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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東家(上) 第四章 無法排遣的遺憾(1)
作者:陳毓華
  春水是女子,在船上沒用處,西太瀞卻不然,她好歹是個「男人」,可指派她做事的漢子打量了她半天,著實的不滿意。

  個子小,一看也不是那種能做力氣活的,二當家給他這樣的人,是在考驗他的能力嗎?

  不抱什么希望,也沒多看她一眼,便把人派到了供應全船飯食的廚房。

  廚房雖然又熱又吵,削萊菔、甘薯和剝菜……那些娘兒們能做的,這小不點也能做吧?了不起再搬搬菜簍子、水產什么的,要是連這些還干不了,就是個廢物,他會直接回報二當家,讓人下水喂魚算了。

  從來沒進過廚房的西太瀞對那些成山的蔬菜瓜果簡直嘆為觀止,那些男人的胃是無底洞嗎?這些不會只是一天的菜量吧?

  她不敢想,只要細想,她可能會連動手的力氣都消失,這光榮的半天……不,對她來說是吃盡苦頭的半天,單單刨那些甘薯皮,就幾度失手,差點削下自己的手指和手皮,給大家加菜了。

  等所有的人用過飯,她以為可以休息喘口氣了,沒想到還有可怕的碗盤筷箸山等著她。

  那真是大工程,她第一次見到,差點傻眼,有好幾個片刻動不了,可是,沒把碗洗完,她就沒飯吃。

  怎么辦?認命唄。

  當她把那堆以為永遠洗不完的碗盤全部洗凈,吃著殘羹剩飯,兩只手已經動不了。起先她還以為刨皮剝菜已經是最辛苦的活了,可在山丘般的碗盤面前,真的只是小菜一碟。

  她是不知道錦娘在成為連朝塵的外室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但前世的西太瀞,并沒有真正體會過底層生活的艱辛。

  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經過一天的磨練,她明白了一件事,在這里,不會有人因為她是張渤的小弟給她特別待遇,在這里,你不出賣勞力就沒飯吃,因為漕幫不收不會做事的人,尤其在湛天動這位大當家的底下。可她也不是能一直待在廚房的,大廚房用不著她的時候,她就得去打雜,誰有需要就喊她,跑腿、收纜索、洗船板,晚上和其他水手輪更值……什么都做,每當把事情做完,顫著腿回到春水房里去洗沐時,她常常泡著腳,泡著泡著眼皮子就崔下來了。因為她一再的吩咐,春水也沒敢這樣就讓她睡在房里,而是無奈的叫醒她,讓她回通鋪去。

  說到那間什么味道都有的通鋪,其實她一天也沒去睡過,男人的汗味、腳丫子的臭味、不洗身的酸味、肆無忌憚的高聲談笑,她只看了一眼就落荒而逃。

  她沒告訴春水她在別處設了窩,怕春水大驚小怪的擔心。

  那地方是船只設計時,因為配置問題多出來的小旮旯,放東西,地方不夠,拿來放她卻剛剛好。

  地方雖小,但不招眼,上頭有什么動靜又聽得到,不怕誤事。

  她一開始為了要跟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們睡通鋪,不是沒煩惱過,心里煩,還有忙不完的事等著她,可沒想到帶著煩惱到處跑腿之際,卻發現了這里。剛開始發現,她也沒敢立刻挪窩,晚上就隨便找一處避風的地方蹲著,幾回辦事的時候故意繞到這里來察看,確定真不會有人往這里來,才放心的把自己重要的包袱,和屬于她的被褥枕頭都搬過來。

  她就著上方小窗照進來的稀疏月光,被褥」拉蓋上肚臍眼,眼一閉,兩手一攤,就睡著又到了夜里,船靠岸。

  漕河上的船依舊如織,只不過,到了戌時末,白天的塵囂少了許多,船工和水手都躲著喝小酒、賭牌、睡覺去了,甲板上只剩下值更人和西太瀞還沒有洗完的船板。

  河里的水是取之不盡的,因著船高,想提水,人必須掛在軟繩梯上,再將水桶拋入水里,利用轆轤往上拉,甲板上的另一人往上提,就有水用,可兩人的工作活,卻只見西太瀞一個人忙著。

