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思道等人去京城的時候見過曹尚真,所以當他從丘夜溪的屋內出來時,正欲探視她的丘思道與他恰好打了個照面。
曹尚真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丘副將軍,好久不見!
心中一直將他當作他們的敵人,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此時此地,丘思道本能地一撤步,手掌按在腰畔的劍柄上。
瞥了他一眼,曹尚真還是笑!皩④娨獨⑽?”
他又一驚,語塞道:“這個……曹尚書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不能來嗎?我們曹家和丘家有舊,這些年各盡快各的,沒有互相走動,但是情意還在。更何況……”他回頭看了眼屋內,又笑,“你們將軍是我的未婚妻,你不知道嗎?”
丘思道這才想起屋中的主子昨夜應該是在重病之中,這個曹尚真未經任何通報,悄無聲息地就跑到城里,一大早還從將軍的房間中走出。莫非小姐……
他急忙穿過曹尚真身邊,一下子推開房門,沖進房里,卻見自家小姐就坐在桌邊,慢悠悠地喝著一杯茶,身上服裝整齊,病容也去了大半。
見他闖了進來,她微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問:“出了什么事了嗎?道叔怎么這么急匆匆的?”
丘思道愣住,支支吾吾地說:“小姐,門外那個……”
“戶部曹大人嗎?”她接過話,“他和朝中那件事沒有關系,只是私人拜訪而已,無需擔心,城中這一夜沒事吧?”
“哦,沒事,就是夫人那邊還是聽到些風聲,今天可能會過來看您,小姐要不要擋駕?”
“哪有做女兒的能擋母親的駕?”她微笑道!拔乙埠昧瞬簧,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娘要來的話就讓她來吧!
“怎么,你現在不敢見伯母嗎?”曹尚真倚著門發話問,“要不,我替你絆住她?”
她警覺地瞇起眼,“你去見我娘干什么?”
“好歹是我未來的丈母娘,這么多年不見了,我又難得來一趟,難道不該去拜見一下?”他說著,邁步就往外走,“不知道伯母住在哪里啊……”
“曹尚真,你站!”丘夜溪急忙跑過去,一把拉住他,“別胡鬧了,騷擾我娘做什么?再說,我也沒答應嫁給你,別總把什么婚約掛在嘴邊!”
“你忘了我們兩個人的約定嗎?”他笑咪咪的看著她,“眼看你就快輸了!
“輸贏不是由你定的,”她瞪他,“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對自己過分自信!”
微微低身,他小聲回答,“告訴你,我從來沒有當自己是孔明可以未卜先知,之所以自信,是因為我知道的事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夜溪,讓我告訴你,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過于固執,認定的事就不肯改變想法,你會吃大虧的!
“我吃不吃虧,不要你管!”她實在不喜歡他似乎知道很多,而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她有些生氣地推他,“你少在我的龍城跑來跑去,鬼才知道你是不是要打探什么消息。”
也不生氣,他自顧自的說:“你要金屋藏嬌,把我藏在你的房間里嗎?倒也不是不行,不過我問你,你帳面上的問題都解決了嗎?抓帳你是行家嗎?”
“你……想做什么?”
“我既然知道龍城有困難,又愿意出錢幫你,你想想,還有什么可瞞我的?夜溪,你要著急的是一兩日后,自朝中來的那一大堆人,而不是我!
“小姐,萬萬不可聽他的。”丘思道生怕主子被他說動了,連忙阻止,“別忘了……那位……大人說的話。”他盡量想用隱語提示,可向來笑吟吟的曹尚真一眼瞥過來,卻看得他渾身寒意頓生。
“好吧,你們自己決定,目前我的確是個外人!辈苌姓嫔炝藗懶腰,“昨夜沒有睡好,現在我也不想動腦了,不過只是夜溪你需要我,我隨時在你身邊!
他施施然地往外走,丘夜溪喊了一聲,“你去哪兒?”
“出去走走。”他回頭一笑,“我很好奇夜溪成長的龍城到底是什么樣子。小的時候我許諾了你那么多好處,可是你一個也不要,總把龍城說成天堂,我好奇十幾年了,想看看龍城到底有什么玄妙!
他已經走了老遠,丘夜溪忽然像做出一個決定似的,疾步追了過去。
“小姐!”丘思道還想說什么,但是已經攔不住她了。
她跑到曹尚真身邊,低聲說:“我帶你去看看龍城!
