見上面有動靜嗎?派個兄弟去看著!
「是兵丁來查私,那些河標兵是吃飽了撐著,想多撈點油水,他們要知道大當家的你在這里,包準張渤笑得可得意了。
湛天動只略略用眼皮掃過他,他馬上跳起來。
「我去處理,叫他有多遠y多遍一下子便不見人影。
湛天動轉身往自己的艙門走,眼角瞄到絲毫沒有意思要離開的西太瀞。
她有些局促。
他一腳踩出去,聲音很淡,卻讓人無法說不!笍哪睦飦恚蛷哪睦锘厝!」他這是要趕她走?當然不成!「我能不能在這里多留一會?」他就那么盯著她的眼,害她的心突然跳起來,感覺自己的情形極為危險,只要他一句什么話,便能定她生死。
自上的船?」
「哪有,我可是付了很貴的船費,我只是拿不到路引。」上一句話很大聲,后面細如蚊蚋。就知道瞞不過這種老江湖。
湛天動看著她如墨染的眉毛,紅潤的嘴唇,重疊了他印象中那雙紅腫卻噴著火的眼眸,低低的丟下一句,「就在這里候著,哪里都不許去。」人施施的走了。
西太瀞不敢相信他這么好說話,驚喜得連謝都忘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