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府門外來了一頂樸素的轎子。
轎夫一停下,一名青衣男人自轎子里屈身而出。
金慶出來應門,然后領著青衣男人進入府中,直接前往李鳳翔位于府中深苑的書齋。
“主子,鄭大人來了!
“請他進來!睍S里傳來李鳳翔的聲音。
金慶領著他稱為“鄭大人”的青衣男人進入書齋,這人一見到他主子,屈膝便要行跪禮。
“免了,鄭大人!崩铠P翔阻止了他,“在這里,你我不必行禮如儀!
青衣男人恭謹抱拳,“是,殿……不,公子。”
李鳳翔坐在案后,繼續提筆練字。
“鄭大人今日前來,應該是有了我要的好消息吧?”他聲線平緩地問。
“是的,公子!鼻嘁履腥艘灰荆拔⒊颊菫楣铀桓吨露鴣。”
此人是鄭典,當朝的刑部尚書。
“那好,說吧。”李鳳翔筆鋒如行云流水,悠然書出一帖字來。
“公子,我們已逮獲那縱火惡徒。那范氏兄弟在謫縣犯下殺人罪,自獄中逃脫后便四處逃亡,前不久才又落網被關進第十衙門。”
“噢?”他挑了挑眉,“既然他們兄弟倆已落網,為何又會趁夜在城南縱火,險些傷及人命?”
“回公子的話。”鄭典面有難色,“是有人將他們提出。”
“誰?”
鄭典沉默了一下,“微臣實在難以……”
“說。”李鳳翔沒有抬頭,繼續完成這帖字。
“公子,將范氏兄弟自牢中提出的是……提督大人的桎兒倪開鋒!彼袂槟C道,“他拿著提督大人的手牌,以范氏兄弟另犯他案為由,將兩人提出……”
聽了鄭典的稟報,李鳳翔一點都不感意外。
倪開鋒與孫不凡早已結下梁子,他是知道的,畢竟當時,他也在場。
從前他便聽聞不少關于倪開鋒的事,當時還以為他只是個無所事事、被寵壞了的廢物——直到在廣明客棧親眼看見他的惡行。
事后,他要人去向提督倪重德提醒,并要他約束倪開鋒,莫讓他侄兒再仗勢凌人,胡作非為。
沒想到,他給了倪重德面子,卻縱容了倪開鋒這頭惡狼。
“公子,此事若涉及提督大人,那——”
“與倪大人無關!彼驍嗔肃嵉涞脑挘翱磥硎悄唛_鋒假借提督大人之名犯下此事!
“他是提督大人的親侄,不知公子……”
李鳳翔猛然抬頭,兩只眼睛凌厲如刃的射向了鄭典,教他心頭一顫。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點道理,鄭大人難道不明白?”他唇角微揚,冷然一笑,“既然鄭大人已經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誰,還不速速緝拿歸案?”
鄭典彎腰一揖,“臣遵命。”
“金慶,替我送鄭大人出去。”
“是。”他接令,立刻送鄭典離開。
不久后,金慶返回書齋。
“公子,真要提拿倪大人的侄兒?”
“我給過他機會!睂τ谧约旱臎Q定,李鳳翔沒有動搖也沒有猶豫反悔,“若他有好好管束倪開鋒的話,便不會生出這些事來。”
“倪大人對朝廷有功……”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是功臣良將也不能罔顧綱紀!彼Z氣堅決。
“公子所言甚是!苯饝c躬身一揖。
數十名衙門官役集結在提督府門外,領隊的是鄭典本人。
剛下朝回府的倪重德得知他率官兵在門外集結,十分詫異,也有些不悅。
于是親自來到大門口,當面質問。
“鄭大人,你領官兵前來,究竟所為何事?”倪重德口氣微慍,“你可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大人請息怒。”鄭典十分客氣委婉,“下官絕無冒犯大人之意,而是要來緝拿人犯歸案!
他濃眉一糾,“人犯?我提督府難道是窩藏人犯的賊窩?”
“大人,令桎倪開鋒在吧?”鄭典問。
倪重德心頭一震。原來他要的人是鋒兒?那小子闖了什么禍,居然得勞駕刑部尚書親自緝拿?
“他……犯了什么事?”
“他拿大人手牌自第十衙門提出兩名殺人犯,之后,這兩名殺人犯便在城南縱火,意欲燒死饕餮的小老板!
“什……”倪重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
這鋒兒不只偷拿他的手牌私提重犯,而且還唆使縱火殺人?!天啊,他倪重德是造了什么孽!