他有點訝異,直到看到她緊抿的唇角——這似乎是她緊張的表現,于是他爽朗的笑了,伸臂攬住她的肩膀道:“你病剛好,不該這樣吹風到處走,有馬車嗎?”
丘夜溪的確還有些虛弱,坐在馬車上這個主意是非常好的。
她斜眼看著曹尚真小心翼翼地倒酒,很是不解,“你要喝酒就喝,倒是那么小心干什么?”
“你不懂,這酒要喝得有味道,如果只是一種酒,就太寡了,兩種以上的酒混在一起,才會有與眾不同的味道,這是我從一個海外人那里學來的。”他終于倒好了一杯酒,端到她面前,“敢不敢喝?”
睨著那杯酒清透的碧色,丘夜溪略一沉吟,還是接了過來,喝了一口。
“好膽色!辈苌姓媾牧伺氖,笑道:“換做別人就未必敢喝,即使喝下,也未必有你喝得這樣痛快!
“你的酒我喝了,該怎樣解決眼前的困難,你該告訴我了吧?”她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
他也望著她,“你真的決定信任我了?”
“那要看你到底能提出怎樣的建議!彼廊粓猿衷瓌t。
曹尚真笑笑,兩手一攤。“把你面臨的困難都說一說,我雖然知道這個大概,畢竟不明白細節!
丘夜溪于是從坐板下拿出一本賬本,“這是目前城中的賬務明細,包含兩年內城中較大的開支及收入,我不懂帳,看不明白這些,也不能理解為什么城中的錢總是入不敷出!
曹尚真接過,隨手翻著,問:“你們龍城的錢都是由誰管?”
“道叔會幫我總管一些,下面還有幾個專門管賬的賬房先生!
“這個道叔是你們城中的老人吧?”
“是,我父親在世時很信任他。”
他抬起眼,“但你現在似乎已經開始不信任他了!
丘夜溪的嘴角又緊抿起來,“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否則,你不會背著他帶我出來轉這一圈。”
他深吸一口氣,“我不希望是道叔監守自盜,但是……城中的人,除了我,他的權限幾乎是最大的,接觸到錢也最容易!
“顯然你要開始下結論了?”曹尚真想了想,“不過這事情不會那么簡單,我之前和你透露過,若真的是城內有人偷錢,必然是和朝中之人勾結,前任戶部尚書的告老還鄉,是陛下恩準的,現在沒辦法再去翻人家的底,我也不想他連個晚年都過得不安,而你們龍城這邊也千瘡百孔!
“和你們說實話吧,近幾年朝廷對外的政策有變,不會再和鄰國有大的戰役,龍城的防務已經不需要陛下再撥重金,這也是之前你父親要錢卻遲遲沒有撥下的另一個原因!
她直視著他,“你說了這么多廢話,其實就是想告訴我,你壓根兒什么都查不到,是嗎?”
“別急嘛,我還沒說到正題呢!彼χ鴶[手,然后翻開賬本又看了看,“好吧,那我們就從去年城內買糧的這一千兩銀子說起,你知道一石大米的市價是多少嗎?”
她搖搖頭。
“一般城鎮的售價是六錢銀子,京城的價格高一點,要八錢,去年全國糧食豐收,價格略有下降,降了一錢銀子左右吧,但是你們龍城買一石大米,卻用了七錢銀子。”
“不過是差了一兩錢而已,又說明了什么?”丘夜溪仍是不解。
“一石米就差了至少兩錢,你們龍城每次購買的數量至少都在兩萬石,買這么多,商戶應該還有優惠,一進一出,就差了至少三錢銀子,三錢銀子乘以兩萬石,是多少?是六千兩銀子,F在你還敢說只是差了一兩錢而已嗎?”
丘夜溪愣住了,她平時只是練武,讀的文章多是兵法策略,從來不曾關注民生上面的這點小時,誰會知道大米多少錢一石?布匹又是多少錢一丈?今日他隨口一說,頓時讓她有如醍醐灌頂。
“想來你父親當年也和你一樣,不曾關注這些細節,這七錢銀子的大米,比平時就多了一錢而已,只要下面的人報個缺損,或是說買的是質優價高的大米,你父親絕不會在賬目上發現它的異常!