  偏偏腕力是她最缺乏的,從水中吊一桶水上來,一來二去,手心、虎口已幾乎被粗繩磨去一層皮。

  她一只腳踩在繩梯上,斜著半個身子還得提水,人加上水桶重量,驚險萬狀,搖搖晃晃之際,腳底不小心一滑,差點栽入水中,心正嚇得撲通亂跳,一只有力的手臂將她連人帶水桶撈了起來。

  「太危險了,怎么只有你一人?石頭那小子又溜班,把事情全推給你了嗎?」

  「炎大哥?」被放在甲板上的西太瀞一臉不好意思和驚喜。

  炎成是船老大,對她態度友好,知道她帶著妹妹要往南去依親,這才說起他家中也有兩個像她一樣年紀的弟弟,或許是因有了親自要是在巡邏時碰見她,也會出手幫襯她一些她不太做得來的事情。

  她心里感激,卻又因著不能表明身分,騙了這么好的人而覺得歉疚。原來読話就是這樣形成的,說了一個接著一個,便回不了頭了。

  此刻的炎成有些發怔,這小子的身子真輕軟,像個姑娘家。但是他為人忠厚,馬上拍了下自己的腦勺,胡想什么,西太瀞可是有帶把的臭小子呢!

  「石頭又偷懶了?就你好說話,這是第幾回了?」她嘿嘿笑!甘^哥和人約好下船去找樂子,說怕去遲了,對人不好意思。」

  「是去青樓窯子找樂子吧!勾仙羁菰锓ξ叮ι瓶申,靠岸下船能去的地方也就那幾個。

  這話題西太瀞很難接。

  炎成也發現自己失言,怎么看西太瀞都還是個小少年,在他面前提及風月場所,畢竟對這少年身心都不好。他哪里知道前世的西太瀞對于那些風月場所并不陌生,有些生意非要去青樓才能談成,美食與情欲,醇酒與美女,在商場,都是必須的武器。

  縱使她再不喜歡那種場合,人在江湖,有很多的身不由己!肝蚁胝f到了淮安再帶妹妹上岸去逛逛,她一個人總悶在房里,淮安是大城,新奇的玩意肯定也多,她一定會喜歡!惯@趟水路,因著水源充足,航運正常,順風順水的情況下,應該不久就可以到揚州了。

  「太瀞真是個好哥哥!

  「哪里,我可比不上炎大哥!

  「反正我也沒事了,我來幫你刷船板吧!

  他個性憨實里帶著韌性,韌性里參雜著剛烈,家原來住在漕河沿岸的小村莊里,莊里二十幾戶人家都靠田地過活,卻因為黃河長期奪淮,整個村莊被淹沒數次,為了養活大水中幸存的家人,他毅然棄了被淹過一遍又一遍的田地房子,上船討生活。他對西太瀞雖然說不上一見如故,但是一個人的好壞通?梢詮乃鍪率遣皇钦\懇盡責看得出來,這小子做事不馬虎、不偷慷、不摸魚,態度審慎有禮,在漕船上,這樣的人并不多見。

  「我自己的活,哪能每次都麻煩炎大哥?」船上的活沒一樣是輕松的,每個人都很辛苦,自己得管好自己的事。

  「大家都在一艘船上,兄弟互相幫忙,客氣什么?」取水對他這么粗壯的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對這小不點,卻著實困難了點。

  「謝謝炎大哥!

  「就說了別跟我客氣,反正我手頭上沒事,我們一起把事了了,你也好早點去歇著!