想到侄兒罪行確鑿,難逃此劫,再想起自己可能會受到牽連而毀了仕途,他突然一陣暈眩。
“大人!”部屬見狀,立刻往前扶住他。
他稍稍回復心神,沉痛地命令,“立刻將人給我帶出來!
“是!辈繉賾艘宦,轉身回到府內。
約莫一刻鐘時間過去,傳來倪開鋒不悅叨念的聲音——
“搞什么東西?本少爺還沒睡飽呢!你說伯父在等我,到底是……”
踏出門外,看見外頭陣仗,他嚇得當場閉上了嘴。
他環顧四周,一臉疑懼,“伯、伯父,這到底是……”
倪重德沉痛的怒斥著,“混帳東西!還不跪下?!”
“伯父,為什么要我……”
“你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嗎?”他狠狠的掌了侄兒一耳光,恨恨地說:“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拿我手牌提走重犯,還教唆犯人縱火?!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得再招惹那姓孫的,你為何……你簡直……”
他氣到滿臉漲紅,喘得說不上話來。
倪開鋒一臉難以置信。范氏兄弟縱火隔天,他便派人前去查探消息,得知孫不凡毫發無傷,雖然感到懊惱失望,卻一點都不怕東窗事發。
畢竟范氏兄弟是亡命之徒,犯案后又立刻離開京城,他根本不怕這事查到他頭上來。
可現在……怎么會?怎么可能?
“伯父!蹦唛_鋒咚地一跪,拉著他的衣角,“您要救我啊,侄兒是受人蠱惑才會一時迷了心竅,您要……”
不待他說完,倪重德一個抖腳將他踹開。這回,他是鐵了心也寒了心。
為了自保,他不能再為這個不知悔改的蠢貨出頭了。
“鄭大人,請你將他帶走吧!”
鄭典頷首,跟部屬使了個眼色,兩名官兵立即架起倪開鋒,并給他上了手銬。
這一刻,倪開鋒總算知道事態嚴重,他一臉憂愁,以往的囂張跋扈已不復見。
看著他這可憐的模樣,倪重德不禁難過心軟。畢竟鋒兒可說是自己養大的,那長久以來所培養的感情在一時之間還是難以割舍。
“鄭大人,幾時升堂開審?”他問。
“這事得問過上頭!
“上頭?”他已是刑部尚書,那他上頭的是……
鄭典微頓,“不瞞大人,此事是太子殿下交辦下來的。”
聞言,倪重德陡地一驚,“太子殿下?!”
文鳳翔乃當今圣上的第十八個兒子,亦是封儲之東宮太子,因天資聰穎、心繁國政,因此在皇帝特準之下,已上朝參政。
只是貴為東宮太子的他,為何插手這一般刑案?難道先前就是他透過相國大人點醒他的?
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孫不凡不過是一介商賈,居然能結識太子?
看來,鋒兒這回是真的捅了馬蜂窩,難以脫身了。
“唉……”他慨然一嘆,無可奈何。
火災發生的第二天,孫不凡便開始進行整頓城南的計劃。
他召集了各路的工匠及專業人士討論開發城南的事宜,憑著過往的成功經驗,他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所有繁瑣之事。
見他如此戮力以赴,又行事沉穩,再聽了他對開發城南的想法及計劃后,曾經對此有所疑慮的人都對他感到佩服,并愿意給予完全的信任及幫助。
于是,穆家面館一帶的舊店鋪開始進行拆除。
拆建工程相當耗費人力及物料,因此,不只許多工匠及雜役有了工作,就連買賣物料的人都有了生意。
李牧跟周子寧原本因為同時喜歡穆熙春而互看不順眼,如今卻因為同時在孫不凡手底下學習而漸漸不再那么厭惡對方。
知道饕餮京城分館終于開工,并預計一年后峻工,許多人都前來應征廚子、跑堂及掌柜的工作。
必須面對客人的工作,孫不凡聘用的都是男人;但洗碗打掃的工作,他則將名額全數留給女人,尤其是家境貧窮的寡婦跟孤女優先錄用。
他每天在外奔走忙碌,四處拜訪各路賢達,開拓人脈,回到李鳳翔宅邸時,大抵都過了用膳時分。
看他沒日沒夜的忙,穆熙春才發現他真是個工作狂人。一忙起來,恐怕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怕他又鬧胃疼,她每天中午都另外煮了他的分,然后替他送飯。
這日中午,她先為爹娘備了午膳之后,便出門前往城南。
城南穆家面館舊址的對面空屋,是孫不凡的臨時籌備處,他每天都在這里與各個工頭開會并商討進度。
穆熙春抵達時,正巧看見一名女子從籌備處走出來,她對那名女子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便是之前孫不凡受傷時,與柳朝曦一起來探望他的露兒。
為免與露兒照面,她先往旁邊避開,待露兒離去后才出來。
走進屋里,只見孫不凡還伏案審視著饕餮京城分館初步修改過的設置圖,她目光一瞥,看見一旁擱著一只精美的食箱。
看來,除了她,還有別的女人關心著他的肚皮呢。
女人的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的,看見那食箱,她突然一惱,轉身就想離開。
“小春?”這時,孫不凡抬起眼來,發現正要離去的她。
穆熙春停下腳步,沒有回過頭看他。她想,她此時的表情一定糟透了吧?