“那么,除了這一點之外,其他的帳也有問題嗎?”她這一回是暗暗服了曹尚真了,虛心求教。
他一笑,“要查清所有賬目,不是光看這一小本賬冊就可以看明白的。”
“你是說,要我把所有賬目都拿給你看?”
“不,是要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之后,順藤摸瓜,去找背后的那個人。”他捏了捏她的小巴,“信我嗎?我可以幫你找到叛徒。”
丘夜溪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點頭。
“那么,別忘了我們倆的約定!彼麑λA苏Q。
她心頭一跳,想起那個總是糾纏在兩人中間的“婚約”,難道真的會變成事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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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的到來令一個人最開心——丘夜溪的母親,丘夫人。
她一見到他,就又是開心又是流淚地拉著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地看了好半天,“尚真,你真的長大了,還長得這么高,可是看你這張臉,越來越俊,最像你娘,聽說你現在還做了戶部尚書,是陛下跟前的第一寵臣,真是厲害,你小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會是個好孩子,只是沒有預見到你會這樣了不起。”
曹尚真的嘴巴甚甜,笑著說:“可是夫人為什么這些年一點都沒有變化呢?和夜溪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妹花,我記得十幾年前,我和夜溪一起在花叢中偷聽您和我娘聊天,那時候我就想,我本以為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兒,居然還有人可以和我娘媲美!
丘夫人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看了眼站在旁邊面冷如冰,不動如山的女兒,她又收起笑,拉過曹尚真,小聲問:“你和夜溪在京城的時候已經見過面了?你看我家夜溪是不是也出落的越來越漂亮了?”
丘夜溪耳尖,立時一皺眉,“娘,說點正經事!
他笑嘻嘻的看了她一眼,“原來她不只是嫌我一個人不正經啊,連夫人您也被嫌棄!
丘夫人也嘆氣,“是啊,我這個做娘的一直被他們父女倆欺負,從沒被人放在眼里,將來……尚真你可別學夜溪這么冷冰冰的!
“夫人放心吧,我天生就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想把曹家變成冰山!彼徽Z雙關的話讓丘夫人更加高興,更壓低聲音。
“你看我這個丫頭……將來為人妻還說得過去吧?”
曹尚真又斜睨了眼身邊人,“很說得過去。”
丘夜溪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丘夫人嘆道:“我一直替她擔心,她這個脾氣和她爹一樣,只會直來直去,從來不知道拐彎,但是在這個朝廷中,這樣的脾氣有誰會喜歡,有誰容得下?若是嫁給了強硬點的夫家,只怕會一輩子吃苦受罪!
握住丘夫人的手,曹尚真誠摯地微笑,“以后夫人不必再為這種小事煩惱了,我保證夜溪嫁給我之后,只會讓她欺負我,我絕對不會欺負她,她若心情不好,想發脾氣,我也會順著她,哄她開心,她若是罵我,我絕不還嘴,讓她罵夠了為止,她想要什么,只要我能辦到的,都會送到她面前,她想去哪,只要我能力所及,都會送她去,這一輩子,她不會后悔嫁給我,您更不會后悔把她許配給我!
丘夫人又是驚詫又是感動地聽著這番表白,激動地握緊他的手,“好孩子,這是你的真心話?這些話你和夜溪說過嗎?”
他聳聳肩!斑沒有,您想她那個脾氣,我若是和她說了,她鐵定不信!
“可是……你們分別這么多年,你真的會對她……有這么深厚的感情嗎?”丘夫人還是有些不放心。
“坦白說,本來我以為不會……”他的目光追隨著遠處那道帶著英氣的身影,“但是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我的心像是被人割去一塊肉似的,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所以,我想我應該是動心了!
最初和丘夜溪重逢,說如何想念她,是有一點點的夸大成分,只是隨著一次次見面,兒時那懵懂的情意漸漸地變了味道,變得深刻又清晰。
曾經他以為丘夜溪只是他兒時無往不勝的經歷中唯一一段失敗,所以才耿耿于懷這么多年,但是當她清冷如雪的眸子專注地投視到他身上時,他就會控制不住地興奮起來。
他想要她!想抓住這份清冷,把她變作懷中一彎清冷的月亮,讓她為他燃燒,就如同他已經在燃燒的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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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兵部尚書王成化大人率領的聯合官員隊伍,是在天快黑的時候抵達龍城的。
一路的風塵仆仆,讓眾多平時在京城舒服慣了的大人們都覺得相當疲倦,而丘夜溪準備迎接他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幾十本賬簿,攤在大堂之中。
她正經八百地對眾人說:“各位大人身受皇命而來,丘夜溪不敢耽擱正事,本城三年內的所有賬本都在這里了,請各位大人查看。”
眾人莫不暗暗叫苦,王成化連忙說道:“丘將軍果然快人快語,可是今晚太晚了,這一查賬,就要不眠不休折騰上幾個時辰,這樣一折騰,豈不是要到明天早晨了?”