  「那我從這頭,大哥從對面刷過來,這樣看起來比較好玩。」她抓起刷子,也不跟炎成客氣,笑得一臉燦爛。

  湛天動上甲板來的時候見到的就這副情況,一個少年和一個青年各拿一把刷子從對面刷過來,交會時,嘻嘻一笑,到底了,轉身,換一條路線再刷回去。那少年偶爾調皮,彈那青年幾滴水珠,青年倒是老實,就這樣讓他彈,開心得像個寵弟弟的哥哥。那景象,仿佛洗船板是一件非?鞓返氖。

  他走路向來無聲,這會卻重重踩了一腳,果然,炎成和西太瀞都同時抬起頭來,看見了湛天動。

  「大當家!寡壮僧吂М吘础

  「見過大當家!惯@是西太瀞,一點驚慌也沒有。

  夜里的湛天動穿著很隨意,黑青色潞綢直裰,腳蹬黃鹿油靴,長發不像白天束起戴冠,而是散在肩后用玄色發帶束起,看起來少了白天的嚴酷冷肅,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這位當家很少上甲板來,聽說連房的門也絕少出來,也就是說,自從上船那日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這會兒,他上來做什么?

  西太瀞浮想聯翩,可也醒得很快。

  人家上來做什么,你管得著嗎?這整艘五百石的大船都是他的,不,據說,這條大運河有九成以上的船只都是這位大當家的,他就算想在甲板上站一個晚上也沒你的事。

  「你在這里做什么?」他淡淡一瞥,跋扈囂張的眉毛眼睛動也沒動。

  炎成卻好像知道他的不耐煩,抱歉的朝著西太瀞笑笑,又有點不是很放心的多看一眼,才垂首退下。

  「哼,你也給我滾!」這個沒眼色的小子,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回大當家的話,我的活還沒做完,要丟下不管,明兒個,頭子會找我算帳的。」他看起來心情很差的樣子,上甲板吹夜風,是能讓人抒解心情,可他要是在這里耗一晚……她的活還沒做完,不就得一直等著這尊大神直到心情轉好,一夜甭睡了?

  那可不成,這些天她睡不好、吃不好,精神已經夠難維持的了,今晚要是不讓她睡,明日她爬得起來才有鬼!「我沒有讓你在這時候就滾遠一點。另外,誰讓你我啊我啊自稱的?不懂尊卑,需要再訓練!」

  「大當家的,你這樣說就錯了,小的是在船上謀一份糊口差事,又不是賣身為奴,什么訓練……」她嘀嘀咕咕,聲音含在嘴里,但也深知在人家屋檐下,要萬事退一步的道理,很快便見風轉舵,放大聲音!复螽敿殷w恤下人,小的這就下去休息了,小的告退。」敢情好,她早就想回去洗洗睡了。

  湛天動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西太瀞一圈。

  真是個滑頭,隨便的時候沒有尊卑的自稱我我我,一要求了,立刻改成小的,為這種小事治他罪,難以服眾,可不給他一點苦頭吃,他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底。

  到底是誰給他這膽子的?

  他不是沒發現,見到他,這小子的態度很平常,那沉著好像是這小子骨子里的氣質,天生的,不管是不是當了打雜的船工,都不會改變,不到情非得已,才敷衍一下。

  應該說這小子一開始就這副德性。

  他叫老二一聲大哥,也只是為了好能名正言順的待在船上,上船后,便不曾再見他來獻過絲毫殷勤,隨便安插個位置,也不見他來要求好待遇,可說他知進退,感覺也不完全是那回事,見到他幾次,自己一直有這種感覺,這小子真的不怕他。

  他會記住這小子,除了對方的姓氏,或許也因為他這點和旁人不一樣的與眾不同吧。

  「我沒有叫你走,你就在這里待著,伺候茶水。」想走?他就不讓他如愿!

  「大當家的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西太瀞快樂的收拾著刷子、抹布和水桶,聞言,瞪了他一眼。

  這小子這是瞪他嗎?

  「誰說我說話一定要算話的?」自己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罰這小子呢,他又以下犯上了。

  「小的的意思是說,您身邊不都有專門伺候的人,哪輪得到我,若伺候個不周,我不是又要倒霉了?」她委屈又生氣,這是找碴,他看她哪里不順眼了?這是禍從天降!

  「要怕我不滿意,就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骨魄,這家伙不是又忘記要自稱小的了。算了,他大人大量不計較這個,可是不想伺候他?可知道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事,這小子居然嫌棄?

  只是,他怎么了?竟然和一個小家伙一句來一句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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