她使什么性子?又吃哪門子的醋呢?孫不凡對她是有口頭上的承諾,可她卻還不是他的誰。
既沒名亦沒實的,她哪能管他什么?又怎能阻止別的女人對他獻殷勤?
“你干嘛?不是給我送飯來嗎?”孫不凡看著她手上提著籃子,知道她是來給自己送飯的。
她背對著他,“看來我晚了一步。”
孫不凡微怔,這才發現一旁擺著的食箱,正要解釋,卻聽她哀怨的問著……
“是露兒姑娘給你送來的吧?”
聽她這么說,他知道她看見露兒了。
“是啊!彼\實以告,“是柳老板要她送來的!
“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你就吃了吧!蹦挛醮阂Я艘Т,“我先回去了!
見她邁開步伐就要走,孫不凡急忙站起,自案后繞了出來,快步趕上她。
“小春!彼话牙∷氖郑伤齾s不愿轉頭看他。
他知道她生氣了、吃醋了,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她無理取鬧或莫名其妙,反倒感到開心又高興。
原來,她比他以為的還要在乎他。
“你生氣?”他問。
“沒有!彼龜蒯斀罔F地否認。
“沒有?”他一笑,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扳了過來。
看她蹙著眉頭,唇瓣緊抿,兩眼還閃著幽怨的淚光,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掐著她的鼻尖,“你亂吃什么醋?”
她羞惱的撥開他的手,“誰吃醋?”
“還不承認?都快哭了呢!彼褐。
她沒好氣的推他一把,“你胡說,我才沒有!”說著,她轉身又要走。
孫不凡卻自她身后將她一把環抱住,她霎時一驚,羞急的掙扎著。
“你干嘛?快放開我,要是被看見了多丟臉?!”她一手抓著籃子,根本掰不開他的手。
“呵,誰不知道你跟我是一對?”他的語氣有點無賴。
穆熙春滿臉漲紅,心跳加速,不是因為他抱著她,而是擔心隨時有人進來會撞見這一幕。
“孫不凡,我還是未嫁的閨女,你這樣……”
“原來你是在提醒我呀!彼恍,將她的身子扳向自己。
“你急的話,我們可以先在京城成親,再回慶春城向我爹娘稟報!
“什……”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她又羞又氣,“快放開我啦!”
“你害臊?”他笑睇著她,“哈哈哈,你這樣子真是可愛!
“你……。!”
他冷不防地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記,穆熙春愣住,兩只眼睛圓瞪著。
孫不凡深深注視著她,收起譫笑,一本正經道:“別亂吃飛醋了,我的心跟胃早就都被你抓住了!
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目光,她心頭狂震。
“孫不凡,你這人實在……”
“那是柳老板的一番心意,我怎么好駁了人家的好意呢?”他蹙眉笑嘆,“若你不開心,往后不管誰送東西來,我都退回去便是!
什么?他說得好像她是個不講理的悍婦……不過,她剛才確實是動了氣。
“算了!鄙陨岳潇o下來,她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若你拒絕,那多傷感情!
“我寧可傷了別人的感情,也不想傷了你!彼雌鹚哪槪毤毝嗽斨,情深愛熾盡在眼底。
正要一親芳澤,忽聽門口傳來干咳的聲音——
穆熙春驚羞不已,一把便推開了孫不凡。
兩人往門口看去,只見金慶站在那兒。
“金慶該死,打擾孫公子跟穆姑娘了。”他憋著笑,正經八百的說。
孫不凡一派坦然,不以為意,“金慶,有事嗎?”
“我家主人要我來接兩位前往衙門,那縱火及教唆的犯人全逮到了!
“咦?!”兩人同時驚呼。
他們感到驚訝的不是衙門逮到嫌犯,而是來通報這消息的為何不是衙門,而是李鳳翔的小廝?
孫不凡微頓,隱隱意識到什么,雖覺驚疑,卻又并非是完全料想不到之事。
他看著金慶,笑嘆一記,“看來你家主人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金慶笑而不答,只是回道:“轎子已備好,兩位請!