“好吧,本將已經為各位準備了房間,可以讓各位先休息,只是明日本將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同各位!
王成化客氣地一拱手,“丘將軍可以忙您的。我們只是奉旨查賬,例行公事而已,將本不必在意,龍城這個地方,世沐皇恩,無論是老將軍還是少將軍,都深得陛下寵信,我們相信絕不會有問題。”
“那么,本將今夜就失陪了!鼻鹨瓜稽c頭,轉身出了大堂,大聲吩咐著,“送各位大人去休息。”
旁邊長廊的暗影里,有人伸手拉了她一下,將她拉到走廊的柱子后面,她抬頭看著那人,“別想來邀功,讓人家半夜查賬本來就說不通,這不算是你猜對。”
“別忘了我還有后話!辈苌姓嫘Φ眯赜谐芍,“我說就算你不讓他們查,這些人也不會閑著,比如王成化那個人……”
“你想如何證明?”
他又壞壞地笑了!案。”
王成化雖然說要休息,但是他仍帶了幾本賬冊回房間,一入房間就關上房門。隔了沒多久,有人來敲門,他問道:“誰?”
外面的人答話,“王大人,是我!
他有點緊張的表情這才稍稍輕松了一下,走過去拉開門,沉聲道:“這個時候你怎么敢來找我?若讓丘夜溪那丫頭看到了,只怕會有所懷疑。”
“不會,丞相那邊的來信一直指說城內有人和曹尚真及前任戶部尚書有勾結,和大人您無關!
“可她信嗎?”王成化很是懷疑。
“目前看來她是深信不疑的,因為她對曹尚真那個人非常有意見。”
“但我也聽說她和曹尚真有婚約啊!
“婚約是有,但也只是當年的口頭之約,并未正式下聘,加上她本人對此事也相當排拒……丘家世代忠臣,秉性耿直,而曹家確實官場老油條,大貪官,兩邊格格不入,決不可能有什么情意糾纏。”
“哦,若真是如此,那自然好……”
“所以明日大人查賬的時候可以放心,帳面上我都已經做平,不會有人看出什么端倪!
“京中已有提示,這次不僅要讓帳有問題,而且要有大問題!彼麉s這么說。
“?”那人愣住,“為什么?”
“曹尚真那邊已經懷疑到這里了,早晚會查到,只怕陛下那邊也已經存了心,所以,必須趕快找個代罪羔羊!
“那……您的意思是,讓丘夜溪——”
王成化冷笑著打斷,“除了她,你還有更好的人選嗎?只可惜她那個老爹死得早,否則他更合適!
房子的屋頂上,丘夜溪只覺得自己的雙手雙腳都是冰涼的。
原來事實竟然是如此,或者該說,事情果然是如此——因為這樣的結果,曹尚真已經在之前料到了七八分,并告訴了她,只不過她根本不肯相信而已。
貪污的人并不是丘思道,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但這個人是城中管賬多年的一位老賬房,她也非常熟悉,平時他勤勞誠懇,從不多言多語,深得城中人信任,她萬萬沒想到他會背叛龍城。
“下去吧!辈苌姓嬖谒叺驼Z,她倏然站起身就想要跳下房,卻又被按住穴道,“現在不是抓人的時候,你闖進去,他們什么都不會承認的,而且也得不到你我想看的結局!
握緊拳頭,她牙齒打著顫,但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憤怒的情緒,沒有讓它再爆發出來,事實總是與她的意愿如此相反,沒想到她曾經非常討厭,不愿意相信的男人,卻是唯一能為她撥開云霧,看到謎底的人。
“夜溪,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再被人這樣愚弄和欺騙的。”他緊緊握住她的雙肩,那種堅定和溫暖,讓她在寒意蕭瑟的冬夜中,迫切地想去抓住,想依靠——
下一刻,他的手雖然從她的穴道處移過,但是她卻靜靜地靠在他懷中,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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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化等人次日起,在將軍府大堂查帳查了整整一天,快天黑的時候,丘夜溪才從外面回來。
他立即起身迎上,正色地說:“丘將軍,這帳有些問題啊。”
“哦,是嗎?有什么問題?”她隨意地走到桌邊,那里攤滿了賬本。
“您看,每年朝廷撥給你們龍城的銀子是三萬兩,每年你們買賣支出的數目基本上都和這筆銀子持平,自我們出京以來,一路所過限郡,沒有一處是這樣過日子的,就是咱們自己家,也不能把銀子花得干干凈凈吧?”
她冷眼看他,“您不知道我們龍城人口眾多,比不得一般縣村嗎?那里的縣太爺只要負責幾千百姓的吃吃喝喝就好,而我們確實上萬將士!
“當然龍城有龍城的艱難,可是龍城采買東西的賬目也有點小問題,比如去年你們居然買了三千尺的布料,龍城里又沒有喜事,為何一口氣要買這么多布?京城的鋪子一尺布也不過十個銅錢,龍城卻用了十二個,難道是從東岳的慶旈坊買來的嗎?”
丘夜溪沉下臉,“我們龍城的銀子要怎么花,難道還要一一上報朝廷?沒想到王大人身為兵部尚書,卻這樣了解市價行情。”
王成化一怔,哂笑道:“不過是一路查帳查得多了,知道一些而已!彼种钢硪槐編け菊f:“去年全國糧食豐收,各地的糧食收入都有不少,但是龍城卻只有一千兩銀子的進帳,甚至還比不了旁邊四五千人口的洨河縣,這是不是太蹊蹺了?”
“王大人說了這么半天,是什么意思?”她慢悠悠地問。
“意思就是……只怕這帳目,有人動過手腳。”王成化終于拋出這一句之后,看著丘夜溪,想她必然會憤怒得跳腳,矢口否認。
但丘夜溪只是淡淡地說:“哦,那看來我要徹查城內做這個手腳的蛀蟲了!
“將軍,只怕這事沒有這么簡單吧?”他先是一愕,但馬上恢復,開始轉入正題,“看將軍這樣淡然,似乎已經提前知道了一些內幕?”
“你以為我提前知道什么?”她反問,“莫非大人覺得是我在和人勾結,貪污城里的公款?”
他立刻叫道:“這是將軍您說的,可不是我這樣說的。”
丘夜冷冷一笑!按笕藟焊鶅壕褪窃诘任艺f這一句話而已。但是大人有何證據?幾年前,龍城是家父掌權如今他已病逝,你們是準備抵毀家父的清譽,還是要讓我來背這個黑鍋?”
“丘將軍這番話真是太難聽了!”王成化也沉下臉,像動了氣似的,“本官是在和你說正事,但是丘將軍一直顧左右而言他,莫非是要包庇什么人嗎?我等既然是奉了皇命查帳,而將軍又不肯配合,只怕要到陛下面前論論理了。”
“要抓我進宮面圣?”她揚起頭,笑得挑釁!昂冒,面圣是可以,但是你們是否有陛下的旨意,可以抓我這個三品武官?”
“丘將軍別忘了,本官也是兵部尚書,是你的上司,不需要陛下點頭,本官就可以抓你問罪!”
丘夜溪冷笑!斑@兒可是龍城,不是大人的兵部大堂!
堂內的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此時有人走進堂內,看到堂內情勢,笑咪咪地說:“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吵起來了?王大人,當日在戶部合議帳目的時候,我記得您不是這樣火爆的脾氣啊!
王成化一看到那人,幾乎呆住,僵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喚他,“曹、曹大人,您、您怎么會……”
“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是嗎?”曹尚真笑道:“您可以出京閑逛,我就不能游山玩水?”
“本官可不是閑逛……”
“知道知道,是奉了皇命嘛,所以您才能如此耀武揚威!辈苌姓婧懿豢蜌獾亟釉。
王成化慍怒,“曹大人……本官不是耀武揚威,而是這龍城的帳目有問題,在下奉旨詢問,可丘將軍又不肯配合說出實情……”
“夜溪啊,她可是吃軟不吃硬的,大人若是想讓她聽話,可要順著她說,不該和她斗嘴!彼f得一本正經,讓王成化一時摸不著頭緒。
曹尚真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實話實說,在下今日是來退婚的,可是這丫頭非要和我敲筆銀子才肯退,否則我就要娶這個母老虎回家。不過在下出門匆忙,沒帶多少銀子在身上,大人身上可有閑錢借來用用?”
王成化立即皺眉。曹尚真居然伸手和他借錢,誰不知道曹尚真是個用銀子也喂不飽的狐貍?但礙于人家在對駕面前的地位,只好陪笑。“在下出門時因為是奉皇差,沒有想過需要用錢的地方,身邊一時也沒有多少銀子可以孝敬曹大人!
“哦,是嗎?那真是不湊巧!辈苌姓鎳@了口氣,“昨天晚上我在這城里轉了轉,本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相識的人家可以借點銀子,但是這里人生地不熟,實在找不到人,大人突然出現,我還以為是雪中送炭……”
他嘮嘮叨叨,全無正題,王成化正聽得不耐煩,他卻話題一轉,說:“昨夜我無意間也不知道在誰的房間里看到一個小匣子,我想里面大概是藏了不少寶貝,所以就做了一回梁上君子,沒想到打開一看,里面全是信件。你說有趣不有趣?龍城這么個小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會有丞相和大人您的親戚,那些信竟然都是從大人和丞相府中寄出來的呢!”
王成化聞言,大驚失色,一把拉住他,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安、曹大人,那些信……”
“不過是些家書吧?我還不好意思拆來看,只是既然拿出來了,總不好再送回去,就放在我手邊。怎么,大人想要?”
王成化咬著牙,頓足問:“大人需要多少錢才能退婚?”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這丫頭獅子大開口,和我要十萬兩,我好說歹說,才講到八萬!
“八萬?”王成化差點叫出來,心知這是曹尚真在和自己敲竹杠。
于是他說:“一時間要湊八萬兩真的沒有辦法,就算在下幫大人和身邊同僚借借看,大概也只有……一萬兩左右!
“唉,這點錢真的是不夠。還是算了,我和這丫頭說說看,等我回京和陛下去借……”
“且慢!”王成化急忙攔住他,再三陪笑!安艽笕,有話好商量嘛,何必麻煩陛下他老人家呢?這樣,我身邊有的錢都先給曹大人,然后再給曹大人寫個欠條,如何?”
曹尚真猶豫了好半天,才勉為其難地點頭!澳恰挥羞@樣了,我再去問問她,她若是肯讓我緩期付錢,就用大人這個辦法。哦,對了,那些信,昨天被我的手下先帶回京城一部分,大人若想全要,也只有和我回京之后再拿齊!
王成化幾乎在心底把他千刀萬剮了,不甘不愿地跑到外面,他支支吾吾的和一干同行的官員們東拼西湊湊了一萬多兩銀票之后,趕緊交到曹尚真面前,付錢時,連手都在哆嗦著。
“曹大人,你我在朝為官,都有不容易之處,還請曹大人多照應,多提攜。”
“王大人說什么呢!您我同為一品,官銜級別相同,您入朝時間又比我久,該是我請大人關照才對!辈苌姓嫘χ鴮€y票一一塞入袖中!澳乔鹨瓜抢铩笕藴蕚湓趺崔k?”他又問。
王成化這時已如驚弓之鳥,滿心想的都是那些記錄了他和城內人聯手貪污的秘密信件,幾乎忘了還在遠處一直冷眼旁觀的丘夜溪。
被這么一問,他心更亂了,反而求助于曹尚真,“曹大人認為該怎么辦?”
“這丫頭向來多話,在朝堂上當著陛下的面還敢罵我是奸臣,指我貪污舞弊,您若是帶她入京,豈不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可是……”王成化有些遲疑。
曹尚真笑著一擊掌!拔颐靼琢耍@主意其實不是大人想出來的,對嗎?是京中有人指使您這么做?”
他一驚,瞪著他,冷汗直冒。
曹尚真聳聳肩,“這不難猜,既然您和丞相大人的信一起找到,你們倆就如在同一陣線上。只是您有沒有想過,萬一事情敗露,到底是您供出丞相,還是丞相揮淚斬馬謖,把您供了出去?”
聽了這番話,王成化冷汗冒得更兇了,嘴唇也變得青白。
“所以,大人,這邊的事情先不要聲張,不聲張,就不會有事,若是傳開了,事情必然小不了。大人,要為您的烏紗帽著想啊。”
曹尚真的連篇‘勸告’終于讓王成化漸漸低下頭,最后長嘆一口氣。
但曹尚真黑眸中幽幽閃爍的笑意,卻是他未曾留意到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曹尚真用來要挾他的書信,不過是信口雌黃的謊言而已,只要他用心想想,就該明白,那么重要的書函,龍城中收信的人不及時毀掉,怎能還保全自己到現在?
但是心中有鬼的人,最怕別人唬弄,他自己做事小心謹慎,便怕別人也故意留著他的把柄,所以曹尚真的一番天花亂墜,立刻讓他方寸大亂,心中只盼著趕快逃出生天,哪怕是用盡銀子,和丞相翻臉,也絕不能在曹尚真手中翻船。
所以說,聰明一世的人,最怕的是糊涂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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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夜溪一直不知道曹尚真到底說了什么話,讓剛開始還氣焰囂張的王成化竟然大變了臉色,還對他苦苦哀求半天,甚至到最后更偷偷地給他塞了銀子。
待曹尚真得意地笑著離開大堂,而王成化等人如喪家之犬般回房時,她馬上追了出去。
“曹尚真,你站。 彼龜r下他,“你該不是利用我們龍城又在給你自己充實荷包吧?”
他笑著揉了揉她緊蹙的眉心,“我的夜溪,別把我想得那么壞,別忘了,我可是白白送給你三萬兩銀子,順便從他那里撈回來一點,也不為過吧?你若是想要喏,都給你!
“我才不要貪官的錢!”她將他的手推了回去。“你到底把事情解決成什么樣子了?”
“王成化已經不會拉著你進京了。剩下朝中的事情就是我去解決,你不必管,至于城里貪污的人,就交給你自己處理。這件事我會讓它大事化小,畢竟你也不想張揚出去,讓那些道聽途說的人再編派出什么不好的話來污辱你和你父親吧?”
望著他永遠漫不經心似的笑臉,她不得不擔心!澳阏娴哪芙鉀Q得了嗎?那是丞相啊……”
“夜溪在擔心我的安危嗎?”他俯下身,笑看她那雙略帶憂郁的黑眸!斑@真讓我喜出望外!
她一垂眼,好半天小聲說了句,“你……自己小心!
曹尚真頓時一振,“有你這句話,就是讓我上刀山,我也去了!比缓笏荒笏氖直,“可你也別忘了,解決完這件事,你是要嫁給我的,君子一言,你不會賴掉吧?”
丘夜溪沉默半晌,忽然對他古古怪怪地一笑!白屛壹抟部梢,可你能入贅到龍城來嗎?”
他一愣,然后也尷尬地笑笑。“這還真是個問題呢!彪S即托起她的臉,覆上那雙淡粉色的唇瓣,輾轉呢喃!翱墒菍ξ襾碚f,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更何況,這是為了娶你。夜溪,你就等著我迎娶你的花轎抬到龍城大門前吧!
她心頭一顫。
糾纏了這么久,她知道自己其實心中已經住進這個人,就像被釘子釘在心頭,用力拔出只會心疼得血肉模糊,與其如此,還不如順其自然,就讓釘子永遠在那里好了。
但是,真的要嫁給他嗎?這個人,一嘴的油腔滑調,滿肚子的心機狡詐,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攪得正事閑事一團亂,先不說之前兩個人的那些爭端,若真的嫁給他,只怕這爭端日后還要上演。
更何況,她又怎能丟下父親力守多年的龍城不管?
心中思緒萬千時,唇上的溫度已經褪去,她回過神,抬眼看去,曹尚真正專注地凝視著她,眼神幽亮溫柔,是她平日最怕看見的,只因為這樣的眼神能一直看進她心中,將她心里所有的堅持都看得融化。
嫁了吧,嫁了他,日后就不會再為他的糾纏而煩惱了。
況且這個人,讓她有諸多的不放心,嫁給他,近在咫尺,也許反而能看管起他來,將那些不放心變作放心?
因為想得入神,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揪緊自己衣襟,只是未曾留意到,身子也偎他偎得更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